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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寡妇端坐不接,冷幽幽地说道:
“你既愿随我同赴本门谢罪,可将全身什物一概取下,由我代为保管,领罪后,即便发还。”
麟儿不觉心中一怔,忙道:
“我全身所带均是恩师手赐之物,如向贵派祖师前辈领罪,规定只准一双空手前往,我将身旁什物交与我师妹保管便了,不劳前辈费神。”
黑寡妇冷笑道:
“那样不行,如果你中途逃跑了,没有你的兵器作为抵押,我问谁要人?”
麟儿正在低头沉吟之际,白衣龙女业已姗姗地走到麟儿身边,她冲着黑寡妇的面,娇笑一声道:
“老前辈,我师兄身上的东西,无一件不是本门镇山之物,没有家父的手今,除了本门的人以外,他绝不能将东西交付任何人,如果不具诚意,他尽可不随老前辈同赴青城了,你怕他中途逃跑,我们也怕本门至宝落于那些恶人之手,象阴山派袁素涵一样,仗着宝剑神奇,为非作恶!”
黑寡妇勃然大怒,双掌一扬,又是一记壁空掌,并怒喝道:
“贱婢,竟敢出言伤人,你认为我青城派就没有惩治你们的能力么?”
麟儿不等掌力接近,业已发动伏魔真气,将那劈空掌力一举化解。
他见黑寡妇两度出手,强横已极,不由得激起一片怒火,当即冷笑一声道:
“我当你为人只是心胸狭窄,门户之见极深,但仍不失为一洁身自爱的武林长辈,却不料你竟另有图谋,想利用我委曲求全的心理,乘机攫取我身上所带的仙兵神刃,这种奸谋诡计,在场的人均洞悉无余,要是我真的随你同赴青城,你也会设法计算我的生命,你认为紫铜令是至高无上之物,我把他看作一文不值,把它毁了,又待如何!”语声甫落,就着手中铜箭,双手一合,用力几搓,松开手,好好的紫铜令已变成铜屑一掏。
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不但使黑寡妇大惊失色,就是连陈惠元也吃了一惊,毁去人家的信符,这无异于把青城视同无物,今后,昆仑青城两派,这仇恨可结大了。
他把铜屑一洒,拍拍双手,从泉水中抬起了蝻蛇丹,纳之革囊,对着玉仪师徒笑了一笑,让玉英等先行,自己和惠元断后,几声清啸,悬岩上冲起几条黑影,翩若惊鸿,直向白鹤寺落去。
麟儿等人回寺时,已是深夜,五人遂分别回房就寝,他突然想到,离家业已数月,父亲和文虬一定很记挂,何不修书一封,托一瓢师叔便中带往?就是恩师处,也该函候起居才对。
房中纸笔,却是现成,于是就坐灯下,写好书信,又问惠元要了一只空瓶,取出两枚兰实,倒了半瓶天露,用纸将瓶包扎好了,准备连书信一并带去。
不一会儿惠元人已酣然入梦,麟儿本拟就着床盘坐调息,但觉心神总是不平静下来,不觉暗道:
“干脆找霞妹凉姊闲聊一会儿,坐待天亮便了。”他武功原已快到身与神合、至高无上的境界,腾挪举措,起落无声,人到龙女琼娘窗前,轻轻一弹,那窗户业已无风自开,一条白影飘落地上,出来的却只有龙女,她拈巾含笑,脸似朝露,羞怯万分,低声俏语道:
“半夜已过,不在房中调息,却来此处敲窗作什么?琼姊刚睡去不久,惊醒了人,才不好意思呢!”
麟儿轻笑道:
“房中闷人,外面月色既佳,何不觅地小坐,稍舒愚兄平日对师妹记挂之情。”于是拉着龙女的手,双双朝北端峰下落去。
落脚之处,系在一嶙峋峭石之后,此处离峰顶起码有两三百丈高下,峰顶由上面直伸凸出,远处视之略似鹤头,全峰以此处为最险,不但古木撑云,而且怪石林立,月影难临,星光不入,端的幽暗非常。
麟儿和师妹飘身宝中,拣着一处极为险峻的悬岩,双双落下。
麟儿知道师妹素有洁癖,忙掏出怀中罗巾,垫在石上,然后请师妹落坐。
龙女见他掏出的罗巾竟有三四条之多,而且一律都是淡红,不象是男人配用之物,不觉抿嘴低笑道:
“这些大约都是琼姊姊随身应用之物,你把它弄脏了,如果让她知道,她饶了你才怪!”
麟儿笑道:
“东西确实是她的,她和师妹一样有洁癖,往常坐在一块儿,都用帕子充垫,如果知道是师妹坐过,她喜欢还来不及,哪有责怪愚兄的道理?”随说随用手挽着龙女,让她坐在身旁,龙女含羞带愧地只好依他。
贵州白云山如何搭救琼娘,她如何感恩许身,愿充媵侍,以及恩师如何曲予成全,收她为义女一段经过,麟儿丝毫不隐地都说了出来,并一再请求师妹原谅他这种不情的举动。
龙女蓦地娇嗔道:
“你未能事先经过我的同意,却又与人家暗订丝萝,居心已属不正,而今却还在我面前花言巧语,分明有她无我,情之一字,我原淡薄得很,恩师曾一再着我去掉三千烦恼丝,勤参佛门上乘心法,这一来,既成全了人,也成全了我,在你呢,无我还有她,自会无什么不快!既然三方面都有好处,我决定即此就行,回山后,立求恩师剃度便了!”
这一说,不啻在麟儿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他立起身来,一脸惨白,那情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静立岩头,痴若木鸡,分明伤心已极。
龙女知道,这种无声之哭极耗真元,他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以假作真,哪能不急?
不觉深悔自己不该开这种玩笑,忙在他命门上,轻轻一掌,低喝道:
“彼此间,一句玩笑,你怎的就如此认真!试问:我父身旁有几个女儿?会容许她擅作姑子?”
