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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要和世界上的第一嫖客因而也是世上第一男人的影帝瞎鹿共同上床、施展各自的技艺了呢?瞎鹿叔,你说怎么办吧,你说让你侄子干什么吧,你说往东我不往西,你说打狗我不打鸡,就是前面是个火坑,你说往跳下,我就先跳下去再说。本来已入贵族籍,现在又成了贵族中可以打鸣的小公鸡,我该不该奔真走相告、给诸位朋友都打打电话或发发传真呢?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马上就把将要和影帝瞎鹿合作的消息给捅了出去。一些女记者听到这个消息,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被瞎鹿看上了?看样子你真要成大腕了。我也顺水推舟,趁机说了些夸张的、我与瞎鹿早年的故事,又趁机给可拍的女苍蝇下了些套,可收获的,马上就收获了;暂时不能收获的,我只有像老农一样等待将来的秋天的成熟的季节。这些被我拍到和暂时没拍到的女苍蝇出去将这消息一炒,我立即又被报纸电视炒了个满天红。我知道,虽然瞎鹿现在早已过了恋母情结,一切不会从母亲开始,他只是把我当作街上一个脏丫头,看着还顺眼,就纳在宫里洗巴洗巴用上了;他并不是要改编我的作品,而是让我重新替他编一个妓女和嫖客在原始风景下的一种新的玩法。但我毫无怨言。我得认清我的地位,我宁肯委屈、吃苦,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闺女上轿之前娘总要说,妮儿,你就认了命吧,你就随鸡嫁鸡,随狗嫁狗吧。我同意这种说法。娘,请不要阻拦我,不要阻拦我跟着大公鸡到大千世界去风光。我要逃出黎明前的黑暗。我要借瞎鹿的翅膀,去替我扫开遮挡光明的云翳。我就是抱着这样一种心理和动机,来到咖啡厅与瞎鹿约会的。正是这种潜意识中的附属和屈辱地位,无意中引起了我与瞎鹿的一场争论,一场误会,一场混乱和一场换咖啡厅和抓脸的闹剧。瞎鹿得理不让人,我据理力争,两位乡亲一见面,先一块回到了家乡,成了在村中对骂的两个农村妇女,只顾嘴头和身体语言的过瘾,只顾跳脚,只顾用棒槌敲打脸盆,忘记了争吵的起因和所要达到的目的。是丢了一只鸡,还是丢了一只鸭,是老婆偷了汉子,还是丈夫有了外遇?一切都胡涂了,这时我们明白原来我们对争吵的起因都不重视,重视的是这场争吵的本身。原来这场争吵是我们期待和盼望已久的。我们就是忘记了我们是为了艺术。一切都怪我,我们赶紧打扫一下过去,来谈我们心爱的艺术吧。我坐正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做好倾听瞎鹿对艺术的见解和他对我们将要合作的艺术大树所作的总体的描述和纲领性意见;我掏出了笔记本;我仿佛看见这棵大树已经生长在世界之巅,我与瞎叔正爬上大树摘果子吃的情形;这是我们的果子,别人谁也别想吃,连味都不能让你们闻着。但这时瞎鹿又摆上了架子。我在那里干等了他半天,不见他发言;我将身子向前倾了倾,仍不见他说话。他只是将眼睛藏在镜后,张嘴对着我在对着我在那里发呆。我又犯了老毛病,有些不耐烦地说:
“瞎鹿叔,你说话呀,咱们的片子怎么弄,还等着你一锤定千音呢。你这么迟迟不说话,让别的部门怎么工作?你说,咱们是从整体构思谈起,还是从我刚才创作的主题歌或者是片头片尾歌开始?”
