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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也几乎被改造成原始的、粗蛮的人。只有自觉地、用合乎规律的方法来改造自然和社会环境,自身的改造才能达到具有自觉的目的性。要自觉,要能够使用合乎规律的方法,只有通过学习“和人类的智慧联系起来”一个人改造得完美的程度,就取决于他对自然与社会环境改造的深度与广度。从这里,我联想到浮士德“智慧的最后结论”:要每天每日去开拓生活和自由,然后才能够作自由与生活的享受。
这样,我大可不必为自己的命运悲叹了,不必感叹“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了。因为生活中的痛苦和欢乐,竟然到处可以随时转换。我记得但丁说过:“一件事物愈是完整,它所感到的欢乐和痛苦也愈多。”如果具有自觉性,人越是在艰苦的环境,释放出来的能力也越大。我的经验已经证明,人的潜力是惊人的,只有死才是它的极限。遗憾的是,在我没有自觉性的时候,释放出来的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而一旦具有了自觉性,我相信,当人为了应付各种各样艰苦的条件“展开各种睡眠在他本性内的潜能”时,他就会发展了自己“超越自己”!欢乐也从此而来,自己的人生也就“完整”了!
我的神思飞快地运转着。我还不能明确地说出我在这一刹那间的想法,但思想上像电击一般感受到了一道灵光。我相信“顿悟”说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它指的是思维过程中由量变到质变的飞跃。我因为感受到了这道灵光而颤栗起来。我的眼眶里又允溢着泪水。我几乎要像浮士德临终认识到“智慧的最后结论”时一样喊道:你真美呀,请停留一下!
这时,她悄悄地走过来,伏在我背后,一只手放在我头上,目光越过我的肩膀,仿佛要探究一下是什么神奇的文字使我如此激动。可是,我不愿意她从书本上意识到我与她之间有一种她很难拉齐的差距。不知怎么,我觉得那会破坏她,也会破坏我此时这种令人微醉的快感。我蓦地感觉到我这时正处在一个一生中难得的如幻觉般奇妙的境界:经济学概念和人生,理性与感性,智慧的结晶和激情的冲动,严酷的现实和超时空的梦境,赤贫的生活和华丽的想象,一连串抽象的范畴和一个活生生的美丽的女友统统搅和在一起,因而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朦胧不清,闪烁不定,飘忽无形。但一切又都是实实在在的,如同一块流水下的卵石,一轮游云中的圆月,一座晨雾里的小桥。
我把她的手从我头上慢慢拿下来。她的手刚在碱水里浸过,手掌通红,茧子发白,与其说劳动使她的手变得粗糙,不如说是厚实、有力、温暖而有光泽。掌中的纹路清晰简单,和她的人一样展示了一种乐观主义者的明朗。我一一地谛视她的指纹,果然,她的中指是一个“罗”!我心头一颤,理性的激情即刻化成了一股爱的柔情,脑海里蓦然响起了拜伦这样的诗句:我要凭那松开的鬈发,每阵爱琴海的风都追逐它,我要凭那长睫毛的眼睛,睫毛直吻着你桃红的面颊,我要凭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语,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这种柔情是超脱了骚动不宁的情欲的。像喧闹奔腾的溪流汇入了大河,我超越了自己一步,胸中就有更大的容积来盛青春的情欲。这时的爱情是平静的,然而更为深刻,宛如河湾中的回流。我怀着轻柔如水、飘忽如梦的欢悦之情,把她的手贴在我的嘴唇上。我一一地轻吻着她的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尖。然后,握着她的手捂住我的脸。当我把她的手放开时,一颗泪珠也滚落下来。我心中充溢着一种静默的感动:为她感动,为爱情感动,为“超越”了的“自己”感动。我情不自禁地说:“亲爱的,我爱你!”她一直立在我的身后,丰腴的、富有弹性的腹部靠在我的背脊上。她的手始终温情脉脉地、顺从地让我把握着,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摩着我的肩膀。在我吻她指尖的时候,她两手的手指都突然变得怯生生的、迟迟疑疑的、小心翼翼的。那种颤抖,既表现了惊愕不已,又不胜娇羞。我感觉到她同样也以一种静默的然而又觉得十分陌生的心情,在享受爱情的幸福。我说了那句话后,她忽然抽出了她的手,整个上身扑在我的肩膀上,脸贴着我的脸,不胜惊喜地问:“你刚才叫我啥?”“叫你叫你‘亲爱的’呀。”
“不,不好听!”她搂着我的头,嘻嘻地痴笑着。
“那叫你什么呢?”我诧异地问。
“你要叫我‘肉肉’!”她用手指戳着我的太阳穴教导我。
我想起了海喜喜唱的民歌,不禁微笑了。“那你叫我什么呢?”我用戏谑的口吻又问道。
“我叫你‘狗狗’!”“狗狗”这个表示疼爱的称谓,虽然也令我叹服,使我叫绝,但立刻也使我感到与我一贯所向往的那种“优雅的柔情”迥然相异。我既然已经成为正常人,既然已经续接上了过去的回忆,她这种爱情的方式和爱情的语言,就隐隐地令我觉得别扭,觉得可笑。我虽然不愿意她发现我与她之间,有着她不可能拉齐的差距,但我却开始清醒地意识到了这种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