这句话比什么力量都大,麟儿立即回转身,目蕴泪光,紧握着龙女一双手,似有千言万语欲尽情一吐,但又不知从哪儿说起。
龙女偎依着麟儿,低声一叹道:
“男女之情,确属太微妙了。你我年事还轻,功力未成前,原不宜轻作尝试,看来父亲麓山传艺,而不把你携赴昆仑,他确实另具深心。琼姊这椿事,我毫不怪你,你原是无心救她,她却有意以身图报,就是我和她易地而处,我又何尝会有两样?虽说英皇并侍之事,不应让人作为有妻聚妻者的口实,可是真正遇到情有独钟者,象琼姊这样的人,又何尝不可让有情人共成眷属?你对我一番爱意,无限深情,我略事打量,即可察知,再不要为那些微小事,即觉得对我不住,耿耿于怀!朋友夫妇之间,贵能相知以心,声应气求,彼此体谅,纵令我和你原是初见,彼此间的缺点,无法一时察看出来,但父亲和你相处日久,师徒之情,无殊父子,你如果天性不厚,他会把紫龙玉佩轻易传授你么?恩师好几次和我谈起,道是最近武林中出了一位奇异之土,年纪不大,而功力已臻绝顶,并说我武功如此人相差太远,未免有失师门威望,我心中正觉奇怪,为何恩师一提到此人,即把我和他扯在一处?如今把事实互相一参照,我才知道所讲为何如人也!”
麟儿笑道:
“我不过是俗人一个,那当得起奇异之士这种美称,倒是师妹确是人间奇女子,能攀龙附凤,总算三生有幸了。”
这一捧,龙女也觉心里甜甜的,素手理了理丝云,口气吹兰,瓠犀微露,眸同剪水,顾盼神飞,端的娇艳欲滴。
只看得麟儿有点心动神摇,忍不住随口低吟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龙女将他轻轻一推,娇笑道:
“赶快去找云姊姊!”
麟儿不由一怔神,忙道:
“几时又钻出了一个云姊姊来?”
她娇喘微微,吃吃地忍俊不住,答道:
“薛姊姊家住巫山,她一身淡红装束,美丽得像天转朝霞,琼字改云,至为恰当,你不是要巫山之云么,除了她,还找谁呢?”
麟儿笑道:
“看不出你还会使坏,拐弯抹角地捉弄人,这可不能饶你。”于是假装要呵她胁窝,龙女最怕痒,只吓得骨软筋酥,身子倒在麟儿怀中,不住地央告道:
“麟哥哥,饶了我这遭吧!小妹少不更事,无意中得罪了什么巫山的云!”
麟儿只好停手不呵,用手整理她满头秀发,微笑道:
“看你这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一张小嘴还真损呢?”
蓦闻龙女惊叫道:
“你看,那是什么?”
麟儿忙用眼往空中一打量,但见一线红光,在空中盘旋不定,只一见,就稳知是那天蜈。
麟儿笑道:
“这小东西真鬼,不知又在玩什么花样?待我招它下来一看便了。”
忙嘬口一啸,声如金玉,音震流云,空中那天蜈,果然循声而至。
它落在麟儿落坐的右端,距麟儿不过一尺远近,落后游身疾转,吱吱地叫个不住。
龙女最怕长虫蜈蚣蝎子之类的毒物,吓得用帕子蒙着脸,想看却无胆量。
天蜈的个性是恩怨至为分明,只要你平素对它略施小惠,它对你也特别忠心,这种性格,麟儿自然告诉了心上人,龙女忙探手囊中取出两颗灵丹,硬着胆子摆在那蜈蚣面前,并笑道:
“这是恩师雪山神尼亲手制炼的毒龙丹,对异类成道,确有极大帮助,我原性喜黄鹤,想捉一只,用此丹饲养,不料这东西捉获不易,而且性格灵慧,堪以饲养的少之又少,这一念头,就此搁置,毒龙丹两颗,久留无用,一并赐你好了!”
那天蜈,停身不转,却凸着身子,不住地跳跃,而且吱吱连啸,看情形似是感恩无已,弄得龙女也颇见一乐,害怕之念,遂也一扫无余。
天蜈吃过丹,麟儿拿出玉瓶,打开盖,微笑道:
“你也该进去了罢!”在平日,这东西只要拔开瓶盖,就自动出入,绝无抗拒。可是这次却不同,它不但丝毫不理,而且摇头摆尾,吱吱怪叫,抗不进瓶。
麟儿不由心中一动,暗道:
“前次蝻蛇头上,藏有内丹,这东西也如此,难道这次它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倒不妨随它同往察看一下,以明究竟便了!”忙把此心意对龙女一说,龙女自无不可。
天蜈振翅腾空,两人紧随其后,飞离坐处不过十余丈,那蜈蚣即收翅疾落。
落足处原是一块大岩头,岩石从中央裂开,那裂隙深度少说也有七八丈,而且中间凸凹不平,无法见底,岩石裂距,却小得可怜,最宽处不过一尺四五,最窄处不过七八寸,普通的人即使懂得壁虎功,也无法透过那又狭又窄之处。
偏生事有蹋跷的地方就在这裂口之内,因为天蜈不住地在裂口边游走,而且还发出吱吱怪叫。
龙女笑道:
“你喜缩骨法,这儿真正可以运上了,东方将明,我和你还得赶快回房,否则怪难为情的!”
麟儿取下背上长剑,交给龙女,立即凝神运功,将身子缩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然后飞行直下。
岩壁上长满着青苔藤葛,异常泞滑,如无御气飞行的绝顶轻功,简直无处存身落足,即使用壁虎功力,也无法支持全身,但麟儿功臻绝顶,毫不费力地飘身疾下,须臾已到了裂口底部。
里面阴暗沉沉,一股霉味扑鼻,其中虽然长了不少草木,但因为阳光不到,不但生得异常矮小,而且枝叶颜色略呈苍白,缺乏那种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气息。
天蜈随着麟儿飞落裂口之内,这时,已落在一株女贞树上,嘴内不住地发着吱吱异啸,麟儿满腹怀疑,星眸中光华如剪,将眼在树的四周仔细一打量,偶把目光触及树干旁边一物,不觉大惊。
原来傍着树干,却有一个精莹如玉、色作淡红、长约六寸、高逾三寸的小马,那东西栩栩如生,酷似一匹小的活马,但身上却长着两具肉翅,又长又宽,翅犹半伸半敛,似由空中落下不久,略显惊恐困顿之状。
这东西,不用说,正是那武林中万人注目、你争我夺的千年灵芝仙马。
麟儿立即将它拿在手中,并笑对天蜈道:
“你真聪明灵慧,这东西大约身上沾了一点牛血,再也无法飞动行走,被你发觉它投落此处,才让我获得了这天材地宝,功劳确实不小!”
缝内无可流连,麟儿即携着天蜈飞身外出。
龙女见他出来极快,不觉满脸堆欢地问道:
“底下到底有什么稀奇之物,看到没有?”
麟儿把芝马藏在背后,故意不让师妹一见就知,见她温言动问,遂笑道:
“见是见到了一点东西,师妹聪明,可能一猜就着。”
龙女娇笑道:
“你把我估价太高了,天地间万事万物,谁也想它不完,我哪能有那样的智慧,一想就着呢?”