瞎鹿仍不说话,开始摇头在那里呻吟。半天他突然说:“我有个新的想法,咱们在谈艺术之前,先谈谈孬妗冯大美眼和那天的丽晶时代广场怎么样?那天我正好到外地走穴,没赶上那场热闹。”
我楞在那里。我对眼前的瞎鹿发生了怀疑。这是瞎鹿吗?他对艺术创造就是这样的态度吗?我们要谈大树的构思,他却突然想起孬妗。他在以前的艺术创造中,也是这样心猿意马和驴桩上拴不住缰绳吗?他对福纳克和王朔,也是这种态度吗?我满腔热情为艺术而来,他对艺术却是这种态度,俗话说心无二用,这样合作下去,还能攒出妓女和嫖客的新篇章吗?世界之巅的艺术大树,还能结出硕大丰满的果实吗?他是故意幽默(名人有时有这个习惯),把这作为正题之前的一个开场白,正餐之前的一道甜食或一杯开胃酒,兴奋一下我们的神经,活跃一下我们的肠胃、脑筋和思路,还是故意打岔,觉得与一个后来的年轻人合作,就需要故意抻他一把,修修轴,拿拿龙,拖拖他的时间,熬熬他的鹰消消他的脾气呢?还是干脆觉得与我合作有些后悔,现在要找一个托辞,拿我在这里开刷呢?一个年轻人刚到巴黎,要想在这里出人头地,可真是不容易呀。这时我突然又有一种警觉,别是这老瞎鹿本来就没这个主张,这里干脆给我下的是一个套──重攒妓女与嫖客的新篇章纯属子虚乌有,或这事本来有,但不是留给我做,只是把这作为一个钓饵,知道我是刚游到大海的一条嫩鱼,必定上钩,把我钓来,是为了让我给他汇报他心上人孬妗冯大美眼的近况。如果是这样,我从人格上就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楞小子发起脾气来,也了不得。我“啪”地一下把手拍在茶几玻璃上,将嘴噘起来说:
“瞎鹿,你不要这样,咱们是明人不做暗事,你到底约我来是干什么?如果是谈本子,你就说是谈本子;如果是谈冯大美眼,我劝你也别打着艺术的旗号。看着咱们是乡亲,没有艺术和屎克螂,我也会满足你的个人愿望,让你望梅止渴和望洋兴叹一下,何必跟我玩这样的猫腻呢?现在不比过去,好在我也是一个大腕,你不该这样对待我!”
瞎鹿见我发了火,又有些着慌。他一下收起了他的架子,笑着脸对我说:
“看看,发火了不是,我知道你就会这样。你的大腕地位,我还是承认嘛,不然我会约你写本子?实话告诉你,为约你写本子,我连福纳克和王朔都得罪了。谁说我没有顶着压力,我也是顶着压力的。谁说我们不谈艺术了?起头谈谈咱孬妗就是不谈艺术了?这是什么逻辑?刚长出牙的狗爱咬人,你就是这样一头长满青春痘的雄狗,见谁咬谁,这还是地位不巩固、自己不自信的表现。你以为搞艺术就得口口声声咬着它?就一定得曲不离口和拳不离手?错了,那是初级幼儿英语。我如果是这样,我以前搞出的片子,也不会这么脱俗和让人耳目一新。我搞艺术的时候,就从来不谈艺术,就好象考试的前一天,我不要再在那里瞎背一样。那已经是强弩之末,捞不着什么稻草了。倒是在自由联想的空间,在事物穿插的背后,去找艺术的感觉和想象,说不定倒能构思出宏伟的新篇章呢。当然,没有宏大的艺术把握和艺术涵盖能力,他是不敢这么做的。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何况,谈冯大美眼就一定和艺术无关了吗?冯大美眼是世界名模,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艺术细胞,我们近距离看一下这些细胞,解剖一下它们的结构,观察一下它们的切片和染色体,对于我们新搞的这部嫖客和妓女的片子,有什么坏处呢?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和大惊失色吗?是我心里有鬼,还是你心理脆弱呢?你给我乖乖地谈孬妗,我们倒可能培植出一棵无愧于影帝的盘根错节和枝叶繁茂的大树,你要老这么跟我闹别扭,凭你的小人之心,每每去度人家的君子之腹,我敢断定,咱们的这场本来可以搞好的合作,倒要最终断送在你手!我还不如回头去找福纳克和王朔去!是进是退,是福是祸,到底怎么着,你自己仔细思量吧!”
