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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们的观念起了某种变化,因而被市民戏称为“赵家楼”这时“赵家楼”也像“五四”时代的真赵家楼一样燃烧了起来。
他害怕,不是害怕自己受到什么损失。他专心搞发明不过是爱妻死后的一种排遣和业余爱好,像很多人酷爱集邮一样,他受过多年的政治教育中,除了抽象的理论便是公民的义务,似乎缺少公民权利和个人权益方面的内容,所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发明能转换成币值,脑力劳动的创造成果应归脑力劳动者个人所有。不是市委领导从吸引外资出发非要他认下那三分之一股份,他是决不敢要一分钱的。所以一把火烧了工厂对他个人并没造成损失。但那三分之二却是国家财产和外商的投资;按严格的商业经济学角度看,在“清洁保持剂”还没有生产出产品的时候,工厂全部资产里并没有他一分钱,应完全算是国家和外商的产业。厂房、仓库、综合大楼如毁于一旦,叫他这个法人代表、董事长、总经理怎样向国家和外商交代?
心既然已经死去,他只有在躯体上也以毁灭赎罪了。
他向下一望,草坪一碧如洗。于是,在熊熊的火光中,他像往床上一躺似的,展开四肢平平地朝草坪倒去。
碧绿的天空迎面向他扑来。
砰!赵鹫的追悼会可能是本市自1976年以来最隆重的一次追悼会。
北京方面,本省党政领导、省内省外、国内国外发来的唁电唁函放满整整两张桌子,送来的花圈从会场摆放出去占了一条街,而参加追悼会的官员群众比那条街还长。
最忙的是本市的公安局长,负责维持秩序和指挥交通。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赵鹫无法苏醒的梦中竟扮演过重要角色,可说是赵鹫最后断气时守在我们主人公身边唯一的人。他一边忙还一边纳闷:赵鹫这人真是福薄,苦了大半辈子,运气刚好起来便在睡梦中“猝死于心肌梗塞”死的前一天他们还在鸿喜楼一起吃饭。看不出来有什么病的征兆。赵鹫这人从不沾酒色财气吃喝嫖赌,连香烟都不抽,没有一点致命的外在因素,可见得心脏这玩意儿是不好侍候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人的命。
于是他忙乱中作出决定,等追悼会一完就上医院彻底检查身体。
猴子并没有真的去烧“赵家楼”今天他是仅次于公安局长的大忙人,四面八方来吊唁的客人都由他负责接待。前天他得到内部消息,市领导在赵鹫猝死于心脏病的当天早上就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决定加强改革力度,以更优惠的条件吸引外资“清洁保持剂”公司董事长一职由中方委任,正副总经理的职位都让给外商担当,小陈先生受命当天就走马上任了,而我方的人选却一时委决不下。
“总不能整个市领导班子集体来当董事长吧。这就是我们这种体制的毛病!”猴子想。但不管是董事长助理或总经理助理,都不会有他的份儿了,因为哪个新领导来都有自己的一套人马。这是他心里清楚的。他已经一一清算出公司成立两年多来本市各级领导、各个部局领导从这个上十亿公司得到的额外好处,并拉出了一张名单。如果将来配备公司班子时不给他一个部门业务经理的职务,他就要把这份名单交给纪律检查委员会。
至于那辆致主人于死地的、闯下大祸的豪华型bmw,仍然毫无知觉地挂着“ga”的牌照,现在它正停在飞机场外等赵鹫的哥哥。北京来的飞机晚点,爱国华人恐怕赶不上弟弟的追悼会了。司机坐在舒适的座位上想,赵总刚坐了一天新车就一命归西,是不是这车有点儿邪乎呢?以后谁来坐这辆车呢?
最让人佩服的是赵老太太。老太太出人意料的平静。瞅着她死去的小儿子的遗体,就当他睡着了似的,跟人说:“他这一辈子命中注定就是要发明一个物件。发明出来他就给菩萨收走了。你们看他走得多快,一点痛苦都没有。我不能伤心,我要伤心了让他在黄泉路上不安心往前走,走那条路不能回头,一回头就耽误投胎了。”老太太虽然八十多快九十了,但耳聪目明,头脑清楚,还说“我这一辈子命好,这就是拜神的好处,托了神保佑。现在我在阳间有一个儿子;在阴间也有一个儿子。我两边都有靠头。”人们原来担心老太太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的刺激,会一次死两命,现在看来老太太还有的活呢!
老太太此举无疑是现身的说法,谁能说一辈子虔诚的老太太没福气?从此,有好些男人女人不由得不信神了。我们的“小郭富城”表现也极好,哀伤得恰有分寸,应答得体,行礼如仪。这都是老太太调教的结果。“小郭富城”一向看的是美国港台的电影电视,听的是从“猫王”爱尔维斯、约翰连农直到现在最流行的麦可,杰克逊和美国乡村音乐,穿的是世界名牌,骑的是山地车,吃的是汉堡包和肯德基,喝的是可口可乐或百事,但也和老太太一样,相信各类神道,相信风水命相,而且还多了些外国传来的禁忌和占星术。
他真正是一人祧两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