麟儿把芝马对龙女一扬,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是什么?”
千年芝马!龙女自然一见就识,无意中获此奇遇,焉得不喜?麟儿收了天蜈,又折下了芝马肉翅一具,纳入龙女囊中,并告心上人,除留下小部分遍飨此间长老同门,也让惠元带点回山为他师母疗伤外,其余则交上官师叔带回昆仑,由掌门人亲自处理。
龙女知他对恩师至为感激,也深庆自己父亲得徒,立即与玉郎腾身空中,一同返回。
稍事调息,天已大明,梳洗进餐之后,各武林长辈,都准备立即返山。
龙女娇笑道:
“就烦义父奇叔,带领诸位长辈们赴侄女房中小坐,俾使亲临教诲,聊慰孺慕如何?”
此语一出,麟儿惠元又推波助澜,仟峰老人至为喜爱这几位灵秀男女,不禁拈须微笑道:
“你们又淘什么气?是不是卖弄聪明,想捉弄我们这几根老骨头?不管好歹,我们就来好了。”
麟儿等人立即返房,齐会玉英房中,由龙女将获得芝马之事告知众人,自都喜之不尽,旋拿出芝马,略事鉴赏后,即由麟儿打了一具马翅给惠元,以便他回山为师母疗伤,余者分作三份,一份带缴昆仑掌教,由龙女用玉瓶盛装,并浸以天露,一份则用玉盘捣碎,和以天露,准备每人取食半盏,余者则由麟儿储之天露中,以作行侠济世之用。
安排既毕,仟峰老人和穿云剑客等均大笑而至,忙由麟儿龙女接至龙女房中坐定,龙女笑道:
“晚辈们把诸位前辈邀来,不过深感长辈爱护之意,无以为敬,特献清泉半盏,食用后,须稍事调息,两房床铺,任由前辈选用,余下一间,则由我们使用便了!”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什么清泉,有如此重要?饮用之后,竟须用坐功调息?
琼娘端着一只磁盘,里面摆着六只玉盏,各放着半盏白色乳状物,一阵清香,随风飘溢,使人头脑为之一清。
仟峰老人等一脸惊奇之色,但都沉着气,倒看这几个娃儿在老辈前面捣点什么鬼?琼娘端着盘子,俏生生地和龙女并立一处,龙女笑道:
“用这泉水点目,据说可使目力透露穿云,侄女擅自作主,拿点泉水为前辈们点点眼吧!”于是每人眼中,点了一滴。
这妮子手脚极快,一经点毕,由琼娘端着盘,每位长辈面前,递过一盏,龙女端了最后一盏,递与麟儿道:
“你速和前辈们一同饮用,稍事调息后,我们得分别回山了!”麟儿接过玉盏,立将昨晚获取芝马经过一说,并言明盏中水液并非清泉,而系灵石天露,这两种东西,一点一滴,武林中莫不视为珍宝,能同时饮用,自是不世仙缘,可把这几位武林长辈乐坏了。
仟峰老人哈哈大笑道:
“成形肉艺,已是千古难遇,更与灵石天露同服,无疑相得益彰,这种不世奇逢,我们真沾光不少呢!”语调甫落,遂将盏中所有,一口吞服,立和师弟追魂手同赴麟儿室中运功养神去了。
上官奇、穿云剑客和一瓢僧,也赶紧把灵药饮用,立即回房中调息。
安排了诸位长辈后,麟儿等人赶忙退出房中,龙女见他盏中的东西仍然未动,不觉埋怨道:
“你何不一口喝了,赶紧调息呢?”
麟儿笑道:
“一块儿喝多好!”龙女拗他不过,赶忙把余下的芝露,每人半盏饮用完毕,即就房中运起功来。
这地方,就可分出内功高下,麟儿稍事调息,即能应用本身真火发动腹中灵药,再使丹田真气遍游十二重楼,畅将龙虎玄关,而后引水济火,导气归无,充分利用灵药效力,收洗髓伐毛之效,不到片刻,即觉一身轻灵,内家真力,又复增进不少。
行功既毕,他第一个关心的人,自然是自己的师妹了,她正运用乾元内罡行功导气,但以功力不纯,真气运行大缓,忙运掌抵着她的掌心,又复悉心指正,龙女领悟力极强,即知即改,同时感到有两股热力,由麟儿掌心透过自己双掌,直输体内,蓦觉真气大盛,十二重楼立即畅行无阻,麟儿将全部真诀细心传授后,才停止功力,含笑地离开了她。
惠元功力虽然不及麟儿清纯,但他一心一意地运用太乙五灵功,真气也能生生不息,遍达十二重楼,论功力,似比白衣龙女尤较精纯,因为他施展的是另一路子,而且是武林中一种最上乘的心法,麟儿看了一看后,立即点点头走开。
琼娘运用的也是不折不扣的乾元心法,不过有很多地方均经过麟儿修改,她仅有五成左右的功力,很难做到气通十二重楼,麟儿因她生性婉娈,原是爱惜十分,遂掌按丹田,用本身内功弥补她的不足,等到琼娘行动完毕,惠元龙女业已竣事很久。
惠元闭坐着,龙女却用乾元内力帮助袁玉英导气行功,袁玉英虽然习有内功基础,但还谈不到气游十二重楼,只能使她熟习内功要诀,运用内家热力,使药力先充分发挥而已。
整整一上午,都耗在行动导气之上。这之后,每人容光焕发,均觉获灵药之助不少,欣慰异常。午餐既毕,五位武林长者相继别去。麟儿谢过了寺中主持,又拿出五十两纹银,作为寺中香资,始收拾行囊,同下鹤峰。
龙女神色黯然,对麟儿琼娘道:
“此次小妹下山,恩师原限有时日,今日戌亥之交,如不能返山,势将受严重处分,恩师言出必践,对门徒管教极严,只好就此拜别,并宽恕小妹之不情。”说完,离情万种地看了麟儿一眼,强作展颜地笑了一笑,那种笑实在比哭更难受。
麟儿心中难过已极,但怕更惹动她的愁怀,只好苦笑道:
“师妹,峨嵋之行一了,我即将飞赴五指山专程奉访,计重晤之期,最多也不过两月左右,我们不必难受好了。”话虽如此,但一双星眸中却满是泪光“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确实男女离别的写照!
