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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开。
婢女前脚刚走,李皓进门。
“不是要你们走唔!”话还没说完,背上穴道已被点中。
他看着她小声说:“我要熄灭桌上灯烛。你答应不出声,我就解开穴道。”
望雪瞪着他点了两下头,心里闪过不祥的预兆。
他果真说到做到,昨晚才说会再来,今晚就来了。也罢,她一想到性命垂危的爹爹,眼泪便掉不停。反正她最重视的人只剩下一个,她再勉强自己也没什么用了。
“你哭什么?”李皓被她眼泪搞得浑身不对劲,心里直像生了一堆蚂蚁乱爬。“有人欺负你了?”
她连连摇头。“不是我是为了我爹”说到这她突然噤口,心想反正他都要杀她了,她干么多做解释。“算了,反正注定死在您手下,告诉您为什么哭有什么用?”
正拉下掩嘴黑布的李皓皱眉。“死在我手下?什么意思?”
望雪一愕。“十六爷不是来杀我的?”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您昨晚说过,民女以为”
李皓“啧”了一声挥手。“民女来民女去,烦不烦。”
望雪擦去眼泪。“我一直以为再见您那日,就是我的死期。”
他被月光照亮的唇角一弯。“看在你没跟任何人提起我来一事,姑且相信你昨晚说的,你会保守秘密。”
“我保证。”她确定地点头,但“您今晚目的?”
李暗一挲脖子,突然间没法大方说出他心头意图他只是想来看看她,随意跟她聊点什么,遂拿出怀里的象牙簪子。“拿去。”
望雪接过对着月光一照,看见温润似玉的簪头上雕着一朵盛开的梅,她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十六爷知道我姓氏?”
“你姓梅?”李皓眼睛一亮。
“是,我姓梅,闺名望雪。”望雪暗笑自己傻,瞧她刚问那什么问题,十六爷怎么可能知道她姓氏,拥有神通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冻云宵偏岭,素雪晓凝华李皓想起当今皇上写过一首诗,诗名正好叫“望雪”
丙真无巧不成书。李皓心想,买下当时玉真还在旁嫌弃太素,说他买了她也不会用。想不到歪打正着,这支簪恰恰合了她本名。
雪中寒梅。
望雪欣赏一会儿后,突然将簪子递回李皓面前。“多谢十六爷,但,我不能收。”
他皱眉。“为什么?”
“圣女不应拥有身外物。”望雪打开铜镜前木盒,李皓探头,只见里头搁着一把木梳,还有数条白丝带,与他藏在胸前锦囊里的同色同款这些就是“竹林圣女”全数拥有的私物。
他皱起眉头,心头涌上一股不知该说是怜、还是疼的难受。他果决取走她手上象牙簪,说:“转过身去。”
“什么?”望雪还没弄清他意思,李皓已扳转她身子背对他,手一扬扯下束发丝带,灵巧地拉拢扭转她头上乌丝。
李皓手巧,加上平时常看花娘们梳妆打扮,虽是头回帮女人绾发,想不到做得还不错。他退开细看,满意点头。
“你瞧瞧”
朦胧铜镜中映出她秀丽面容,两缯削短的发垂在颊边,一半发绾起盘在头上,看起来确实比束发清爽许多。
她手摸发簪,突然想起这辈子除了爹跟娘外,从来没人刻意为她做过什么方才抑下的眼泪禁不住又涌出。
李皓吓了一跳“怎么?弄疼你了?”
她再度摇头。“我只是想到我爹”她蒙着脸呢喃吐露今晚听到的消息,还有大宅总管嬷嬷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家探望一事。“我好想我爹跟我娘,自我九岁被带进大宅,我就再没跟他们见过面了”
难怪她会这么伤心李皓暗吁口气。“你家在哪?”
“长安城外的梅岭。”
梅岭是吗?他在脑中思索它与竹林大宅之间距离,如果快马加鞭,约莫三个时辰可以往返一趟。“你说你只想跟你爹见个面?”他突然问道。
望雪点头。“是,我只想确认他安危。如果他真的照报讯的人说的,捱不过今晚,也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在他灵前上炷香”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李皓心疼地捧起她的脸,点了下头。“别哭了,我带你去吧。”
啊?望雪一愣,她没听错吧?!