瞎鹿越说越激动,最后倒是他占主动,我又张口结舌没有话说,成了无理取闹。他说完这些话,仰倒在椅子上,对我撒手不管。我惭愧地一笑,也气馁地觉得瞎鹿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我自己也有些小肚鸡肠,一切从狭小的个人出发,容不得半点别人和别人的时间耽误。再说,谁没有私心呢?谁不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呢?只要他片子决心搞,搞片子的同时,别说冯大美眼确实跟艺术有些沾边,就是不沾边,他私下想一想,向别人打问打问,又妨碍什么大局呢?我在搞艺术的同时,就不想自己的心上人了吗?我怎么对己宽、对人严,不能严以律已、宽以待人呢?这样下去,将来能与人合作搞成什么事情呢?这样下去,岂不是煮熟的鸭子,又要飞到别人的锅里了吗?我自己将自己的思想疏通,拍了一巴掌,又一次结束过去,开辟未来。有些讨好地说:
“好,既然你说不影响片子,我就相信你,我可以把那天时代广场的情况和冯大美眼的现状提供给你,不过我说过之后,咱们就得抓紧讨论片子。”
瞎鹿见我驯服了,态度也就缓和了,也露出了笑容。他见我要说孬妗,也有些急不可待,连连答应我的条件,说:
“可以,可以,只要你一说完孬妗,咱们马上就讨论剧本,你原来创作的那首歌词,也可以作为主题歌。”
我也点头,与瞎鹿亲热得一家人一般。我们甚至手拉住了手。我这时知心地问:
“瞎叔,在谈孬妗之前,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你过去不是挺怕女人的吗,怕她们沾了你的钱,为这事你把自己搞得也很痛苦,怎么一提起孬妗,你倒显得不管不顾了?你如果和她好上,就不怕她沾你的钱了吗?”
瞎鹿见我提这问题,不禁“噗嗤”一笑,用手指头点着我说:
“你呀,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过去见女人,我害怕她们,是因为钱不假──但并不仅仅是因为钱,除了钱,还有其它许多方面呢。如果她真是爱我的钱,倒也没什么,怕就怕在,她与你好的目的在她自己心中也是很乱,说是爱你这个人吧,也是爱你这个人;但你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家财万贯,不是影帝,她又注定不会爱你。她到底爱的是什么呢?她自己心里也搞不清楚,她自己心里也像打翻一锅杂拌粥一样;她就把这样一锅杂拌粥摆在了你的面前,让你自己去分辨──她倒是不负责任。这就使问题复杂化了。我倒也不是在乎那点钱。当然,我也不能不在乎,当年饿死人的光景,我怎么会能忘记?我临死时还抓着一个烂鞋帮,把它当烙饼吃,嘴里叫着:让我吃口干的!我辛辛苦苦用自己血汗攒下的一点钱,就这样让情绪不明的人去吞噬,留着我自己临死时再去啃鞋帮吗?再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看我现在是影帝,如同一个走红的妓女,宾客盈门;但待我转眼之间青春流逝、人老珠黄呢?马上门庭冷落车马稀,那时我哭着喊着找谁去?我能不留点后手吗?结婚容易离婚难,那时你已经有了孩子,再受欺负,你都会找到心理安慰:为了孩子,就这样凑合吧。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有那离奇的,这个女人目标不明地嫁给你,但很快她目标明确了,她只爱金钱和影帝,并不爱你;现在哪一个女人没有外遇?等你人老珠黄,没有金钱不是影帝了,她哪天一来气,和那小王八串通好,像潘金莲和西门庆一样,说断送你,用一包老鼠药,就把你当三寸丁谷树皮武大给断送了,这时你哭天抹泪找谁去?历史的经验值得借鉴。历史的教训值得汲取。我不是有毛病,我不是不爱女人,谁都知道夜里搂着一个女人睡得更有内容,但我就是这样被吓怕了!你不要劝我,劝我的人多了,都比你有头有脸,我就这样一辈子下去了,看她怎么样!”
瞎鹿说着说着激动了,用手拍着桌子,眼睛愤怒地瞪着我。我忙闸住他:“瞎叔,这里没人劝你,你爱跟谁不爱跟谁,碍不着我什么。我现在不明白的是,既然是这样,那你还追求冯大美眼干什么?”
