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烈焰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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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知儿子既答应离去,定是容儿已有了万全之计。她转头望向蓝徽容,颤抖着伸出手来,将她抱入怀中,低低饮泣。饮泣间,她凑到蓝徽容的耳边,嘴唇微动,似在叮嘱着什么。
蓝徽容面上渐渐露出无比惊讶的神色,身形轻晃。慕王妃放开她,抚上她的面颊,柔声道:“容儿,琳姨相信你,一定能得逃大难的。”
蓝徽容仍沉浸在慕王妃方才相告之事的震惊之中,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慕王妃再抱了她一下,终放开她,在慕世琮的搀扶下,缓缓步下台阶。
众人在台阶之下停住,又都转过身来。蓝徽容含泪带笑望着众人,慕世琮与她长久对望,又看向她身边的孔瑄,眼神交接间,诉尽珍重之意,终狠下心,猛然转过身,扶着慕王妃,一行人消失在宫墙尽头。
蓝徽容遥望着众人身影远去,泪水模糊了双眸,孔瑄悄悄伸过手,握住她的左手,望着远处正欲掩近的简璟辰,朗笑道:“王爷,还请您稍安勿燥,等上七日八日吧!”
这日天明时分,百官拥于正华门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均觉今日朝中实是有些怪异。正华门前的禁军们竟不准任何人入宫上朝,而朝中重量级人物,允王成王左相等人也不见踪影,联想起昨夜震天的人马声,许多人在心中惊疑无比:到底发生了何事?
正纷扰时,宁王简璟辰由正华门内缓步而出,面容威严沉肃,举起手中圣旨,高声道:“众臣听旨!”
百官们忙纷纷伏于地上,轰然道:“臣等恭聆圣谕!”
简璟辰展开圣旨,高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身体微恙,需静养宫中,现罢朝十日。特命宁王居交乾殿,一应军政事宜,由其持金龙令牌代朕处理。百官见令牌如见朕,不得有违。钦此!”
百官们偷偷互望几眼,均觉皇帝这病来得蹊跷,令皇子代为持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正犹豫间,简璟辰将圣旨递至右相朱岳华面前,朱岳华仔细看罢,玉玺之印丝毫不差,他又与宁王素来相处融洽,忙伏身于地,高声呼道:“臣遵旨!”
他这一呼,百官们忙都山呼道:“臣等遵旨!”
简璟辰冷眼扫了众人一眼,道:“诸臣工不必惊慌,父皇这病虽来得突然,但他老人家内力精深,想来并无大碍。诸位各司其职,总要将份内之事办妥,不让圣上病中操心,这才是尽我们做臣子的本份。”
百官们面上堆笑,轰然应是,慢慢散去。简璟辰看着众臣散去,默立片刻,转回正华门内。
正泰殿廊下,蓝徽容与孔瑄各自手持一盏蜡烛,为防简璟辰射袭,有个策应,二人一外一内,隔着门槛静静而坐。手中的烛火均用丝帛灯罩围护住,朦胧晨雾中,烛影摇曳,灯下两人的面容也如梦如幻。
蓝徽容一夜未睡,又极度紧张,此时放松下来,渐感有些疲倦。孔瑄握紧她的手,多日的相思与煎熬终于化为相见的欣喜与愉悦,柔声道:“容儿,真是辛苦你了!”
蓝徽容轻轻摇了摇头,低低道:“你在狱中,才是真正受苦。”
她抬起头望着孔瑄,看着他俊朗的面容,嘴角隽爽的微笑,这一刻,实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喜悦,又想起腹中孩儿,面上一红,欲说还休。
孔瑄看得清楚,微笑道:“容儿有何话,快些说出来!”
