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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第二天上午,孙少安拿着这些“文件”进了田福堂家。他向书记详细汇报了一队今年的这新打算、新办法;并且把开会的情况也给书记说了。
田福堂听了这事,就象耳朵边响了一声炸雷,都懵了!他半天弄不懂倒究发生了什么事!
但有一点他很快明白了过来:一队长胆大包天,准备带上社员走资本主义道路了!
他一时不知该对少安说什么。
本来,他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定这无法无天的行为。但听少安汇报说,一队的社员都拥护这样做;并且是全体一致通过的。这样一来,他就先不能忙着表明他的态度了——当然,他就是立即表态反对,他也肯定是正确的!这样做,一队的社员就都会骂他田福堂;而这个队大部分又都是他的同族人。如果田家圪崂的人起来反对他,那他田福堂在双水村就成了孤家寡人。不能!先把少安这小子打发走,让他想一想再说!
他于是就对等待他表态的少安说:“这么大的事,我田福堂一个人怎敢给你们表态?你先回去,等我和大队其他人开会研究后再答复你们!”
少安就马上从书记家告辞了。
田福堂手里拿着少安放下的“材料”就象拿着一颗即将爆炸的手榴弹,慌慌忙忙地把孙玉亭叫到了家里。
孙玉亭一听这情况,立刻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激愤地说:“毛主席老人家一去世,人的心胆越来越大了!竟敢明目张胆走资本主义道路!这还了得!没王法了!”田福堂讥讽说:“你们家出了大人物,敢领着群众造社会主义的反!”
孙玉亭坚定地说:“谁反对社会主义,我就反对谁!别说是我的侄儿,就是我父亲现在活着,他反对社会主义,我也坚决不答应!
田福堂说:“不论怎样,你侄子已经闹腾成了这个样子,你说怎么办?”
“把那小子捆起来!扭送到石圪节去!”孙玉亭气愤地说。“也不必这样。咱是不是先开个支部会,看他们其他人怎说?”
“这还要开什么支部会哩?”孙玉亭说“这明摆着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嘛!他们其他领导人还敢支持吗?干脆,别再费这神了,你赶快到公社汇报去!”
孙玉亭一下子提醒了田福堂。对!这么严重的路线斗争,不是双水村能够解决了的,应该马上向上级汇报!田福堂说走就走,骑上自行车很快动身去石圪节公社,找白明川和徐治功汇报去了。
与此同时,孙玉亭连家也没回,火急火燎地找到他哥孙玉厚,让他赶紧说服孙少安不要再执迷不悟;否则,恐怕公安局的法绳就要套到他娃娃的脖子上了!
那晚上的社员会孙玉厚没有去参加,因此并不知道儿子闯了这么大的乱子。
他紧张地听完玉亭的叙说后,立刻拉着弟弟到一队饲养院去找儿子。
老兄弟俩来到饲养院,因为秀莲坐月子,按乡规他们不能进家去。
他们就把少安从窑里叫到院子来。
兄弟俩立刻围住他,连说服带吓唬,让他赶紧声明不再“胡闹”了。孙玉亭还建议侄儿主动到公社投案,好争取党和政府从宽处理。
少安一看两个老人这么惊慌,心里烦乱极了。说心里话,他对这事也没有什么把握。但现在已经骑到了老虎背上,也不好轻易下来。尽管一般情况下他都老成持重,但有时也有年轻气盛的一面,事情究竟怎样,现在还没最后定论呢!他不能答应两个老人的要求。再说,事到如今,这事就不是他孙少安一个人的,而牵扯一队的几十户人家呢!他平静地对两个老人说:“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要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们先不要管,有什么差错我自己承担!”
这老兄弟俩没想到少安这样回答他们,气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孙玉亭一看侄儿冥顽不化,干脆一拧身回家去了。哼!到时吃了亏,甭怨你二爸没提醒你小子!
孙玉厚一看玉亭走了,自己便抱住头蹲在寒风地里,急得几乎快要哭了。
少安见父亲这样痛苦,就劝他说:“爸,你别这样。你先回家去,让我一个人想想再说”
孙玉厚看当下说不转儿子,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当田福堂气喘嘘嘘地赶到公社,向白明川和徐治功汇报了双水村的“严重政治事件”后,公社的两位主任也惊呆了,从白明川来说,他不久前心里也闪过这种设想,但很快就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天真的想法而已——他没想到,孙少安这家伙竟然这样干开了!
两位主任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公社也不敢处理,就立刻用长途电话向县革委会的领导作了汇报。
这消息顿时使原西县革委会炸了!
冯世宽很快召集常委们紧急开会——讨论双水村出现的严重的资本主义复辟倾向。
在会上,冯世宽没等大家说话,他自己先严肃地对这件事进行了批判性分析发言。在发言中间,他停顿了一下,立刻指示一名常委出去给各公社打电话,看其它公社有没有出现类似的情况;如果出现,要立即制止,狠狠批判,严厉打击!
冯世宽发完言后,李登云和马国雄接着发言,坚决支持冯主任的意见。但副主任田福军提出,县革委会能不能心平气静地研究一下这个新情况呢?另外,是否可以不必忙着处理这事?他建议先由县、社、队三级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把具体问题调查清楚再做结论也不迟!
田福军由这个问题,转而很沉痛地论述了全县的农业生产情况。他大胆地指出,他们村子出现的这个情况,也许能反映了全县农民的一种情绪。孙少安的这种做法是否正确,可以讨论;但目前农村既然已经贫困至极,人们就得想办法维持自己的生存。作为管农业的副主任,田福军立刻给常委们摆出了一滩数字:一九五三年全县人均生产粮九百斤,而去年下降到六百斤,少了近三分之一。从五八年到七七年的二十年间,有十六个年头社员平均口粮都不足三百五十斤;去年仅有三百一十五斤,而其中三百斤以下的就有二百四十一个大队、四万一千多人,占全县人口的三分之一。四九年人均生产油品九斤二两,去年下降为一斤九两社员收入低微、负债累累,缺吃少穿。劳动日值只有二、三角钱,每户平均现金收入只有三、四十元。超支欠款的达二千三百户。去年国家贷款金额近一千万元,人均欠款五十多元。社员欠集体储备粮一千三百多万斤、相当于全县近一年的征购任务
田福军罗列完这些数字后,痛心地说:“我们是解放四十多年的老革命根据地,建国已经快三十年了,人民公社化也已经二十年了,我们不仅没有使农民富起来,反而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田福军发完言后,常委们都沉默了。
大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事实归事实,问题归问题。
归根结底,总不能让农民去走资本主义道路吧?
冯世宽的激动情绪也平息了一些。他沉吟了一会,说:“你们先谈着,让我打个电话,把双水村的情况向地区领导汇报一下,看上级有什么指示”说完他就出去了。
一刻钟以后,冯世宽回到了会议室。他向常委们传达了地区革委会主任苗凯同志的指示:坚决制止!
这是“终审判决”大家都再不言语了。
常委会决定:立刻通知石圪节公社,坚决制止双水村的资本主义复辟倾向。对于当事人孙少安,因其计划在事实上还没有实行,不予处分;但责成公社通过适当的方式,严肃批评教育这位生产队长。另外,针对这种新出现的问题,县革委会要立即专门发一个文件这也许是整个黄土高原农村的第一次自发性改革尝试——在短短的时间里就以失败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