“但我得到外头张罗些东西,”他放开她,微微一笑。“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望雪呆傻地看着他开窗窜出,不一会儿又回来,扯下面巾交给她一套男仆衣裳。“套上,你衣服太显眼,很容易被认出来。”
直到这会儿她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喜不自胜地接过衣裳躲至屏风后边换上,李皓步向床铺扯松棉被,做了个人卧床上安睡伪装。不一会儿望雪穿着过大的衣袍走到他跟前,李皓一瞧,忍不住笑。
“过来。”他弯下腰帮她把曳地的长裤翻了几折。
望雪看着他举动,这才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十六爷,你这么帮我,会不会害你惹祸上身?”
李皓豪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说一是一。”他走近她将她的手安放在他腰带两侧。“待会儿抓紧,万一掉下来被卫士们发现,可吃不完兜着走,听清楚了?”
“清楚。”为了安全,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望雪有如溺水般紧紧抱着李皓。
不啰嗦,李皓手一抓她腰随即从窗户窜出,借力使力点踏高墙再跃向竹林,不过盏茶时间,两人已离大宅老远。
“好灵巧的身手!”望雪忍不住夸赞。难怪他能接连两夜恍若无人般闯入戒备森严的大宅。
“好说。”李皓带她来到藏马的洞穴,他一个蹬跨上马连带拉她坐在身前。望雪心惊地望着眼前赤褐的马鬃。
骑马,她还真是头次经历。
李皓瞧她发白的脸色,担心地探问:“没问题吧?”
望雪硬吞口水摇头。
“那就出发了。”李皓抓紧缰绳一踢马腹“驾”地一声喝,黑马四脚一撒,如箭般飞驰而出。
疾驰了一个半时辰,娇弱的望雪早已不支睡倒在李皓怀中。
“望雪姑娘,醒醒。”李皓勒马停下,怜惜地拍拍她微凉的脸颊。
“这是哪?”她迷迷蒙蒙张眼,一看四周乌漆抹黑一片,吓得瞪直了双眼。
“梅岭村外一里。”梅岭几月前李皓才刚来过,目的跟望雪她爹一样,打猎。只是一个是为了生计,一个是为了消磨时间。“夜里铁蹄声响,骑马进村不安全。”
李皓下马再抱下望雪。
“呀!”她坐了一个多时辰脚早麻了,一落地马上脚软跌下。
“小心。”李皓稳稳抱住她。
望雪抬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林中,唯一的凭借是他暖热的身体。李皓退开身子欲察看她腿,望雪却紧揪他衣袖死不肯放。
“怎么?”
“好黑。”她胆怯地瞧瞧左右。别说她当年离家尚小,记不得梅岭景致,单单眼前这片黑,就已够让她汗毛倒竖。
她恍然又有一种被关进柴房处罚的错觉小时她若没法完整做出礼仪师傅教的步伐动作,礼仪师傅总会把小望雪关进柴房,任她对着一堆柴薪练习,不到完美不放她出来。
礼仪师傅老说“圣女”得坐若牡丹行如百合,而她却像只野地泼猴,不吃点苦头学不会;所以常常一关她就是一个日夜。
“你怕?”李皓有些惊奇。这个能沉着应对夜袭客的聪慧女子,竟也有心怯害怕的时候。
望雪脸颊微热,好在这会儿天暗,看不见她胀红的脸。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李皓带她跃上枝头。
望雪看着环住自己腰肢的手,再抬头瞧瞧李皓下颚,从没跟男人如此亲近的她,身体不禁窜过一股异样感受。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望雪抗拒着心里触碰他一窥究竟的想望,也明白自己不管再怎么看,也无法看见他与她相遇之后他心里所思所想。黑夜中瞧不清他俊朗面容,但就像他保证的,他不会丢下她不管。贴着她的手臂与身体如此坚实,揣着这点安心,存在她心头的恐惧渐渐消散。
窜跳的身影停在一棵高大松木上,居高俯视仅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还记得你家模样?”李皓问。
她点头。“我记得我爹在屋后种了棵梅树”那是当年梅家老爹担心女儿迷路,刻意栽下的路标。
李皓望去,二十多幢石屋仅有一户屋后栽了棵树。万籁俱寂的夜,也只有这家门窗还隐隐透着亮。
李皓搂着望雪腰轻踏屋檐前进,落地后他小声吩咐:“先说好,等会儿我先入内确认,你就站梅树后等,不可轻举妄动,听见了?”
