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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绿意,他可以感觉到眼睛的轻微变化,压力减小了一些、呼吸畅快了一点,但他依然沉默以对。
“好漂亮~~”丁俞涵比较诚实,直接表达她的感受。
“我也这么觉得。”许书婷完全认同女儿的评价。
搬家公司的货车已经到了,员工们正在树荫下吃便当、喝饮料,看到他们招呼说:“太太,你们的东西要搬进屋吧?”
“是的,麻烦你们,我在纸箱上都写得很清楚,分别放在客厅、厨房、主卧房、小孩房和书房,请你们注意一下。”这招是许书婷向仲介业者学的,分门别类,才不会在拆箱时又找个半天。
“没问题。”员工们就喜欢这种有概念的客户,省得问来问去浪费时间,于是大伙儿吃完午饭,立即投入工作,一小时后,该卸下的都已卸下,许书婷付清了搬家费电,接下来就得靠自己了。
丁凯轩站在一旁,他是个男人,却什么也做不成,凭着模糊的视力,他缓缓走向屋门,妻子并不牵扶他,只交代他哪儿该留意,进了屋,他听到妻子说:“每面墙壁都有装扶手,请你开始认识我们的家,以后我不会扶着你走路,还要拜托你帮我拿东西,所以,我希望你越快熟悉越好。”
丁凯轩苦笑一下。“你似乎什么都想到了。”
“应该的。”房子整修花了一番功夫,她跟设计师商量过,除了安上铁扶手,方便丁凯轩行动,她也添购了新家具,尽量都找椭圆形的,要不然就在四角安上软垫,避免撞伤。
丁凯轩大致巡过了一圈,发现家具陈设很简单,走廊上没有障碍物,物品尽量收在柜内,桌子四角贴上塑胶软垫,避免走动时撞伤,因为家中有视力不佳的成人,还有正在学习的小孩。
“我睡书房,是吗?”他回到客厅,理所当然地问。
她摇摇头,带着点羞涩,却很坚持地说:“书房是你和我共用的,里面有两张书桌、两台电脑,没有多的房间,所以你和我睡主卧房。”
他全身一股震颤,原来妻子安排得这么妥当,他想抗议也没有理由,一个男人害怕和妻子同睡,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更何况他不用上班、不需熬夜,还有什么好逃避两人的亲近?
丁俞涵不懂父母之间的暗潮汹涌,她在屋内到处走动,一下摸摸这个、一下闻闻那个,原本怕生的她,忽然不怎么怕了,反而觉得有趣,这里跟台北的家完全不一样,没有高楼大厦、人车拥挤,窗外除了蓝天居然有花草树木,仿佛在对她招手,欢迎她的拜访。
“妈,我要出去看看。”
许书婷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她点点头说:“好啊,别走太远,要记得回家的路。”
“嗯!”丁俞涵踏出家门,开始她的第一步,以往去哪儿都有母亲陪着,要不然就是司机和佣人,这是她初次独自采访世界,她将永远记得这一天,她有了新家,还有新天地。
许书婷望着女儿的背影,该是让女儿走出去的时候,虽然只是门前院子走一圈,但她相信女儿正在进步中,正如同她自己,一开始就不会停下。
许书婷忙了一整天,只整理出一个大概,没关系,慢慢来比较快,她没忘记周医生给她的忠告。
由于下厨的经验屈指可数,很自然的,她的手艺一点都不怎么样,午餐和晚餐都是调理包和白饭,但丈夫和女儿并未抱怨,丁凯轩沉浸在自己的困局,吃什么都没差,丁俞涵则因为到处走走看看,肚子饿了吃什么都乐意。
晚饭后洗过碗,又收拾了一些东西,许书婷心想该替女儿洗澡了,但在屋内都找不到女儿,最后是在门外走廊找到了。“俞涵,你在看什么?”
丁俞涵没回答母亲,她已全然陶醉在美景中,许书婷随着女儿的视线望去,原来是满天星斗。“哇,好多星星!”