这几位少年男女,不尽缠绵,依依惜别,龙女知道再事延宏,势将无法按时返山,只好挥手互道“珍重”但见她罗衣飘拂,素袖迎风,有如奔月嫦娥,临风仙子,人已飘扬直上,几番回首反顾,剪水双眸中隐蕴珠光,旋没入林中,疾驰而去。
麟儿痴然木立,已不知此身何在存,惠元在他背后轻轻一掌,低唤道:
“霞姊姊人已去远,如果想她时,凭你这种身手,跑到南海看她,那还不是易事一件?
这样的想念作什么?小弟已蒙惠赐灵药,师母的病虽然痛苦,但无危险,拟俟你峨嵋事了之后,再行回山便了,我们即此走吧!”
琼娘笑道:
“他那灵魂儿早随着小妹子奔赴五指山了,让他一个人就此木立罢!”
麟儿俊脸微红,只好强打精神,奔赴巫山。
第二天下午,即到了巫山县的对岸,过河后,已是日落黄昏,只好进入县城先找栖身之处,再行计议探山之事,并打听那三位长者的下落。
城里客店颇多,店中伙计纷纷招徕顾客,惠元甚是天真和易,不知他从哪儿学会了几句四川土话,居然和那些店伙大肆闲聊,麟儿哼了一声,他才选了一家巴东客店,大家随着店伙入店落宿。
还未进店,却从左边横街处,出来了两位身着蓝衫的人,四只贼眼不住地对琼娘玉英身上打量,这两个东西,胆子真大,走路的时候,竟故意挨着琼娘玉英,前面一个竟伸手向琼娘臀部就摸。
本来这两人一出现,麟儿等就发觉这东西决不会是好人,因为一个面有刀痕,浓眉环眼,匪气十足,另一个獐头鼠目,缩肩驼背,猥琐不堪,撞到这种人,谁都会提高警觉。
大街之上,随便对妇女实施轻薄,这种人不加惩治,会让登徒无赖色胆包天,琼娘不避不闪,疾抬素手,织指轻挥,指风如剪,直朝对方手上打击。
这东西,正是那面有疤痕的人,他一双贼眼,却至为识货,知道这种弹指功夫,决非自己所能抵御,忙往旁边一跃,正待赶紧走避,不料身形未落,右脸上却挨了一记又清又脆的耳光,只打得耳中雷鸣,一脸胀痛,口里牙龈冒血,半身麻木不仁,回首反顾,哪有什么人影,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位蓝衣少年,带着满脸鄙视的情形,自言自语道:
“好个不知轻重的臭贼,念头居然动到我嫂子的头上,如果不让他吃点苦头,那真会变成恶人的世界了!”
那獐头鼠目的家伙这才知道这几朵娇花却长满了毒刺,吓得忙拔腿就跑,不想刚提脚,足下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拌,立时一式黄狗吃屎,匐然落地,撞着街面却是麻石路,手臂膝盖,皮破血流,弄得异常狼狈。
街上的人一见这种滑稽情形,自然觉得十分好笑,但他们对着这两个东西畏之如蛇蝎,想笑又不敢,只好故意把头朝着他处,假装未见。
那面有疤痕的歹徒,一见麟儿等人业已去远,立时凶威顿发,只听他骂道:
“去你妈的,老子不把你剥皮抽筋,也不算神女峰义勇寨的头目!”又对着他的同伴怒喝道:
“邬老二,还不设法通知峰上,道是此间来了免崽骚狐,却怔在这儿干啥子?”
那獐头鼠目的家伙还真有三分伯他,只好缩头媚笑,轻轻地走到那疤脸身旁,对他耳语一阵,疤脸点点头,即朝左面长街疾奔而去。
麟儿等人入店后,店伙知道这四位少年男女,实非常人,不敢怠慢,忙拣了两间上房,把人领入房中,打过洗脸用水后,即动问麟儿所需菜肴并立即着手准备去了。
晚餐即摆在麟儿房中,川中烹调,别饶风味,辣子花椒各式辛辣之物,无不一应俱全。
麟儿久处湘垣,已变成了一个道道地地的辣椒公子,各式辣肴,食之津津有味。琼娘玉英却也喜食辛辣之物,酒席筵上,却苦了俏哪吒陈惠元,他原没有吃惯川湘食品,只辣得汗流浃背,喉舌之间又麻又痛,本想停箸不吃,又忍不住那股馋涎,不觉苦笑道:
“麟哥哥,你真会使坏,这种吃法,比和袁素涵大战三百合还难!格老子,你们怎么却像没事人呢?”
麟儿不由噗嗤一笑道:
“我点的是道道地地的川莱,不想你这小四川佬原是赝品,一点辣椒也不吃,怪谁嘛?”说完却拣着辣味少的几道菜肴摆在他前面,惠元这才微笑不语。
酒饭既毕,麟儿提议,午夜探山,惠元只喜得拍手大乐。
蓦地窗门无风自开,一条灰影电射而入,惠元扑向前就是一式“黑虎掏心”对着来人胸缺打去。
麟儿大吃一惊,扑向前,将惠元拦腰一带,惠元忙缩手收招,但拳风劲疾,仍直扑来人胸前,势未稍减,来人忙将那肥大袍袖一卷,虽然收去拳风,但身子也被震动得摇了两摇,才将身形稳定。
琼娘玉英,早已扑向前招呼了一声师叔,那人轻笑道:
“这位崆峒高弟好俊的拳功,贫尼几乎抵挡不住呢。”
惠元见来人是一位慈眉善目、年约七旬的师太,因琼娘玉英同呼师叔,而态度又显得那么亲热,知道一定是庐山派的长辈到了,也忙喊了一声师伯,并红着脸,谢过刚才的鲁莽行为,随伴立在麟儿跟前,玉面争辉,交相掩映,师太不由浅笑道:
“两位贤契,真是瑜亮并生,功臻绝顶,的确是武林美质。”
两人惶然逊谢。
青莲师太落坐后,麟儿略一注视,见她双眉紧锁,一脸倦容,似失去了往常那种安静态度,不觉心神一怔,几番想出口探问,但在长辈面前,似又碍难出口。
师太慧眼如电,一见即知麟儿心意,不等他设词询问,即叹息道:
“琼儿这场事,不想过于扎手,天山苍鹰二友,于探山时竟被人擒去,贫尼虽然逃脱,看情形,似是敌人有意把我放走,让我邀集武林同道,齐集此间,好让他一网打尽。巫山到底出了什么奇人?我已穷数夜之功,上山打听,虽竭尽所能,但总无法擅越雷池一步,而且连敌人面貌也未看清,加以近来禅心不静,警兆连连,卜卦多次,均未测出丝毫底蕴。今晚,见山头派伏此间细作,发出银花火箭报警,猜想你们已来此处,果然一找便着,日来迟退未至,大约与鹤峰千年芝马之事有关,不知所忖如何?”