瞎鹿也觉得自己说着说着跑题了,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一笑;但为了挽回他的面子,他又强词夺理地说:
“我说这些也不跑题,说了这些女人,我接着就会说到冯大美眼;说了这些女人,也才能分辨开冯大美眼与这些人的区别──我为什么过去不爱女人,现在爱女人了。冯大美眼与她们可不一样。如今她要跟我好,我想她的心理动机一定很明确,那就是心心相印。这里的关键区别在于:过去我爱的女人,一个个都不如我,都是些平常围着我转想让我签名的人,就像刚才在丽丽玛莲咖啡厅遇到的那种人;我过去有一句话,引起过一些报纸的不满,但我对它们不在乎,我今天还是要说:有几个影帝是看得起崇拜自己的人呢?她们想与我相爱,怎么会不是爱我外在的东西呢?但冯大美眼不同,人家是什么?人家是世界名模,她地位比我高得多,她看着东方一个演电影的,也就是骆驼看见了一只小袋鼠。我在她面前,又成了一个崇拜者。她每天让我提鞋我都愿意,她演出让我把大门我也愿意。你想,与这样的人谈恋爱,如果她爱我的话,就肯定不是爱我外在的东西,而是爱我本人。既不是爱我的影帝,也不是爱我的钱,人家一个世界名模,钱不比我多?她还谋霸我的钱干什么?她就是爱我赤裸裸的一个男人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爱情了吗?我不值得为此奋斗吗?你不该将丽晶时代广场的事情告诉我吗?还用得着那么跟我端架子吗?”
瞎鹿眼看又激动了。我忙又用手闸住他: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绝不跟你端架子。只是有一点我还得向你提醒,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跟冯大美眼的关系,不也有些颠倒吗?不也成了影迷们跟你的关系了吗?无非现在她成了影帝,你又成了崇拜者。冯大美眼比你有名,比你有钱,你要与她恋爱,她就不怕你像刚才说的那些崇拜者一样去串人谋害她吗?你不是自己又掉到自己的怪圈里了吗?这又怎么解释呢?”
瞎鹿楞在那里。看来这样一个问题他过去没有思考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屎克螂推粪蛋,推来推去,怎么推到了原来的地方?屎克螂摘下眼镜,懵然无知地打量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瞎鹿张张嘴想说话,但红着脸憋了半天“我我我”地在那里窝着,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占了上风,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吐了出来。又说:
“再说,现在说冯大美眼,只是说你要爱她,谁知她爱不爱你呢?你刚才还说,影帝是不会看得起自己的崇拜者的,那么模特就会把崇拜者当成自己的心上人了吗?模特不是比影帝还要牛x吗?你与平常人谈恋爱,你还占个主动,现在你要接触冯大美眼,只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你还讲什么自由和人权呢?实际生活不是演电影,你在镜头前,可以把嫖客和妓女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你与冯大美眼的关系,可没有这么简单。你教训我可以,我是你侄子,但冯大美眼可是你妗,别到时候你爱她她不爱你这时她拿出妗的身份用柳条抽你,你可就尴尬和哭都来不及了。报上又该炒花边新闻了。你心眼又小,别到时候又拿尼龙袜去自寻短见。”
瞎鹿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接着脸上的肉开始颤动,眼中涌出了一颗豆大的泪珠,一寸寸在那里往下流。我一点不心疼。我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刚才他是怎么在我青草地上驰骋的呢?我话锋一转,磕了一下烟灰,又说: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瞎鹿浑身一颤。等着我嘴里再吐出来几把双锋利剑,去刺杀他一点点抽缩的鲜红的心灵。他已经听之任之了。他已经听天由命了。他的人生的最后的理想、最后的崇高、他的梦寐以求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与俺孬妗冯大美眼的恋爱怎么进行、能不能成功,一切就交给我安排了。我欲擒故纵、欲东先西,把握着世界的辩证法,像庖丁解牛一样,又向瞎鹿的骨榫处下了刀子。我这次可要像鲁迅一样痛打一下落水狗了。我说:
“丽晶时代广场那天,你到外地去走穴,本身就是一个失误。这是你因小失大,见利忘义、捡芝麻丢西瓜的又一个例证。为了十来万人民的币,你丢了观察你心上人的最好时机。如果你那天在,你就明白你为什么追不上咱孬妗了。我问你,你是男是女?”