台北的夜空连一颗星都找不到,这儿的星星却像打翻了宝石箱,随人们高兴爱怎么看都行,尽管抓不到却仿佛完全拥有。
有多久不曾静下心来,和这片星海互相凝望?她发现人其实很渺小,烦恼更是微不足道,只可惜丈夫现在的情况,应该一颗星也看不到,她不免有些遗憾。
视线一转,她看到丁凯轩也来到门前,闭上眼呼吸了几口气,他确实看不到星光,感觉却变得敏锐,过去不曾仔细聆听的虫鸣和风声,此刻正丰沛的充盈在他耳中,空气中的花香草味也格外清新。
他不得不承认,妻子决定搬来这儿是正确的,远离了台北的纷扰,沈淀了手术后的忧郁,心底浮升的是不曾有过的平静,过去十几年他脑中只有医学、只有竞争,坦白说什么叫良辰美景,他早已想不起来,而今失去了一大半视力才重新领会,人生总是太讽刺。
看丈夫表情还算平和,趁着这机会,许书婷提起一件非提不可的事。“我在南投市找到一家眼科,我们得去看诊。”
身为一个已离职的医生,他也知道定期回诊非常重要,尤其是他这毛病,手术成功率高,但复原率只能看个人,之前在台北他涸乒驹拼医生,因为大多是熟人,看医生等于看笑话,现在妻子费尽心力把全家人带到这个陌生小镇,他再拒绝的话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没答应,但也没反对,她就当他是默许了,继续说:“我已经预约了,下周二早上,可以吧?”
他没针对问题回答,反而说:“你为什么留下来?”
她爱他吗?他想是不可能的,他没什么好值得爱。想必是她的善良,让她无法抛下他,但他就是忍受不了这点,他痛恨被同情的感觉,尤其对方是自己的妻子。
她沉默了,说是爱情或亲情都觉得有点怪,只好坦白说:“因为我不能离开,也不想离开。”
“你变了,变得越来越能干,我却越来越无用,什么也做不成。”他强烈意识到两人角色的变化,他虽不习惯也得接受,她俨然是一家之主,他却什么都不是。
她不准他说自己坏话,这男人真爱钻牛角尖,跟某段时期的她一样。“谁说的?你可以做很多事。”
“例如?”他倒想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替我们的女儿说床边故事,以前都是我负责的,也该换你了吧?”她故意用抱怨的语气,好把责任推卸给他。
“我看不清楚。”他指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不能看书的人怎么说书?他的视力仍然不稳,只能勉强看最大字体,难道要他用放大镜去看故事书?
“那你就用编的呀。”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问题,耸耸肩说:“我还有好多事要做,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
丁凯轩还没回答,就听到妻子走开的脚步声,她带女儿去洗澡了,等洗完澡就是说故事时间,这任务对他比专业演讲还困难,妻子或许是用了激将法,他必须承认效果颇佳。
在晚风中思考许久,他终于走向女儿房间,他确实想做点事,过去忙碌惯了,此刻却连一个难题都没有,生活顿时变得太无趣,对于妻子给他的挑战,他再不接受就只能坐困愁城了。
见到父亲,躺在床上的丁俞涵睁大眼,怎么不是母亲来找她?谁要说床边故事呢?
“咳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他在脑中的资料夹拚命搜寻,就是找不到一个适合说给孩子听的,小时候他看过的故事都太遥远,他早已忘了童话是怎么回事。
了俞涵及时解决了父亲的困扰。“妈妈都会说睡美人的故事。”
“喔,是吗?”他对这故事依稀有些印象,随口说出大概。“从前有个公主被女巫诅咒,睡了一百年,后来王子来解救她,他们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
糟糕!笔事这么短,哪够哄女儿入睡?丁凯轩暗自叫苦,果然女儿非常不满意,皱眉说:“妈不是这样说的。”
“要怎么说才对?”他额前流下一滴汗,深觉自己无知到了极点。
看父亲一脸茫然,丁俞涵干脆自己说起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国家,有一位仁慈的国王,和一位温柔的王后,他们很希望拥有自己的小孩,后来上天赐给他们一位小鲍主,国王和王后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会,邀请全国的人民来参加,名单上却漏了一个人坏心眼的女巫出现了,大家都吓一大跳”
丁凯轩越听越讶异,原来女儿可以说这么多话,而且相当完整,过去她为何不肯开口?