麟儿略将鹤峰之事简陈师太,并急问天山神丐及苍鹰老人,如何探山被擒。
师太道:
“我们三人,于当日赶赴此间后,即决定夜间探山,但一进入巫山县境,即发觉寨上有细作埋伏各处,看情形,只要有武林人物路经此处,他们都得把你的来历弄清,天山道友想出手惩治,是贫尼将他一手阻止。当晚两更过后即迳奔巫山,进入山林不久,我们即从枝头之上直向神女峰进发,距离峰脚尚有里余,立即有人中途拦截。起初,来人出声喝阻,道是神女峰未经许可,决不容人察看,发话的人竟用武林中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力向我们示威,我们哪能吃他这套,中途退返?天山道友和苍鹰道友遂随肩并进,意图硬闯,不出十丈远近,忽闻暴喝一声“打!”刹那间,暗器横飞,响声大作,我们靠着内家罡力,将飞来暗器全部震落,拾起一看,不由使我们惊得目定口呆。原来打来的东西却是一把树枝,这种摘叶飞花的功力,我不能说武林侠义道中就无人具备,但是就我所知,会这种功力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苍鹰天山二友,用苍鹰盘空踏雪无痕的上乘提纵术往前硬闯,我在他两人身后,暗中打量敌人形势,略有迟延,再行进入时,不料残枝败叶纷从两旁打出,虽然均被我用拂尘震落,末伤身体,但衣袖却穿破了两处,这还不算厉害,惊人的异事却随之发生。神女峰离我扑斗之处,总在十里以上,蓦地有人从峰上发出一种低沉的冷笑,随即慢吞吞地说道:“将那几个武林小辈一并擒来,由我亲自发落,如果他想惜命逃走,就任他暂时离去,以免有人说我们赶尽杀绝。”那声音分外清晰,一字一句,低沉有力,另说是声从离处可以及远,但来人语音不高,十里遥程,言来却有如面对一室,内家功力,如没有出神入化,曷克臻此?
旋闻扑击喝咤之声立止。论武功,天山苍鹰二友已是江湖上乘好手,似不应数合即败,看情形,大约中了敌人的什么歹毒暗器,遭人擒缚,当时我不顾一切,向前直扑,但断枝残叶取用不尽,宛如箭林密而,纷从四面八方袭来,我不得已,只好引身暂退。连续几晚,均经改道奔探,但敌人却洞若观火,每次均被人中途截退,今晨,并在我落脚店中,给条示警,着我立即退出巫山县境,否则本晚将立以毒辣手段对付。这样的强敌,可以说生平尚属首次遭遇,正待奔赴鹤峰,与麟贤侄妥商应付之策,不料你们却适时赶来,贫尼无能,言来惭愧不已。”
讲完这段经过,青莲师太不尽唏嘘,一改往日那种沉静常态。
惠元星眸中精光四射,但随即将秀眉一皱道:
“传音入密,摘叶飞花,本门中的几位长辈都善精此道,即弟子亦曾习此种功力,不过要仗以阻止像师伯这样身手的人,却极不容易。巫山何时隐藏这种武林高手,武林中迄未闻之。看来江湖上杀机潜伏,群魔业渐次蠢动,这种人物,不属阴山,就属四川境内这几大名山异派。”
蓦地白光一闪,一把七寸长短的匕首从窗中电射而入,惠元一声冷笑,随手一抄,立将匕首接住,也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来人喝道:
“巫山匪徒,我劝你稍敛狂态,假如再不知趣,我要立即将你擒缚!”
他人在发话,麟儿忙从他手中取过匕首上所附纸条,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
“巫山周围一百里,决不容许旁门别派滞留窥测,念尔等年幼无知,不加惩处,着即离境,否则即予扣留,并向尔师门问罪。”
来人轻骂一句:
“好个狂妄无知的蠢物!”
麟儿嘴唇微动,那声音细得几乎使人听不清楚,琼娘知他正以紫阳真人上乘传音之技,警告来人,但闻他斥叱道:
“狂徒,归告你家寨主,道是十四年前,薛家一门血案,现由庐山青莲师太亲率死者之女及其未婚夫婿等人,来此拜山,为免你措手不及,约定三日时限,静候等覆,如过时不令回信,我们即发动攻山,本意将你揭缚示惩,以消除你那桀傲不驯的匪气,但那样作,显得我们不教而杀,未免不近人情,从速归告你家寨主罢!”
想是来人识货,果然一声不响地走开。
琼姐见他彰明昭著地道是自己未婚夫婿,不由羞得粉验通红,但心中却感到无限甜蜜,不由深情款款地望了他一眼,麟儿也报之一笑。
第二天上午,竟来了一个三十余岁的蓝衣匪徒,一脸剽悍之气现于眉宇,一入店,就告诉店家,要面晤青莲师太,以便交付书信。
店家如奉纶音,立即带赴师太房前,开门的正是袁玉英,当即由店家面告其事。
袁玉英将匪徒略一打量,冷幽幽地说道:
“师叔正在入定调息,有信要交,有话要说,不妨由我直转便了!”
来人冷笑道:
“交你原不打紧,只怕你拿不稳、接不住,道我存心使坏,那才冤枉!”
玉英娇喝道:
“狂徒,你如再事卖狂,我叫你立刻讨不了好,书信交不交在你,我无时间和你争口舌之利。”
那人遂不再言语,从怀中掏出书信,递与袁玉英道:
“你既然愿转,就此拿去罢!”
袁玉英伸手一接,忽然大叫一声,如触蛇蝎,左手捧着右手,紧咬银牙,疼得花容惨白,似乎苦痛万分,那书信落在地下。
店家皱眉瞪眼,莫名究竟,正待弯腰拾起地下书信,蓦地青光蓝光一闪,麟儿惠元均从房中电射而出,一见情形不对,赶忙喝止店家,同时见袁玉英一只右手,业已又黑又肿,不用说,一定又中了什么稀奇物,忙取出蝻蛇丹,着她握在手上,蛇丹能化解百毒,疼痛立止。
麟儿问过师姊情形,玉英告诉他,这封书上蕴有奇毒,她一接着书信,右手五指立即奇痛如绞,麟儿一声不哼,重用真气将全身毛孔闭住,若无其事地把信拾起,拆读后,大意谓:巫山寨上的人物,并无人认得什么姓薛的人,但开山立寨的人,多少总有几个仇家。如果彼此有仇,而又仗着一身本事,尽管跑上神女峰来,随到随接,不必限什时日。信封上,颇有奇毒,初接不免吃惊,但用“金银花”煎水洗涤,不到两个时辰,其毒即解云云。语气至为狂妄无礼,只看得麟儿惠元十分恼怒。
当即由麟儿对来人发话道:
“我们也不愿和你一般见识,上覆你家寨主,我们要立即上山,不管他承不承认与薛姓的人有无关系,武成林这个人,我们是势在必得!”语声一落,即返身入房,就着原信上,写了几个大字:
“即日攻山,准备从速!”
