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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年宗腾成亲尚不满一年的新婚妻子辛守余。
“落霞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她这话可是今儿个行会里不少人心里头的大疑问。
谁不知,武汉行会里的落霞姑娘爱扮男装,举止虽无男儿汉的豪爽粗犷,但混在男人堆里,也不曾见她露出一般女儿家的扭捏羞态。
她束发素衫,书生模样极为俊秀,未着脂粉的脸容白白净净,跟煮熟、剥了壳儿的鸡蛋没两样,真像个年岁尚轻、还未冒出胡髭的秀气少年。
久而久之,大伙儿见惯了便成自然,真拿她当男人看待了。
而今日这一幕,男人怀里抱着“男人”抱得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也难怪裴兴武打一进行会大门后,众人的眼珠子都快给瞪出来啦!
对四周“关切”的目光视若无睹,裴兴武对住辛守余淡淡一笑。“她累了,睡着了。”
他的温息扫过她的耳与肤颊,殷落霞真的醒了,可现下状况实在骑虎难下,她暗暗呻吟,祈求心音别泄漏一切。她假装在他颈窝轻蹭几下,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儿。
这时,听见辛守余柔声道:“睡得这么熟,落霞肯定真累了。”
“是。”他音极轻,像是怕吵了她。
“那就烦劳九爷先送落霞回房,待她睡足了、休息够了,我再请安大娘替她准备些吃的,养好精神才有力气帮人瞧病呀!”
裴兴武剑眉淡挑。“有人上行会求诊?”
辛守余颔首一笑。“来了三日了,九爷和落霞恰巧不在,腾哥和我只得请人家在后头小院住下。”
裴兴武心中疑惑正自加深,忽见檐廊另一端走来一抹轻影,那人见着他,丽容绽出笑靥,软软一唤
“九师哥,别来无恙呀!”
那声问候娇柔多情,入耳又入心。
殷落霞胸中陡然一绞,再难克制地睁开双眸,就见裴兴武近在咫尺的俊颜一瞬也不瞬地直视前方,他先是一怔,跟着,缓缓地露出了笑意。
“击玉”
他眉目皆柔,情比水澄透,而笑中尽是宠爱的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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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约定,今年该给衡阳“南岳天龙堂”的第三颗“续命还魂丹”在初秋时候,对方便派人来取了。
因此对于小师妹杜击玉的突然造访,裴兴武一度还以为她身子真有不适,才会又风尘仆仆地亲上武汉来。待问详细了,她只甜笑着,说是极思念他,知道三师哥和七师哥此趟办事恰恰路过武汉,便央着他们带她同行,目的就为看他、与他说说话。
而她与两位师兄来到武汉那一日,殷落霞往山中义诊的马车刚出城去,恰恰错过“天龙堂”的两位师兄因有要事在身,无法久待,再加上辛守余真诚相邀,杜击玉便独自留下了。
此时,月华半掩在乌云里,幽静一片,夜风沁寒,已有初冬氛围。
年家武汉行会后院外的独立小院落灯火尚未熄灭,一对男女不畏寒似地在屋前小石亭中对坐闲聊,石桌上除两杯热茶、两盘干果外,尚置着一张古琴,燃着一炉紫云檀香。
裴兴武略弯身,将地上一盆小炉火往小师妹脚边移近,叹气道:“天冷,实在不该让你待在外头,里边不是暖和些吗?”他是拗不过她的请求的,这事,他自入“天龙堂”门下便彻底体认了。再有,这世间想来也没谁狠得下心拒绝她、教她失望。
“九师哥,你怎管得比我阿爹还多?都三年过去了,你的性子仍是一般。所谓山河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模样。”杜击玉笑容可掬,面若莹玉,边说着,她葱指朝古琴当中一划,拨弹出一串美音。
她轻眨丽睫,可爱地叹气。
“在屋里暖和归暖和,可惜瞧不见月亮,你我琴箫合奏若无清月相伴,岂不失色许多?”她谧谧牵唇儿,又叹。“九师哥,我可真想念你的铁箫清音啊!”纤指再拨琴弦,随意几手,流泄出幽情曲调。
裴兴武淡笑,神态沉静,提起炉上铁壶往茶杯中注进热水,一会儿才问:“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挺好的呀!”指一挑,展现古琴沉隐韵味,继而又道:“可阿爹对你三年前自作主张留在武汉一事,心里还是不畅快。”
裴兴武瞅了她一眼,温和道:“那是最好的办法。”
琴音忽地顿住,她十指按在弦上,微笑的脸容流露出几分忧郁。
“说来说去,全怪我不好阿爹心疼我,但一思及是拿你作赔,他就觉得难受。偏偏我身子不济事,非得靠落霞姐姐手里的秘方葯丸治病不可。九师哥我实在对不住你。”
裴兴武清俊眉心陡地拧作峰峦。“别再说这样的话。没谁对不住我,是我甘心情愿留着不走的。”
杜击玉眨了眨眼,能对症下葯且又经过三年时间的调养,她双颊较过往丰润,翘起嘴角儿,两朵笑涡自然呈现。
“不说就不说啦,我其实只想问一句九师哥,这些年,那殷家姐姐没亏待过你吧?她待你可好?”
一话及那爱扮男装的清雅姑娘,他左胸轻震,自持着,热意却缓缓在体内闷烧。
见他不答,杜击玉可没想轻易作罢,小手攀住他上臂,脸儿都凑到他颚下了,眨巴着眼,好奇地轻嚷:“你说呀、说呀!这些年你和她差不多是早晚相对、朝夕相处,正所谓日久生情,又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待你究竟如何?她若待你好,表示是喜爱你的,要不,她一开始怎地想要留你在身边呢?”