事到如今,瞎鹿只好乖乖地听我指挥。他痴痴地答:“是男。”
我问:“孬妗呢?”
瞎鹿:“是女。”
我:“正是因为一男一女,你又自以为门当户对,所以才去追求这种男欢女爱,床第之欢,欲达到灵与肉的结合,对吗?”
瞎鹿点点头。
我拍着巴掌说:“看看,看看,我刚才说了你还不信,现在一切水落石出了吧?看在你在我以前无名鼠辈之时,曾放我无票进场看孬妗的大腿演出,我就告诉你吧:正是因为这样,你这次恋爱是注定要失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瞎鹿歪着头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我解气地大声喊:“因为那天的事实说明,孬妗已经不是女的了,她是个同性关系者!”
瞎鹿浑身一抖,泪和眼珠都傻在那里。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打问。足足在那里傻了有10分钟。突然一声长嗥,似深夜的狼叫,似坟地的鬼嚎,把我吓得差一点从椅子后背翻下去。接着瞎鹿滚到地上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屎克螂,摘下脑门上的眼镜,开始在原地打转,像找不着粪蛋一样着急。我推来推去,怎么粪蛋突然就消失了呢?那我在世界上忙活半天,是为了什么呢?到头来怎么是这样一个结局?旷野,暮色,疙瘩一样的村庄,远去的牛车,找不到的纵横的道路,我是像过去一样大哭而返呢,还是就此从悬崖上跳下去解除一切烦恼呢?屎克螂在那里拿不定主意。我看他在地上太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我拍了拍屎克螂的脑门,柔声地说:
“老屎,你不要着急,事情还没有到了绝路,还没有到了不能通融没有退路一切都玩完的地步。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才有你小刘儿侄。一切都在你小刘儿侄身上。怎么样,这时看出你小侄不是耿耿于怀和小肚鸡肠之人了吧?这时看出你小侄的素质了吧?过去你是怎样对待我的,现在解你于倒悬的又是谁?──不管你过去对我怎么样,我现在不能见死不救,不能眼看你变作屎克螂而无藏身之地──这就是我的为人。告诉你,这事情虽然复杂,虽然牵涉到方方面面,但我还是有办法挽回的。任凭天地翻转,我自有回天之力。老屎,你变回来吧。”
屎克螂见我这么说,,得到一些安慰,几声抽泣,几声凄厉,接着如青虫蠕动,如幼蝉脱壳,如蚕吐丝,如娥扑火,渐渐地将身子变了回来,又成了影帝瞎鹿。但已力气用尽,蜡泪流干,像一团泥一样歪在沙发上。嘴里一个劲地说:
“我不要她是同性关系者,我不要她是同性关系者。你说她是同性关系者,你把她给我变回来。”
我安慰瞎鹿:“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能把一个屎克螂变成人,我就能把一个同性关系者变回她的女儿身──那天在丽晶时代广场,我已经做了一些工作,把他们这帮非男非女的想法,彻底给打了回去!”
瞎鹿急不可待地:
“好侄儿,快把那天的情况告诉我。只要你将事情处理得好,将来咱们这部片子,大头都是你的。我原来还想剥削你,除了主演,还想在策划、编剧上和你共同署名,现在我决定,我不再像对其他作者一样对待你,策划编剧这两块,都是你单独署名!你刚才说得都对,我与咱孬妗的关系,也是崇拜者和被崇拜者的关系,我肯定会被她看不起,追求起她来,肯定会有不少困难。但有困难的追求,希望渺茫的追求,也比毫无希望的追求要强得多。如果她是个同性关系者,就等于一切都完了,我的追求成了一种荒谬。这是世界的末日,我不敢料定会出现什么结果。我要万一为此自杀了,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我给你们在世上留下的空白,只有到那个时候你们才知道。那时你们哭天抹泪管什么用呢?人可以剥夺他的自由,可以剥夺他的财富,可以剥夺他的一切权力,但就是不要剥夺他的希望,因为这是人在世上艰难行走的风帆。我闹不明白的还有,孬妗好端端一个聪明怜俐的人,你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闹同性关系呢?世上的男人都被你爱够了吗?你对世上的男人都失望了吗?你跟瞎鹿深入接触过吗?贤侄,不是我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你帮忙的意义,已经超出了你帮忙的本身。快把那天时代广场的情况告诉我!”