出房后,将信交给来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即携着惠元的手走入师太室内。
琼娘和她师叔都在闭目调元,不到片刻,都先后停止,由麟儿将接书批书经过陈明师太后,彼此都同意立赴神女峰。
麟儿惠元领先,琼娘玉英当中,青莲师太断后,直奔神女峰。这五人,除玉英功力稍弱外,其他四人,无一不是功臻绝顶,因为是大白天,自然不便在树梢头上实施飞行术,以免惊世骇俗。但从山麓直达神女峰,不知要经过多少重峦叠峰,远望江流如带,峰峦起伏,真是虎踞龙随,螺堆豹隐,形势端的险恶。
天真淘气处,惠元比麟儿还强,他知今天有一场狠斗,又可与麟哥哥大展身手,不觉豪兴大发,仰天一啸,声彻流云,同时千谷争鸣,万山响应,此起彼落,有如惊涛千里,万马突围,使人心神为之一壮。
蓦闻有人怒道:
“巫山神女峰为千古圣地,哪来不知死活的小狗,却在此处鬼叫作什么?”
惠元大怒,星眸四顾,陡见古木撑云,悬岩绝壁所在皆有,却无半点人影,知道如发话之人有心潜伏,即使目光再好,也无从发现,遂对麟儿道:
“麟哥哥,这些巫山狗贼,真是乌龟变的,平素尽管吹大气真正找到了他们头上,他们却把头缩到龟壳里,我们何不点一把火,来个放火烧山,先把他们龟窝清除再说”
忽闻有人冷笑道:
“小狗找死。”
话声甫落,万丝碧绿光华从左右林中,激射而至,带着咝咝风响,没头没脑地向麟儿惠元等人身上直攒。
这两位小煞星,功臻化境,只要招惹一人,就叫人禁受不住,而今两人合在一起,那真是如虎添翼,潜蛟入海,但闻惠元哈哈大笑道:
“拿松针作暗器,倒也新鲜别致,待我也来陪你耍子。”他人不往前冲,却向后跃,身子腾空约有三丈高下,左右手连番招展,但见落叶飘扬,萧萧作响,宛如漫天飞蝗,遮天蔽日,敌人的松针,不但被那些落叶悉数卷回,反而助长了那落叶声势,纷纷地分向左右林木中,激射而出。
左右林木内,先后有人“噫”了两声,随由右面潜身者发话道:
““旋风卷落叶”是崆峒派的独门心法,崆峒大师与阴山派颇有渊源,来人如是崆峒门弟,何以介入这场是非?如系误会,望徒速出,以留彼此相见之缘。否则,将迳函大师,何以阴山缔交,畅言守望相助,却派出绝顶高手,来此滋事,话已表明,敬希从速答复,以免彼此误会才好!”这番话,惠元心里早已有数,他所以毫不考虑,冷笑一声道:
“谁和你这班鸡鸣狗盗之辈有什么牵连?我只知抑恶扬善扶弱助强,俾正义得以伸张,武林败类从此绝缘,无味之言,多讲何用!”
左林中有人哼了一声道:
“无知小狗,巫山原是卧虎藏龙、隐豹潜蛟之所,你却来此处胡吹大气,岂非找死?请尝我们这种煞风旋砂阵的厉害。”
只闻有人同时大喝一声“起”两旁林木之中,忽地卷起旋风数处,风中却饱含砂砾,那旋风疾转之力,奇劲无伦,风转砂磨,不但激起一种异啸,而且发出一股奇热,只要将人罩着,纵不被热力活活烤死,也被那砂子磨得稀烂,这种奇特功力确实独创一格。
麟儿拍手大笑道:
“元弟弟,你未曾有媳,却养了不少孙子,否则,你的旋风掌怎会被人学去呢?我和你两个,何不进去凉快一番?”
这两个孩子的确天真得可以,那身法更是快得使人难以置信,一耸之下,人已腾空,每人还随手折了两条树枝,一左一右地分奔那旋风之内。两人手持枝条,在旋砂内一降飞舞,枝条中却蕴着内家其力,不但那砂子被震得纷纷自落,而且旋转风力也被他们那逆转身法搅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风停砂落,两人依旧衣裳楚楚,连头发都没有被旋砂打落一根,彼此又复若无其事地把敌人尽情嘲弄一番。
陈惠元睁着一双星目,笑对麟儿道:
“麟哥哥,这大约就是什么旋砂阵了,实际上,武林旋风掌,只要能发内家掌风的人,再练就一种特殊的正反掌法,就可打出旋风,这种功力实不如一般掌风劲疾有数,偏生还有那些自作聪明的人藉着这种掌力,加上预先布置的几处砂堆逞强,旋风见物就卷,自然弄得飞砂走石,稍明内功掌力的人,就该知道这功夫无什么玄奥。偏生这两个毛贼,头脑简单,但又给他们练成了一种不三不四的内家掌力,大约经人指点,才并不容易知道这一简单办法,却美其名叫作什么旋风砂阵,更因一般传言,九天煞风厉害无比,于是又冠之了煞风两字,名字既然不伦不类,功夫更平凡得无以复加,确实使人觉得他们可怜又复可笑,无怪乎他们龟缩不出。”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森森笑声,那声音使人听得打从脚底直冒凉意,但闻,他慢吞吞地喝道:
“来人如擅越雷池一步,天山巴山那两个老怪,我们立刻把他们一刀两断,此事,司马紫阳不来,我们暂时拒绝一切会商。”
麟儿不由心中一怔,知道这批匪徒业已中途变计,他们指明必须师父亲自出马,这自然含了很大的阴谋,只要真人一出,必然利用在手人质,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处处限制真人的行动,而后暗中竭全力以对付真人,只要真人除去,武林侠义道中就会弄得群龙无首,而后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目前这件事,只好暂时忍耐,先行设法把人救出,而后再与他们清算总账便了,想到此处,遂冷幽幽地答道:
“既要本门掌教来此商谈,自可由本人飞书驰请,不过,你如果伤我师伯一毛一发,我自有本事教你们神女峰寸草不留!”说完,也不待来人答复,立即返身就走。
回到店中,五人略一计议,遂决定师太等三人留店歇歇息,由麟儿惠元晚上飞赴神女峰探山救人。
两人略事调息,三更不到,即施展那踏雪无痕的本领从客店出发,惠元在最近时日里,从麟儿处学会了那缩骨移形之术,两人尽量把身形缩小,变得象两个七八岁的小孩,风驰电闪般地向林中进发。
一进林,即有人喝道:
“何人入林?从速站住!”麟儿立将身子往枝头上一贴,惠元,却用蹈空术往斜刺里直飞,无意中惊起一只夜鹰,一掠而过,赶忙落在一株古松之上,借着松针护体,身形又小,起落也无半点声息,料想人家哪能一眼就看得出来?
