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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的绿叶,一股寒冷的腥气从我的记忆中挥发出来。他们俩相隔有一米远,脸对着脸。似乎有一层绿色的磷火在方碧玉的脸上哔哔叭叭地燃烧着,爬行着,让我纤毫毕现地看着她的睫毛她的眼睛和她眼睛里那种绝望的光芒。我为她感到悲哀起来,好像我已看到了她的尸首。
他和她相持着,把阴暗影子重叠在一起。水银灯的光芒突然抖动起来,光芒抖动,如同信号,他她扑在一起。同时扑向对方,分不清谁先谁后。我的眼泪奔涌而出,咸咸地流了一嘴。
他俩死去活来地拥抱着,痛苦的呻吟声从方碧玉的嘴里冒出来。还有李志高咻咻的喘息声。没有一句话。他们抖动着,喘息着。嘴唇相接的滋啧声像杂乱无章的音乐在29号棉花大垛的爱情峡谷里轰鸣,也在我心里轰鸣。这一阵生死搏斗般的亲吻拥抱持续了足有十分钟。后来,他们筋疲力尽地分开了。水银灯抖颤不止的光芒继续往他们身上挥洒着,从东南方向的棉花大垛上,传来一个男子凄凉、喑哑的歌唱声,如其说他在歌唱,不如说他在吼叫:
“收了工啊,吃罢了饭哪,老两口儿坐在床前”
我知道歌唱者是我与李志高的同行——抬大篓子的弟兄们。想不到一个人的歌唱会如此宏亮,想不到凄凉冬夜里男人的歌唱会使人心灵如此感动,不管他歌唱的是什么词儿。
李志高和方碧玉怔了一下,随即又拥抱到一起。后来他们依偎着坐到30号垛的大篷布上。篷布上有一层亮晶晶的东西,是霜。后来他们解开了系在垛边铁环上固定篷布的绳子,解开了一根又一根,一共解开了六根。然后他们扯着篷布的一角,把篷布撩上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动作迅速、准确,不说一句话,好像两个夜间行窃的盗贼。十万斤一级棉花暴露出来,暴露在绿色的水银灯下,闪烁着模模糊糊的蓝幽幽的光辉。我嗅到了棉花苦涩的气息。感觉到了棉花垛里发散出来的潮乎乎的热气。我正要研究他们撩开篷布的意图时,两个人已经蹿到棉花上,对面跪下,急剧地把眼前的棉花挖起来,扬到身边去扬到身后去,在他们面前,很快出现了一个洞。他们的身体起伏着,胳膊晃动着,像两只挖掘巢穴的绿狐狸。扬起的棉花如一团团蓝色的朦胧火苗,冲激着水银灯抖动的光线,一团一团,又一团,他们移到洞里去了,只有那些从洞中飞出的蓝色的棉花,表示着他们还在为营造爱巢继续劳作。
棉花不再从洞中飞起了。他们站在洞里,露出肩膀之上的身体,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各自把适才挖出来的棉花往洞里扒。我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他们要用棉花把自己盖起来。
现在,棉花垛上,只露着两个头颅。两个头颅那么紧密地挤在一起,时而亲嘴,时而喁喁低语。后来我想,如果他们把白色的工作帽戴在头上,遮住绿油油的头发,哪怕人走到垛边,也不会发现他们。我还想,如果猛然地看蓝汪汪的白棉花上突兀地冒出两颗燃烧着磷火的头颅,这头颅还说话,眨眼,亲嘴,那将是一幅多么恐怖的情景。
虽然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用棉花掩埋自己的过程,但当他们只余下头颅在棉花上转动时,还是有一阵彻骨的寒意迅速地流遍了我的全身。他们是人还是鬼?我自小就怕鬼,尽管科学告诉我世界上并没有鬼,但我还是怕鬼,怕到见了坟墓和松树就头皮发麻的程度。
一只绿油油的野猫在围墙上油滑地流动着,它发出阴风习习的嗥叫声,那两只眼绿得格外强烈,像电焊的火花。
这时我听到棉花垛上那颗女人头颅哭叫了一声:
“李大哥我豁出去了”
这颗头颅扑到那颗头颅上,在叭叭唧唧的啮咬声中,棉花在头颅下翻腾起来,蓝幽幽的白棉花像冲到礁石上的海水,翻卷着白色与蓝色混杂的浪花,两颗头在浪花里时隐时现,后来两个身体也浮起来在浪花中时隐时现,好像海水中的两条大鱼。他们的动作由慢到快,我的耳畔回响着哗啦啦的声响,当方碧玉发出一声哀鸣之后,浪潮声消失了,浪花平息了。他们的身体淹没在棉花里,只余两只头颅,后来竟连这两只头颅也沉没在棉花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