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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剪裁得规规矩矩的新社会,崭新光亮,人人也都是光荣的劳动者,从赤脚种田的农民到澡堂里替人修脚茧子的,都纳入到各种单位里!全都组织起来为人民服务,干得出色便选为先进模范,见报表彰。没有闲人!也不许可行乞和卖淫,都按定量分配口粮,一碗饭也不会浪费。都消除利己之心,都靠工资或工分为生。一切归社会公有,也包括每个劳动者,都严加管理,弄得天衣无缝,歹徒都无可逃遁,除了枪毙了的全都进了监牢,或押到农场劳动改造,红旗飘飘,人类理想的天国虽然只是初级阶段就这样实现了。
新人也制造出来,一个完美的典型,一个小战士叫雷锋,无父无母的孤儿,在五星红旗下长大,不知道何为个人,舍己救人,送了性命。这寡欲的英雄初通文字,能写读一毛著一的心得,对党无限感激,情愿做颗擦拭得铨亮的螺丝钉,用来规范每一个公民,人人还非学不可。对这样的一个新人,他心里有点疑问,可那时大学里的思想汇报制度人人都得向党交心,自己的和别人的心也包括疑问都得在思想总结会上交出。他上了个当,不小心提了个问题,做英雄是不是也可以不扑到炸药包上,不必炸得粉碎?一部马达是不是比个螺丝钉的作用更大?立刻引起全班同学哗然,女生们叫得就更响。他受到批判,幸好还只是班级的讨论会上,问题不十分严重,他却从中得到个教训:做人就得说谎,要都说真话,就别活了。而纯洁的人之压根儿不可能,他却是很多年之后,从别人和自己的经验中,别人的经验也只有自己再验证,再吃到苦头之后才能领会。否则,那怕是别人体验过的经验,都不可能成为教训。
你如今再也不必开那种非参加不可的学习讨论会,检讨自己的言行,再也不忏悔了,也远离了这一类的新神话。然而,当时他却郁闷得不行,还想倾吐点感受,约过几个都在北京上大学的中学同学,相聚在西郊的紫竹院公园。各在各的大学,好在没有直接的牵连,也都春情发动好弄点文学,都写过点诗之类的东西,又都想从思想禁锢的校园中出来透透气。那时这公园开辟不久,还相当荒凉,只湖边有个卖糕点的茶社,这些穷学生茶社也坐不起,湖边稍远处有的是清静的地方,没有游人。树荫下草地上,微风吹来一阵阵麦子的清香,土便边上便是麦田,大抵是五月,麦子已经灌浆。
大头说想写一部类似马雅柯夫斯基的一澡塘的剧—所以绰号叫大头,不光因为拿过全市中学生数学竞赛的冠军,也因为冬天戴的帽子比别的孩子确实都大那么一两号。大头幸亏回到他的数学上去了,没写甚么澡堂泥塘的,可刚在国际数学学报上用英文发表了两篇论文!革文化的命来了,便弄到农村去放了八年的牛。大头的问题倒不出在这次聚会,而是后来毕业了,在他研究所的宿舍里漏了句轻狂的话,被同行告发了。
当时出问题的是蔫乎乎的程马挂,这绰号的由来是上中学那时总穿他爸以前的旧衣服,套到细瘦的身上晃里晃荡。程的日记本被宿舍里同学偷看了,里面记载了他们这次聚会,报告到共青团支部,马褂也是他们这一夥中唯一的团员,也不知怎么混入的。日记本中倒未记载他们聚会时的言谈,事情出在日记中写到了女人,据说黄色下流,也不知是幻想还是确有其人。程的大学来人找到他调查,令他出了一身冷汗。
聚会时,他谈到了爱伦堡的回忆录中写到世纪之初的巴黎,那帮子超现实主义诗人和画家聚会的酒吧,也讲到梅耶霍特因为搞形式主义给枪毙了。大头的话更惊人,说赫鲁晓夫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令人惊心动魄,他是从英文的一莫斯科新闻>上看到的,当时大学图书馆里的外文报刊还未严格控制。那次聚会的四人中,另一个学的是生物遗传,侃了一通印度哲学,又说到泰戈尔的诗可是神人相交。来调查的都没问到,就是说马挂还是够交情的,没出卖大家。查问的是这次聚会有没有女生,知不知道这家伙在校外的男女关系?他这才化险为夷,仅此一次的聚会便就此终了。
你到巴黎这许多年也没想到去找那酒吧。一次,纯属偶然,同一位也是从中国出来的诗人在一个法国作家家里吃完晚饭出来。拉丁区午夜很热闹,路过个酒吧,玻璃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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