看瞎鹿这么急,如果我再不说,就会把他逼疯、逼傻、由人再逼成屎克螂,我虽然不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但我也不是一个多么不善良的人。宁肯别人负我,我决不负别人。我正襟危坐,看着瞎鹿急切的眼睛,开始给他叙述那天丽晶时代广场的情况。一说起丽晶时代广场,我立即有了精神,来了兴奋,有了急切的叙述欲,甚至比瞎鹿还要急切。因为那毕竟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作啊。正是因为它,改变了我人生和文学的命运,我的书才可以得以畅销,贵族圈子的门,开始向我打开,我才可以和瞎鹿坐在这豪华的咖啡厅里高谈阔论,谈些平常人没有贵族才具备的烦恼和忧愁,谈起由于时代广场带来的时代广场的话题。啊,时代广场,我心中向往的地方。一切从哪里说起呢?由于过于兴奋,我犯了瞎鹿在大清王朝常犯的毛病,一遇到兴奋的事情,便像嘴里吞着热薯的狗,吞吞不进去,吐吐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在那里急得瞎转圈。但终于,像山洪憋久了一样,终于憋出一个小洞,接着顺流而下,来了一个大决堤。蝼蚁之穴,溃堤千里。我找到了叙述的突破口。我开始从头讲起,那天时代广场party的规模和气氛,我与孬舅如何在那里谈天,广场上如何起的风云,同性关系者如何示威,孬妗又如何出场,标语是什么,口号又是什么,溜溜的麦爹利,最后他们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要一个活动的场所和空间,他们要建立一个自己的王国,他们要秘书长给他们批地皮,建特区,搞一个他们自己的家园;为此,他们要求与秘书长对话。听我叙述到这里,瞎鹿急忙插话道:
“不能与他们对话,不能答应他们,他们如果有了自己的家园,他们就更加无无法无天了,他们就建起自己的法律和制度了,我们就更管不着他们了,孬妗冯大美眼就更无可挽回了!”
我白了瞎鹿一眼:“谁也知道不能答应他们,但怎样才能不答应他们,才是问题的关键。孬舅一到这时候,也像现在的你一样,露出了村里的本色,在那里急得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也是个没事一大堆主张,遇事没一点主意的人!”
瞎鹿:“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答应他们吧?”
我说:不能,只要有我在,就不能答应他们。别看我平时不大爱说话──那是我不爱搭理你们,一到关键时候,我就站出来了。”
瞎鹿:“你怎么站出来?”
我就开始叙述我面对的险境、面对广场上千百万人、在孬舅发痴发傻眼看就要顶不住劲缴械投降的当儿,在历史马上就要向另一条歧路滑行的时候,我如何站了出来,改变了历史的写法──如果我当初不在丽晶时代广场而像你瞎鹿去走穴的话,如果我在时代广场而不给孬舅出主意的话,历史完全可能堕向罪恶的深渊。人们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几十年。同性关系者们的倒行逆施,就有可能合理合法地出现在地球的东方之巅,就可能成为一个王国。他们恶性膨胀下去,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他们的臣民。同性关系的洪流,就会席卷我们的社会、国家、家庭、男女老少和我们养的猫和狗、兔和鸡。上到国会、下到煎饼摊,大家都在搞同性关系,我们不就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彻底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社会了吗?孬妗冯大美眼,不就更加没有希望了吗?我这么想,一种天降大任与斯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战略性的主意,产生在我的脑际──由此挽救了国家、民族、鸡和狗、猫和兔,解你们危难于倒悬之际,救你们水深与火热之中。这还不是最妙的,即我在这种危难时候站出来解救你们还不是最妙的,最妙的是我这主意出的是多么地高明、巧妙、提纲挈领和驾轻就熟、举重若轻和潇洒飘逸,因为它仅仅用了四个字。瞎鹿听得聚精会神、心惊肉跳,这时急切地问:“四个字?四个什么字?”