蓝徽容娇羞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瞥见简璟辰身影出现,笑容淡去。孔瑄望着简璟辰在远处站定,握住蓝徽容的右手:“容儿,我们一起熬过这几日,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蓝徽容感觉着他手中传来的温热,轻声道:“是,我们一起熬过这几日,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自那夜震天的秋雨之后,是连着几日的放晴,丽日融融,秋风送爽,京城遍地枫树,也终于红透了树梢。
简璟辰负手立于交乾殿内,双手笼于袖中,眉头微蹙。这几日他竭尽心力,方将局势稳住,又封锁住正泰殿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只安排了大量自己的亲信在外围日夜巡守。此时想起在那殿前生死相依的二人,实是爱恨交缠,难以自拔。
他也曾数次试图拿下孔瑄和蓝徽容二人,但那二人极为机警,一人在殿门口持火而坐,另一人必定在殿内门后相护,轮流值守,不曾有丝毫松懈。正泰殿内尚有少量水粮,他们也不吃自己送至殿前的任何食物。这二人武功又都不错,只要有一瞬的闪失,就会殿毁人亡,他终不敢冒这天大的风险,只能按捺下来耐心等候。
左端成轻步迈入交乾殿,见殿内并无旁人,轻声道:“王爷,已是第八日了,允王等人每天都吵着要入宫面圣,现在虽被咱们的人强行关于府中,但再拖下去,只怕将来后患无穷。再说,咱们虽已送了棺木和防尸身腐化的物事过去,但届时允王等人若是提出验殓,可还是会露出破绽。”简璟辰皱眉道:“算算脚程,慕世琮应该也回到藩境了,只是我有些想不通,他们如何互通信息?”
左端成叹道:“那二人意志坚定,轮流相守,咱们毫无可乘之机,只得继续等下去了。只是王爷,日后如何处置这二人,不让他们说出真相,您可想妥当了?”
简璟辰目光投向殿外晴朗无云的天空,默然不语,良久方轻声道:“到时再说吧,唉,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容儿,你―――”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微不可闻。
左端成立于他身后,心内暗叹,轻轻摇了摇头,躬身退了出去。
天既放晴,日暮时分,美人巷便是华灯初上,风流之客,纷拥而来。
‘玉媚楼’老鸨琴香踏上阁楼,推门而入,见晴芳懒懒地坐于窗前,痴望着窗外夜色,回转身将门掩上,走至晴芳身后,低声道:“还没到吗?”
晴芳摇了摇头:“算算日子,应该要到了,姐姐,我这心,可一直是揪着的,侯爷他们―――”琴香拥住她丰腴的双肩,劝道:“妹妹不要过份担忧,侯爷吉人天相,会顺利到达的。”晴芳倚上琴香肩头:“姐姐,这事若是顺利了结,报过王爷的大恩,咱们回新州吧。侯爷传来的信中也说了,让我们两姐妹收手,不必再做这暗桩。”
琴香叹道:“好,妹妹,我们回新州,只愿王爷王妃和侯爷能平平安安―――”窗外,‘扑愣’之声响起,二人面上狂喜。晴芳急伸手将那鸟儿捧过,取下鸟足上绑着的小小竹筒,抽出信笺展开快速看了一眼,紧紧抱住琴香,泣道:“姐姐,行了,侯爷和王妃已回到藩境,王爷早派出人马在边境接了他们,咱们放烟火吧。”
日暮时分,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铺在宫墙和殿檐之上,铺上一层惨淡的金色,又随着光阴的流逝,渐渐转为灰暗的暮蔼色。
蓝徽容坐在正泰殿门前,秀容憔悴,四肢倦怠。这几日,她与孔瑄轮流值守,二人均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又不敢吃简璟辰送至殿前的任何食物。所幸正泰殿内的铜壶中尚有清水,还有少量曾为皇帝准备的点心,这几日,她与孔瑄便是靠这少量的水粮充饥解渴,实是疲倦不堪。过得四五日,殿内的烛火燃尽,他们只得劈开桌椅,点燃火把相守。蓝徽容有了身孕,更是身心俱疲,为免孔瑄担忧,又未脱险境,她也一直未告诉他自己身怀有孕之事。
孔瑄持着火把从殿中步出:“容儿,你进去歇会吧,这里,我来守着便是。”蓝徽容摇了摇头:“我睡不着,侯爷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见―――”正说话间,一个人影飘然而近。简璟辰金冠王袍,立于台阶之前,目光炯炯,盯着二人看了一阵,又望向二人身后殿内那黑色棺木,扬声道:“容儿,孔兄,这可是第八天了,我耐心有限,局势复杂,不能再拖,你们还是速速出来吧!”