果然,从地下的茅草丛中,钻出了两个匪目,头上身上插满了茅草,用以掩护身形,只要往草里一坐,就是大白天也很难看出草中有人,两人对空望了一望,见夜鹰飞掠,以为看花了眼,遂坐下对谈。
惠元不由心里暗骂道:
“这些匪徒果然狡诈万分,原来他们把猎人这套伪装掩护的方法都学会了,无怪乎看不出他们藏身之处。”遂停身不动,暗中细听他们闲聊。
只闻有一匪徒轻轻地叹口气道:
“邱老三,寨中自从捕缚了那两个老怪物以来,大寨主立即严令全体人员不分昼夜地加强守护,究其实,我认为这是小题大做,像三位寨主的功力,在江湖上已很难找到对手,最近来的老者,据云是寨主的恩师,武功业已出神入化,洞庭帮主及其内外堂的总监又全来到此处,即使有人要报仇,我们何不大大方方地让人家入寨,凭武功将人擒缚!”
那邱姓匪徒冷笑道:
“王老大,你也过分相信自己人的武功了,今天那两个孩子,据说都是初出道的雏儿,可是凭二寨主与三寨主的功力,不但无法胜过这两个小孩,而且还几乎受伤,使大寨主震撼不已,遂中途变计,叫那昆仑派的小孩找他师父出头,只要把他师父擒缚,就可将武林左右,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怎能松弛戒备呢?”
那王姓匪徒仍然不服道:
“就是昆仑派的掌门来了,他又能怎么样?昨晚来人的功力,不是不高,但遇着了洞庭帮的内外总监,不过略将蛇杖一摇,两线红光一闪,敌人即匐然倒地,而今把他丢在后山洞内,虽然留得了两条命,但据杖主人讲,他那药物,最多能保持一月,既无法不让毒伤扩展,昆仑派的人即使将人救转,也无异于搬回两副尸骸,这一来,我们何必惧人上山搭救伤者呢?如果说是山头另有秘密,怕人上山发觉,真正人家打来了,总不能说一辈子不亮相?”
邱老二摇摇头叹口气道:
“什么事,你都只看到一面,而不能仔仔细细体察,擒人作质,哪能使人知道他已受奇伤,奄奄一息?又哪能使人上山将人救去?此其一。阴山五老毒龙叟,艺压武林,人皆畏服,如让人上山探去,昆仑掌门人可以藉故不来,如不来,岂不使这计划落空?此其二。巫山四处设防,虽不啻铜墙铁壁,但也有若干脆弱之点,如任人得去虚实,岂不失知己知彼之利?此其三。但这些,都不过是云云大端而已,还有许多较小之点,一时也说不完,你该明白了罢!”
王老大把大拇指一竖,朗笑道:
“格老子,还看不出你懂得真多,讲来头头是道,高明高明!佩服不尽!”
麟儿因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已听够,遂趁着两人凝神倾谈之际,一式“天马行空”人从黑暗之中往前冲去,他怕惠元胆大闯祸,擅运御气飞行术直赴神女峰,那一来,人在空中,至易为人发觉,遂先行往前领路,力将真气提上,即觉一身轻灵,足不沾尘,衣不带风,悬崖峭壁,稍纵即过。匪徒中虽有好几道卡子,也似乎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一掠而过,但巫山多的是夜鹰猿猴之属,黑夜飞跃而过,所见太多,遂也不觉为奇。
惠元与麟儿相距,少说也有五六丈远,论迅速轻灵,哥哥远胜弟弟,要保持两人距离不变,惠元还得用力十分,不由他不佩服这位麟哥哥功力纯。
两人穿山越岭,捷似风驰,须臾已到神女峰下,峰逾数千仞,飘缈云间,云雨巫山,本是人间韵事,眼前却将变作腥风血雨,人事沧桑,殊难逆料。
麟儿正筹思如何上峰探寨,疗毒救人,惠元立即扑向跟前,耳语道:
“峰间多云,用缩骨法及蹈空蹑虚之术,不虞敌人发觉,愿否一试?”
麟儿点头应允。
两人一耸身形,离地而起,但见两条黑影翩翩于麟峋怪石、虬枝怒干之上,一跃就是四五丈,不到半个时辰,落地处距离峰顶,已不过是一两百丈高下。
在平时,麟儿也听琼娘讲过,白云庄距离峰顶尚有一段小小距离,故落脚处原是一座峭岩,怪石峰峰,极利潜伏,崖左山隅之内,似有灯光隐隐,两人目力,因点过灵石天露,可透视云漠。仔细一瞧,深觉隅内虽有林木遮掩,但灯光星辰,显示其中房屋极多,不明说,此处就是白云庄,断无疑问。
麟儿志在救人,拟先将人救出后再谈其他,但惠元稚气十足,偏暗中缠着麟儿一探白云庄,看看那阴山五魔是什么样子,如喜吹大气,倒先斗他一斗,揍他几掌,杀杀他的威风再说。
麟儿拗他不过,只好依他,仍是哥哥前驱,弟弟跟进,两小心思极诡,知道如由前面直扑,那无异于自甘暴露身形,后面陡削险峻,不用蹈虚之术,根本就无法停留,敌人以为有险可恃,说不定防范颇松,这一料想,果有见地。
危楼一所,依岩而设,飞檐画栋,势同殿宇,四周挂着八盏琉璃宫灯,均未点用,惟窗中透出一点灯光,也不知里面住的是什么人物,除阴山五老外,别人倒不在二人心目之中。
因为庄中隐藏着绝世高手,武林人物谈及阴山五老,莫不惊然而惧,麟儿惠元在这种地方丝毫不敢大意,遂用蹈空术,轻轻地落在一株古柏之上,沿着四周柏树,几个起落,已到了楼的前端。
蓦觉丝丝寒风从室中透出,触及人体,顿觉一股奇寒之气直透心脾,五官四肢麻木不仁,连呼吸也顿觉迫促。
麟儿惠元不由大吃一惊,本可用防身之物护体,但至宝都有强烈光华,只要发动,马上就可使人觉出,只好用师门内功心法,调元护体,以抵御那种奇寒之气,室门半开半掩,室内情景,了然在目,两人略一打量,但觉一丝凉意,打从脚底直冒顶门。
室内有樟木云床一张,上面跌坐着一位奇异老者,满头白发,散如飞蓬,前覆眼鼻,后垂肩背,颓下白髯偏生,长逾胸腹,配合着他头上乱发,只觉他是一个白毛怪物而已,蓬松乱发里还突出一只肉角,愈显得这种人,介于人兽之间。
他身披一袭白衣,虽薄如蝉纱,但将全身笼罩,看不出他一身肥瘦。
周身白气弥漫,冷得那室内灯光,其昏如晦,室内的寒气,原来就是这白色气体作怪而已。
云床之下,还肃立着一位白衣童子,也生得玉面朱唇,偏长着一头白发,童子白发,使人看了非常碍眼,他两手捧着一只白玉香炉,炉中白烟袅袅,弥漫一室。
那白毛老怪突将怪头稍摆,头发一分,口鼻微露,一吸气,那玉炉里的白烟宛如两根白带,迳入鼻中,也不知他的肺腑有多大,这样有吸无吐,却来个无尽无休。
只看得麟儿惠元心头纳闷,暗想: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阴山派的每门功力,无不有逾江湖常规,令人莫测深高!”
