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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热气顺着提杆爬上了她的手,热得烫手。

    她手一抖,差一点又把灯笼给摔了。

    有人伸出手帮她拿稳了。

    “你怎么哭了?”那人这样说道。

    我怎么哭了?

    我本来只是个刚刚参加完毕业旅行,在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作梦的国小毕业生。

    我本来只喜欢玩网路游戏,和网友练功、打妖怪。

    我本来生活在一个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的地方。

    我本来有父母、姐姐照顾着。

    可是现在,我虽是谢府的总管,但其实还是个下人。

    我什么都不能和任何人说,我为什么不能哭?

    叶清越眼皮落下,滚烫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她在元宵节这天,在这个一起度过年少时光的人面前,肆意地落下眼泪。

    谢木栋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他在哭什么?他到底在哭什么?

    这个从来都是一副阴险狡诈,油嘴滑舌,永远看不出他真正想法与情绪的人到底在哭什么?

    他哭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漂亮,像一个孩子,更像一只小狈,鼻子一抽一抽的,白皙的皮肤上涌起一层红潮,让雀斑变得更加明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样子就是让他觉得心痛与不舍,想把他拥在怀里。

    才这么想着,他就已经被他抱在怀里,他纤瘦的身材,暗暗的清香,居然使他没意识到这种行为的严重性。

    “谢木栋,你在做什么?”怀中的人抬起头,一把推开了他,

    叶清越按压住急速起伏的胸口。他怎么会抱她?他们不是对头吗?不是仇人吗?不是一见面就拌嘴吗?而且他不可能知道她是女人。

    她慌慌张张地退了两步。她要好好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转身就走,而且很匆忙,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

    因为这样,她手中晃开的莲花灯碰到了谢木栋手上的莲花灯,两只灯笼撞在一起,落在地上滚作一团。猛然,有火花窜了出来,将两只精致的灯笼吞没了,火星到处乱飞,落在谢木栋身上那件红云龙纹金线锦做的衣服上。

    一阵小小的青烟冒出,在他大力拍打之下才灭了,然而这五两银子一尺的布,最终还是留下了不可弥补的焦黑。

    此时,最后一阵烟火升起,缤纷灿烂得辉煌炫目,像是要将生命燃尽,散发着绝美的五彩颜色。

    须臾,光芒散去了,谢木栋看向地上两团黑色的灰屑,残留的部分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两盏曾经美丽的粉色莲花灯。

    ----

    叶清越匆忙逃离现场,跑进自己的房里。她一进门,就把房门牢牢锁住,生怕有人会闯进来一样。

    她的心好乱,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为什么抱着她?而且那样的自然而然,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的地方。

    那是个密实的拥抱,真实的、没有任何借口的拥抱。

    他为什么会抱着自己?抱着一个仇人,一个下人,甚至,是他以为的男人。

    而且,那个时候的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是沉醉的、迷茫的,有那么一刻,她把他的怀抱当成自己最后的避风港。

    这种感觉好可怕,好像突然之间世界变了样子,从前以为万分了解的人,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看不透他的心。

    大少爷,此刻的你,正在想些什么呢?

    ----

    此时的谢木栋头脑一片空白。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

    怎么就抱了那个生平最讨厌、最可恶的人呢?而且感觉还是那样的好,好到他不想放手。

    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今晚的夜色太过美丽,今晚的他看上去太需要安慰,今晚的自己太过于烦躁,今晚的他们都犯了错?

    他慢慢地在黑暗之中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前院。夜已经很深了,灯会人潮都已散去,夜风里有着施放烟火后淡淡的火葯味道,地上的彩纸被忙着收拾的仆从们踩来踩去。

    “熄灯了。”有人喊了一句。

    原来子时已过,谢木栋看到满园的花灯一盏接着一盏被摘下来吹灭,渐渐的,黑暗侵袭了前院,一切重归平静。直到打扫的人都走了之后,院子又和从前一样,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曾经那么热闹过。

    都会过去的,夜色会过去,灯会会过去,那个拥抱也会过去。

    也许明天醒来,那份错误心动的感觉也会过去。

    新的一年就要正式到来了。

    ----

    春分过后,是谢家茶园最忙碌的时候。

    谢家从上一辈开始就是做茶叶与瓷器的生意,这两样加上丝绸,是明朝海外通商的主要商品。

    谢家的瓷器目前还是以普通的青花日用瓷器为主,而已经秘密烧制成功的正红釉瓷器,已经委托陈家海运商行全权代理。

    谢家的茶叶其实比瓷器更加出名,所产的新春绿茶极品云山雨前青,入口苦而不涩,回甘之味绵长,是春茶中最受欢迎的一种。

    谢木栋最近忙到连府里都很少回来,因为这个时候正是春茶生长最需要看顾的时候。

    春季与冬季不同,冬季的时候,茶庄的茶树上都铺有稻草防冻;可到了春季,稻草必须及时撤掉,以便让茶树能够见到阳光。

    但是泉州春季的天气并不稳定,就算是春分了,有时还是很冷,这种气温变化是突然的,被老百姓称为倒春寒。

    通常还没过清明,就会有冷的时候。

    如果温度突然降下,就要动员大量人力以烧稻谷、铺稻草的方式防止新茶被冻坏。

    所以从春分到清明的这段日子,谢家茶庄的人个个是精神紧绷,就怕自己一不留神,一年的心血就此付诸流水。

    在山上待了十天,谢木栋才在元宵节后第一次踏进家门。

    家里一切如昔,除了因为上次元宵的相亲大会因自己落跑宣告失败,使得此刻自己房中有着堆积如山的小姐画像,让他着实有些头痛之外,这个家在张来福的打理下,一如往常的井井有条。

    可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平时,他一回来,就会和张来福因为某些小事对上,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相互争吵,虽然大多会以他的失败而告终,但是这已经变成他每次下山固定的娱乐。

    他深信那个讨厌的张某人也一定乐在其中。

    但是这一次,他一进家门,先见过父母之后,就觉得家里的气氛颇为压抑。在大厅,饭厅和前廊、后院转了好多圈,也没有看到张来福的影子。

    终于,他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心情,抓了一个跑腿的小丫头问道:“张总管呢?怎么不见人?”