“公主十八岁生日那天,因为被纺锤刺到而昏睡不醒,整座城堡和全国的人也都睡着了,直到王子来到在好心的仙女的帮忙下,王子打败了女巫,吻醒了睡美人,大家也都醒过来了,国王和王后决定把公主嫁给王子,后来他们就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结果丁俞涵说完了整个故事,丁凯轩只有目瞪口呆的分,女儿不管在记忆力和组织能力,都远超过跟她同龄的孩子,平常她静静的不太出声,旁人也看不出她小脑子里在想什么,谁知她竟是个小天才呢。
既然故事说完了,丁俞涵自动闭上眼睛。“我要睡了。”
“晚安。”他伸手想摸摸女儿的脸,却摸到头发,不过没关系,她应该能理解。
缓缓走出女儿的房间,他一路摸索着扶手回房,这果然是方便稳固的设计,连浴室里都有,当他洗过澡爬上床,发现床边还有另一个人在,事隔五年,他们再次同床而睡。
这房子只有三十坪,三个房间分别是主卧房、书房和女儿的房间,他的书太多,非得挪出一间房容纳,虽然也不知以后还看不看得到。总之,正因为房子小、房间少,他们必须同睡一张床,似有若无的碰触彼此,他不确定妻子是怎么想的,但他心跳不是普通的快,比起两人的初夜还紧张。
许书婷累了一整天,很快就入睡了,但睡得不太安稳,半夜时忽然睁开眼,发现又是作了恶梦,最近她比较少失眠了,但恶梦的情况仍未改善,忧郁了这么些年,有许多阴影仍存在着。
很快的,她发现枕边人也醒着,正用那双不太灵动的眼望着她,有些事他不用看得清楚也能明白。“你作了恶梦。”
手术后他的睡眠就变得很浅,再加上今晚和妻子同床,想安然入睡根本是不可能,她的呼吸、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心跳起伏。看她在梦中皱眉的表情,他不由心底一疼,过去她作恶梦的时候,有谁能在旁边给她依靠?是他的错,他怎能缺席这么久,而今才发觉她的脆弱之处。
“嗯”她的梦境都差不多,背后不知有什么追赶着,她不断奔跑,寻找出口,却在梦醒前被抓住,那种心惊瞻跳教人吓出冷汗。
“你太紧绷了。”这段日子以来,他的身心都在极大冲击中,但他并未忽略,身边的她承受着跟他一样强大的压力。原本她除了照顾女儿,只要做个好命的少奶奶,他也对自己有能力给妻女优渥生活而自豪,如今他们的经济还算安稳,他却不能使上什么力,他太无用了。
“没事的。”她很乐意能做点什么,为了他、为了女儿,同时也是为了她自己,人生若不找出路,就要陷在死巷中,原地打转,进退不得。
他伸出手轻抚过她的发,忽然有感而发,说出一句从来不曾想过的话。“对不起”
他不会再缺席了,他默默对自己说,过去种种已难改变,但从此刻起他会一直在她身旁,在她需要拥抱的时候、在她需要怜惜的时候,他愿意学着如何去付出。
“说什么对不起?”她眼角发热,因为他难得的温柔,可知这对她有多大意义。
“让你辛苦了。”原本该是他保护她、照顾她,却反过来依靠她打理一切,但至少在这时候,让他扮演坚强的那一方,让他给她些许安慰和力量。
饼去他也说过这句话,但时空和人事已有变化,而今听来特别的真实有力,形成一道暖流徐徐注入她心底。“你也许不相信,但我比从前快乐。”
就是这句话,让两人安然入睡,不管恶梦是否再次来袭,总会有互相依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