我轻轻地答:“研究研究。”
瞎鹿一时还理解不了,仰脖子在那里想。终于想明白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说:“高,高,实在是高。”
接着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又连连检讨:“这么说来,我以前真是狗眼看人低,在智能上低估了你。你就原谅我以前的肤浅和无知吧。”
我不在意地说:“这不算什么,君子不为人知,不亦乐乎?这时是谁可笑?不是不为人知的君子,而是有眼不识君子和与君子在那里花马掉嘴和耍贫嘴的人。”
瞎鹿说:“就是我这样的人。”
我将手反扣在后脑勺上,身子仰在沙发上,做出很累的样子,做出老一辈将事业交给下一代,道路已经开辟前景也很光明接着就看你们的了的样子说: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我已经将孬妗和同性关系者们留在了同性关系的边缘,堵塞了他们席卷全球和恶性膨胀的道路,他们正处在茫然不知所措、犹豫彷徨和不知进退的地步。这就给你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和机遇。如果你对孬妗有意,还要进一步追求她,接着就看你的本事了。拉一拉,也许就过来了;推一推,矛盾的性质一下就发生了变化。这是谈恋爱,不是干别的,我不能全过程地包办代替。接着我是有力使不出来,就是使出来,你也不一定高兴,我还是趁早退下来,由你接过去,你说呢老瞎?”
瞎鹿点头同意:“你事情做到这份儿上,已经很不容易和很不简单了,我不是当面恭维你,并不是随便把谁放在这个位置上,就能干出这样的成绩的!”
我谦虚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也不能说明我本人怎么样,还是时代和机遇使之然。”
瞎鹿不同意:“你这么说也过于谦虚,当时丽晶广场上那么多人,怎么不见他们拿出主张?还是需要智能、机敏和随机应变的能力!”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就不好再谦虚了。我干笑两声,接着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瞎鹿已经很兴奋了,开始站起来在那里瞎转,接着捋胳膊卷袖,做出大干一番的样子,对我表决心似地说:
“你放心,既然你老弟为我把事情做到这一地步,我瞎鹿一定接着把事情做个样子给你看看,不蒸馒头蒸口气。你看着吧,我一定要把冯大美眼从同性关系的人堆里拉出来,拉到我的怀抱里。既是拯救我,也是拯救她。现在我工作的动力,已经不是单单为了爱情这一条了,还得加上为你老弟争口气这一点。双管齐下,齐头并进,汽车和飞机的发动机是双料的,就永远不会发生灭车和机毁人亡的事故。你老弟做得好,你拆毁了同性关系者的梦想和阻止了他们建立家园。只要把握住不让他们有家园,没有猖狂活动的场所和窝点,还让他们鬼鬼崇崇呆在大街上和厕所里,使他们的心情和操作仍有一种龌龊感、压抑感、偷偷摸摸感和犯罪感,我这里就好工作。我也想通了,以前她犯的错误和做过的动作,我都可以原谅;我这么想,就是她以前不跟同性关系者裹在一起,被她们拉下水,她就是黄花闺女了吗?在我之前,不是已经跟过杀猪的孬舅了吗?在孬舅之前,又跟过谁,明的暗的,恐怕孬舅也搞不清楚。西方人搞性自由,中学生就发避孕套,你怎么办?需要为此搞一个运动去清查她吗?不是我护着她,我看起码现在没有这个必要。允许人犯错误,也允许人改正错误,既往不咎,一切向前看,才是一个影帝应有的风度。从世界电影史的角度看,大凡出名的大影帝或大影后,者是二婚头或三婚头。我不怕这个。至于说她那天在舞台上表演过一些动作,我也能够原谅。正是你们闹得他们没个家园,没个活动场所,整天在那里压抑和龌龊,才使他们走向了反面,干脆撕破面皮,到大众面前去表演。这责任在你们,而不在他们,更不在大美眼。谁要这时候说三道四,我倒要不答应了。我现在的任务是,你让他们没了家园,我就给她提供一个家园,从明天开始,我就放下一切事情,全副身心地、兢兢业业地去做工作,去接近她,跟她约会,请她吃饭,说服她,教育她,感动她,愚公移山,感动上帝,用暗的而不是明的,用软的而不是硬的,用曲折迂回而不是直奔主题,用潜移默化而不是生搬硬套等等办法,去跟她软磨硬泡,一手软一手硬,我就不信感动不了她;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拿不下的女人,只存在你方法对不对头的问题。这样叙述的一个前提是:女人一到这时候,心都是野的。我不是向你夸口,你丽晶广场的事情做得漂亮,我既然决定接着往下做,也一定让它有头有尾,鼠头豹尾不是狗尾续貂。我估计最多也就是半年时间,我不但让她脱离同性关系群体,也让她脱离孬舅的怀抱,跟我住在一幢房子里,睡在一张大床上。那时你想一想,啊,一个影帝,一个世界名模,真是珠联璧合,郁金生香,一块出去散步,一块出席宴会,手挽着手,口对着口,嫉妒死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说世上甘蔗没有两头甜,驴粪蛋不能两面光,人走了桃花运,就丢了命运,我这次就是要创造一个奇迹给你们看看──让它比翼双飞,中西合璧,在世界的东方,长出一棵水灵灵的并蒂莲!你就等着睢好吧!”