危楼下,突传来一阵琵琶之声,音才入耳,即觉其婉转悠扬,神为之夺,须臾,五音杂陈,七情并具,似伤似怨,欲喜还愁,整个心情,随着琵琶的抑扬顿挫,而为之升沉起伏。
麟儿自幼即随着父亲,习诗书,明礼乐,更得紫阳真人三年传授,文学武术,素养至高,白云山菩萨岩深宵一宿,领悟天音,不但把它制成乐谱,而且独创一种拳招剑术及内家罡力,所以一闻到这种琵琶异调,即知它隐含着一种歹毒奇功,信手挥来,摄神丧志,这鬼武林异技,若非自己,别人还真无法抵挡。
惠元静坐枝头,低眉合目,正运道家太乙五灵功抵御这种神奇音乐,但鬓角间冷汗淫淫,显然已吃力十分,麟儿大吃一惊,正想拼觉暴露身形,发动防身至宝护住惠元,自己则单打独斗,和这老怪硬拼一阵,忽然那琵琶之声划然而止,门声响处,紧跟着白光一闪,还夹着佩玉锵鸣,一白衣女,怀抱琵琶,早已飞落楼上。但见她肤光胜雪,宫鬓堆鸦,玉面花容,风情万种,不由麟儿暗中喝采道:
“这女子真美,不但可比琼娘姊姊,而且,两人身材脸蛋,至为相似,盗窟中却有这种美人,未免奇事!”
那琵琶女从楼下疾往上跃,身子本向里面,一登楼台,蓦地回身一转,剪水双眸中精光四射,对着麟儿存身古柏之上,扫了一扫,嘴角间微噙一丝冷笑,旋即莲步轻摇地进入室里,闻她语音,却在嘱咐那捧炉童子,务必小心侍候爷爷,语毕即出,翩若惊鸿,在佩玉锵鸣之下,人已疾落,只闻她自言自语道:
“此处高手如云,无殊龙潭虎穴,来此探听,只有送死,我如不念你们年幼无知,出手擒拿,那还不是反掌折枝之易?”
麟儿惠元哪能忍受这种轻视,正待想法出手和她比较一番,还是麟儿较为稳重,自以尚有两位武林长辈已在生死边缘,如以一念之愤,和人动手,身在强敌围攻之下,胜负之数,实难预知?这一来,岂不愤事?遂强忍着一腔愤怒,手拉惠元,竟用蹈空蹑虚之术,飞身而出,那白衣琵琶女,一见两人身怀这等功力,芳心里也不由佩服万分,暗度:
“不知谁家小儿郎,竟有这种身手?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小弟弟,那多好玩!”
这一次,麟儿惠元却飞向右侧(面对危楼的右边),右侧地势略为平坦,古木千年,顺着山峰形势,直引而上,论坡度,仍然大得非常,不过略懂武功的人,即可爬升直上。
浓荫密叶之下,最有利于夜行深山的人,两人纵身疾飞,想找出那囚禁天山神丐和苍鹰老人之处,只要将人救出,一切就可放胆去作了。
忽闻林中远处,似传来一阵喝咤之音,细听之下,却是一带川音的男子,正在那儿不住地斥喝道:
“格老子,你这老叫化,作了本寨死囚,却还在这儿逞凶,时而要酒,时而要肉,稍不如意,即开口骂人,看老子用皮鞭收拾你!”紧跟着“啪啪”两声,如中败革。
旋有人怒喝道:
“匪徒,尔敢逞凶,纵使老化子无法收拾你,自会有人要你好受,你等着瞧好了!”
麟儿一听,这正是天山神丐的口音,不由心中一喜,立即与惠元循音辨向,折向左转,顺着一条小道,穿林而过,林木尽处却是一处绝壁飞岩。壁上石径,全由人工开凿,径的尽头,原是一座天然石洞,怪石嵯峨林立,恰好将洞掩住,正面现之,使人很难察出此处藏有洞府。
两人同向洞口一落,藉着怪石藏身,略向洞中一打量,不由怒火大发。
原来这两位武林长辈,正合着一句俗话:
“虎落平阳被犬欺!”全被匪徒折磨得不成人样,两人手脚不但被人用蛟筋反绑,而且将身子悬挂洞中,这种酷刑,用以对付武林侠义之士,哪得不使人愤怒?
两人头脸又黑又肿,神丐全身更被人打得皮破血流,他本鹤衣百结,那衣服经人用皮鞭一抽打,自更破碎不堪,上身几乎全裸,就是裤子也破了好几处。
这情形,两人哪还忍再看,麟儿正待发动,惠元已一步抢先,俊身一跃,人已扑入洞中,那拿皮鞭的匪徒大约武功也似不弱,一见有人飞身入洞,立挥皮鞭对惠元没头没脑地打来。
陈惠元俊眉一扬,伸手立将皮鞭抄住,一式“单掌推山”千钧掌力全打在那匪徒的胸口上,人震得往壁上一撞,惨号声里,脑袋开花,立时气绝身亡!
麟儿正待出手为二人疗伤,忽闻有人低喝道:
“好大的胆子,居然还在此救人伤人,只怕你们来得去不得了!”声音清细娇甜,分明是女子所发——
天涯浪子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