    “回大少爷的话,张总管他病了。”

    “病了?”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怎么没人通知我?”

    “通知大少爷?”小丫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要通知他。

    “算了。”谢木栋挥手要她离开。也是,他生病必他什么事,为什么要通知他?不通知不奇怪,通知了才奇怪呢。

    可是,他怎么生病了?生了什么病?病得重吗?他在原地打了好几转,正在想到底该怎么办,就看到一个大夫气呼呼的从里面冲出来,一边走还一边骂“叫我来看病,病人倒不肯见我,不相信我的医术,就不要让我白跑一趟啊!”“大夫,我们总管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怕吃葯才不敢看病的。”小厮跟着大夫跑出来,喊着解释。

    可是大夫依然走了,看样子是受了很大的气。

    谢木栋一把拖住跑出来的小厮“张来福怎么了?”

    “回大少爷,张总管他不肯看病,这已是被他赶走的第三个大夫了。”

    “胡闹!生了病为什么不肯看?”

    “总管说,葯太苦。”

    “他以为他是谁?!”谢木栋吼了一句,吓得那个小厮半晌不敢说话。

    谢木栋抬起脚就往下人们居住的院子走去。这下子,他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去看这位久病不起的张总管了。

    ----

    “咳,咳。”叶清越捂着嘴巴咳了两声。胸口好痛,她到底咳了几天了?好像就是元宵节那天晚上,她坐在屋里想自己和大少爷的事,想着想着被子也没盖就睡着了,这么冷的天气,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感冒了。

    也许是太久都没有生过病的关系,这次病毒来势汹汹。

    但是,她又不敢看大夫,生怕这个时候大夫一把脉,她就原形毕露了,从前的书上都说老中医一把脉,连怀的是男眙、女胎都分得出,更何况是本身的性别。

    再说她本来就怕中葯的味道,宁愿这样挨到好,也不要看大夫,所以才会把丫头们自作主张请来的大夫全都赶走。

    有点累,她喝了点水,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又睡下了。

    多喝水,多睡觉,这风寒之症自然就会好的。她在心中默念着,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谢木栋来到张来福的房间,他是总管,所以独住一户,服侍他的小厮被谢木栋遣到街上买东西去了。

    他走进张来福住的小院落,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堆满桌的各色点心、绣袋、平安符及食盒。

    这个总管真是太受欢迎了,大概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往这送了东西。他仔细看了一下,居然连晚晴楼的食盒也有,真是病中也过神仙日子。

    他轻轻走进张来福的睡房,床缦半掩,隐约可以看见一团小小的身影睡在床上,他走近一看,差点哑然失笑。

    平时的张来福在他心目中就个子不高,身形偏瘦,现在看到他,更加觉得陷在棉被堆里的他个头小得不可思议,整个人只有一点点大,彷佛用一只手就能将他捞起来,然后放在口袋里随身带着走。

    他的头发披散着,覆在枕头上,越发显得皮肤白得透明,脸也是小小的,大概是生病的关系,双颊与嘴唇泛着红晕,那线条优美的红唇,散发着一种无声的诱惑气息。

    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谢木栋双手撑住床沿。这样的张来福真的让人很想对他做些什么,想到他平时的所作所为,谢木栋觉得就算自己做了什么,也不过是对其恶劣行径的报复罢了。

    他低下身子,却只是一只手在他额头上轻轻地摸了下,探一下他的热度。他要是真的吻了下去

    唉,谢木栋长叹一声,他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张来福绝对会杀了他!

    而且自己怎么会想去吻一个男子呢?他明明就对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从前的幻想对象都是女的啊,虽然,他有时会把女人的脸换成张来福的脸。

    他个子太矮,皮肤太白,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个人实在不太像男人,但是他从未怀疑他的性别,因为张来福从十三岁起就待在他身边当伴读,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做出任何像女人的举动。

    不过,他从未和他一起洗过澡,从未见他脱过衣,甚至从未见他露出颈部以下的肌肤。

    太可疑了,他想起自己去祁连山为堂弟求医时,碰到的那位姑娘也是一身男装,一点脂粉味都没有,还有自己的妹妹更是喜欢做男孩子打扮。所以,张来福会不会也是

    他真的好想知道真相,因为他想要碰触他,想要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碰触他。

    他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张来福的衣领。

    只要让他看一下,看一下就好了。

    如果是,他就对她负责。

    如果不是,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大不了自己也对他负责。

    就在这个时候--

    “妈妈。”

    眼前的张来福半是呓语半是呻吟地突然冒出一句话,滚烫的手指搭在他手上,让他不禁停住动作。

    “妈、爸、姐姐,我好想你们。”

    他在想家了吧,可怜,十二岁的时候就出来做下人。

    自己呢,十二岁的时候还在墙边玩蝈蝈呢。

    现在想想,终于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人特别注意,甚至到了着迷的地步,他对他有一点佩服,有一点欣赏、有一点习惯,更多的是对他那多变的面貌感到怦然心动。

    作对、使坏的时候让人气愤,流泪、生病的时候却使人怜惜。

    唉,自己好像是栽在他手里了。

    彷佛从他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狡诈地设计他的时候就开始了。

    手指屈了屈,最终还是没有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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