孔瑄拉着蓝徽容的手,左手则紧握着火把,微笑道:“王爷,八天您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您就放心,我们是您砧上鱼肉,逃不出您手掌心的。”
简璟辰却只是愣愣地望着蓝徽容,见她面容憔悴,秀发蓬松。这一刻,忽然想起去年赛舟节那夜与她在山谷中独处的情景,想起她相救之恩,更想起她秀发飘然落下、惊然回头那一份美丽。他目中渐涌柔情,柔声道:“容儿,你们是逃不出去的,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做我的皇后,我就饶孔瑄一命。”
蓝徽容淡然一笑,依入孔瑄怀中,望着简璟辰渐转愤怒的神情,正待说话,忽然抬头望向远处天空,双眸生辉。
简璟辰不由转过头去,只见西面天空,昏沉的暮色中,炫目的烟花直冲天际,如飞流银瀑,星光四溅,映得城西半边天空绚烂绝美。
简璟辰再回过头见那二人面上惊喜神情,恍然大悟,愤声道:“他们既已平安逃回去了,你们就交出玉玺,出来吧!”
蓝徽容向他一笑,转过头望向孔瑄:“你先进去,我有几句话想和王爷说。”孔瑄用力拥了一下她的右肩,静静地看了简璟辰一眼,转身迈入殿内。
蓝徽容用心听得他脚步声在殿内某处停住,后退两步,倚住殿门,望着简璟辰,平静道:“王爷,我们认识多久了?”
简璟辰一愣,旋即叹道:“容儿,去年赛舟节我们初识,又蒙你相救,我时时记在心中。我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那一日,不能再与你把酒言欢!”
蓝徽容低低地叹了口气,怅然道:“王爷,这一年多来,你可曾感到真正的快乐?你这般行事,难道不累吗?”
简璟辰被她一语触动心事,默然片刻,声音中透出几分寂寥与追悔:“容儿,时至今日,再来说这些又有何用?我若不做这些事,又岂能安然立于你的面前。”
他渐有些激动,踏前两步,仰起头来:“容儿,你回到我身边来吧,以前的事,我们统统忘却好了。孔瑄,我也可以放他离去,只要你肯回到我的身边,做这东朝未来的皇后!”蓝徽容听得身后殿内传来约定的叩击之声,知孔瑄一切准备妥当。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望着台阶之下的简璟辰,缓缓举起左手中的玉玺,轻声道:“王爷,请你善待华容吧!”简璟辰自她神情中看到几分决然之意,心中大惊,正待踏前几步,蓝徽容忽然轻喝一声,手中玉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闪出一道微白色的光芒,直飞向简璟辰身后数十步处。简璟辰唯恐玉玺有所损坏,身形急速后扭跃起,扑向那微白色、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光芒。他身形如箭,扑上地面,堪堪接住由空中落下的玉玺,低头望向手中那梦寐以求的皇权之印,他下意识地一笑。忽听得身后轰隆之声大作,碎石夹着火星横飞,他感觉到漫天的热浪冲来,急提真气,向前飞纵,倒于银杏树下。翻滚间回头望向火光冲天、烈焰翻滚的正泰殿,面上血色瞬间褪尽,一颗心悠悠沉沉,向无底深渊坠去。
火光,冲天的火光,耀眼的火光。
这一夜的京城,绚丽的火光直冲云霄,劈开昏暗的夜色,映得整个皇宫上空亮如白昼。这一夜的京城,人们皆拥上大街,注目于皇城上空的那一团火红,看着那团火红夹着满天烟雾,在夜空中翻滚,在秋风中呼啸。
这一夜的皇宫,简璟辰瘫倒于银杏树下,怔怔地望着冲天烈焰吐着狂乱的火舌,吞没了屋檐殿角,吞没了他的父皇,也吞没了那个清丽的身影。
东朝定元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夜,皇宫正泰殿忽起大火,烈火直烧了两天两夜,正泰殿片瓦无存。圣威武肃德帝因罹患重病,逃离不及,薨逝于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