“听见。”望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看李皓去敲门,不一会儿屋里人探头出来。
“这位公子”
望雪一听见对方声音,一颗心登时揪紧。那是娘、是娘的声音啊!
“望雪姑娘。”李皓走到梅树旁轻唤。
望雪自树后步出,瞥见一位中年妇人就立在屋里哭泣。
“小雪儿。”妇人低唤。望雪低呼一声奔进屋里。
李皓轻手将木门带上。
“娘,娘。”望雪抱着娘亲埋在她肩头磨蹭。“雪儿好想您,好想您啊!”“让娘瞧瞧”梅母捧起她泪湿的脸颊细看。“长大了长大了,我的小不点小雪儿长大了,娘差点不认得了”
“爹呢?”望雪边哭边拉着她手问。
梅母一听又哭。“你爹”她手指向房中,望雪颤着双脚走入,房中只见薄弊一具。梅解下午酉时撒手归天,就待明早入土。
望雪腿一软跪下,哭喊出声:“爹”
来不及了!她跪爬着向前磕头。六、七年来朝思暮想,就是盼着有天再回爹娘身边,承欢膝下,结果她却连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爹孩儿不孝”
“别这样雪儿,你爹从来没有怪过你。”梅母频频劝慰,望雪泪停了梅母才想到,为何她的雪儿穿着打扮,竟会如此狼狈?
“雪儿你告诉娘,你是怎么来的?皇上知道吗?还有外头那公子”
薄薄墙壁挡不住梅母声音,李皓走近一见望雪结舌反应,就知她没法跟她娘亲说谎。他主动插话。“我是皇上派来护卫梅姑娘的卫士,梅姑娘身分特殊,不能太惹人注目,才要梅姑娘换上男装,夜行回乡。”
也对。梅母看着李皓问:“不知雪儿能在家待上几日?”
“抱歉,明早皇上还有要事要请教梅姑娘,待会儿就得启程。”
梅母转头注视望雪,一瞧娘亲难过表情,望雪再度落泪。“对不起娘,我马上又得离开”
“别哭别哭,能被皇上器重是我们梅家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梅母咽下到嘴的抱怨,但望雪跟李皓都清楚知道,她想要说的是,相聚时间实在太少、太短了。
三人心里同时叹气。
“这是皇上一点心意。”李皓自怀中掏出一鼓鼓钱囊搁在桌上。望雪惊讶抬头。李皓轻眨眼,要她稳住别露了馅。“还望梅夫人节哀顺变。”
“多谢皇上赏赐。”梅母叩头谢恩,李皓连忙扶起她。
“不用多礼梅夫人,我知道您舍不得梅姑娘,但时候真的不早了。”
李皓一说,梅母急忙抓住女儿的手拚命摇着。“小雪儿,娘娘等你等你卸了圣职,咱们再一家团聚。”
望雪忍着不掉泪,频频点头允好,李皓硬下心肠拉着她往外走。
梅母跟了一阵,突然喊了声:“等等,有样东西,你爹生前一直惦着要给你。”
是一只玉佩,玉佩上细腻地镂着一株雪中梅树,看着它就能想起爹会用什么眼神姿态思念她望雪紧握玉佩,朝娘亲谨慎点头。“雪儿定会好好珍藏。”
梅母颤抖地点头。“路上小心。”
“走了。”李皓狠心截断两人话别,门板一打开,他随即抓着望雪腰带纵步跃上邻家屋顶。
梅母痴痴望着女儿消失方向,久久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