“击玉”裴兴武难得脸红。
他方唇微掀正欲出声,耳中忽闻细响,锐目抬起,恰瞥见几尺之外、与行会后门相连接的石拱门处,一抹修长影儿颤了颤,随即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拱门后一缩。
杜击玉扬眉“咦”了声,亦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九师哥瞧见什么了?有谁在那边吗?”
她耳力与目力自是无裴兴武的锐利,干脆起身走去。
“还不逮到你!”她娇容欢愉,在那影儿兀自于原地踌躇时,已一把将人扯住,如之前紧攀着裴兴武臂膀那样。
夜来访客,她瞧清了那人面容,笑意不由得加深,病色已减的丽颜更是率真可人。
“落霞姐姐,又是我的琴音吵了你吗?唉唉”她叹声娇嫩,柔荑紧拉着人家的素袖不放。
“没不是的我、我”从未如此心虚,殷落霞颊若焚烧,隐在拱门的阴影里,不太敢抬起脸。
“那你是特意过来探望我了?”杜击玉爱娇地摇摇她的手,随即将她往小亭这儿一带。“既然来了就别走,九师哥也在呢,咱们三个说说事儿,我把小火盆让给你取暖,不怕冷的。”她倒忘了三人里,就属她身子骨最不中用。
殷落霞原急着欲要挣开,可凤眸恰不经意与静坐亭中的裴兴武两两相凝,她心头剧撼,长年训练有素的清冷姿态陡起。
暗暗深吸了口气,敛下眉眸,她由着杜击玉拉着自个儿,步进那小亭里。
两姑娘刚坐定,裴兴武也不再瞧她,只略哑地道:“我再去拿个茶杯过来,给你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不用。”殷落霞拒绝得好快,专心看着一旁的杜击玉,语气有些僵硬。“我过来,是想再替你把把脉,望闻问切一番。你的病症甚为奇特,又是靠西塞一派以七色蓟入葯的续命还魂丹来治病,我打算将这病例写进西塞一派的医书里,所以才才来这儿,没其他原因,你、你最好相信”
傍晚时分,马车由深山中返回武汉,她蓦然流溢又师出无名的脆弱已让她在行会众人与他面前,大大地丢了一次脸。
而此夜深时候,她不上榻就寝,却又循着琴音而来,难道诚如她所说的,只单纯想在“西塞一派”的医书里再添一笔吗?
这心乱如麻啊原来真是越明白心中底蕴,心绪更乱、更教自己难堪
“我相信啊!”杜击玉笑得心无城府,眸光来回在裴兴武和她脸上转悠儿,轻浅一叹。“落霞姐姐,你答应替我治病,我心里一直好感激。你心肠很好,我晓得的。虽然你把我九师哥留在武汉,他不能再与以往那样陪伴着我、听我说话、逗我笑,但你待他好,我也就开心快活了。”
这浅浅的几句话把殷落霞弄得心跳如鼓,像是被谁掐住了呼吸,胀得她满脸通红。
袖里的十指又握成拳头,她下意识瞄向沉默不语的裴兴武,后者俊容微垂,发鬓在风里轻荡,微触着他瘦削的峻颊,而大半五官则极有技巧地藏在幽暗里,着实看不真切。
他那模样落拓且阴郁,更教人难以捉瞋。
喉间涩然难耐,心莫名地发痛,痛到她得将手压在胸口,才能稍稍减缓那奇诡的痛楚。
她唇掀了几回,迟迟道不出字句,杜击玉却是柔腕一挥,再次弹出妙音,让那张古琴在清夜里鸣萦。然后,听那软声继而再语。
“落霞姐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儿?这事好重要、好重要,你应了我吧?我会好感谢你的,好不好你应了我?”
对这般可意人儿,殷落霞到底拒绝不了,可她嘴上并未立即回应,仅怔怔地瞅着那张年轻的如梦娇脸。
“击玉,有什么事,别拿来为难殷姑娘。”许久不语的裴兴武终于出声。
那平板的语调让殷落霞呼吸窒闷,模糊地想着,她怎地又变回“殷姑娘”了?
是是为了避嫌吗?
怕自家小师妹有所误会,干脆把距离再拉得更开一些?
喉中仿佛堵着一块好大的硬物,她唇微扯,竟还有能耐拉出一弯清淡笑弧,轻轻哑哑吔道:“我答应你。”
裴兴武忽地侧目瞪她,似乎对她未曾知晓内容、便应承一切的态度感到极度讶异。
杜击玉颔了颔首,这一夜,笑意一直在她娇容上停驻下走,即便叹气,亦是低柔笑叹着。
“呵呵谢谢你啦,落霞姐姐九师哥要我别为难你,可这事儿不问你意见,又能问谁去?”她一下接连一下地缓拨琴弦,柔嗓在琴音里轻逸。“咱们南岳天龙堂要办喜事啦!我来这儿,为的也是想亲口把这事告诉我九师哥。我阿爹把我许给刀家五虎门的刀二爷,我要嫁人啦!”
密睫儿轻扬,发现面前的一男一女教自个儿说出的事给狠狠震住了,瞠目结舌,正一瞬也不瞬地瞪住她。
杜击玉不禁噗哧笑出,对着殷落霞道:“所以呀,我得同你打个商量,放我九师哥回衡阳一趟。我自小与他要好,如今要嫁人了,我衷心期盼他能来喝我这杯喜酒,对我说几句祝福的话。你答应让他来,落霞姐姐我很感激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