瞎鹿越说越兴奋,向上拔了拔裤腰。我看到他在那里雄心壮志,也跟着他兴奋起来;因为他的兴奋,毕竟是我带来的;假如没有我的努力,恐怕他还在黑暗中摸索,现在还是一只垂头丧气或痛不欲生的屎克螂──说不定连屎克螂都不是,甚至蜕化成了一只苍蝇。于是也站起来,做出后盾、领路人和一览全局的样子,指手划脚的,与他在那里说笑,共庆胜利。他打我一掌,我踢他一脚,不知谁突然想起孬妗过去的一个笑话,说出来,两人共同抱着肚子笑在一起。突然,我意识到什么,放下瞎鹿,将笑收回来,踽踽不乐地一个人坐回到沙发上。就像一个人正在喝汤,半盆汤已经进了肚,突然发现汤里漂着一只苍蝇一样,心里那个窝囊。瞎鹿意识到什么,忙也停止欢乐,伏下身子体贴地问:
“你怎么了?我有信心了,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是不是看我抓住孬妗没有问题,你心里突然又嫉妒了?这种情绪我完全理解,就像闺女出嫁,丈母娘虽然高兴,但看着好端端地自己养大的黄花闺女今天晚上就要被人糟蹋,心里总不是味道,要掉两眼浊泪一样。她对这女婿是既爱又恨。我理解这个。但任何人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让自己的闺女出嫁。留在家里当一闺女种。我相信,时间一长就好了,你心胸也不能太狭隘。不然好事也做了,到头来又把我得罪了,你图个什么?”
我不高兴地说:“你别在那里瞎猜,我不是因为这个。”
瞎鹿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不是丈母娘,你是孬妗私下的另一个单恋者,对吧?这一点我早看出来了。现在看我有了门道,眼看要入了手,得了趣,你心里像七爪挠心,对不对?这种情绪我也理解,但我劝你在这个事情上也能想开些,你总不至于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站出来与我竞争,去充当一个不光彩的第三者吧?你也知道,我现在需要对付的既有同性关系者,又有孬舅,已经够麻烦的了,希望你不要再给我添乱!”
我仍不高兴:“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我在这点上与你的观点略有不同,虽然我也喜欢孬妗,但还不至于到你这种要死要活的地步,天涯何处无芳草,哪里黄土都埋人,世上好女子多的是,没有必要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庸俗。我现在不高兴,决不是为了这些琐碎的事情!”
瞎鹿不理解:“那你因为什么?”
我:“你刚才说,为了得到孬妗,你准备全副精力抽出半年时间,一点不干别的,对吗?”
瞎鹿点点头。
我:“那咱们刚才讨论的电影怎么办呢?不是又要泡汤了吗?说来说去,我不是又被你装到套子里了?我忙活半天,你说要跟我合作电影,现在到头来你一切合适了,该从我这里得到的都得到了,于是就把我像嚼过的甘蔗一样又吐了出来,你这安的是什么心?你果真要涮我一道,以为我好欺负吗?你与我合作是为了爱情,我与你合作是为了公鸡和啃那看不见的硕大的果实,方向一致,目的不同,你就不能两相兼顾一下吗?我刚才是怎么对你的,现在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当领导能照顾你,换了你当领导就只顾自己,两相对照,你觉得公道吗?”
瞎鹿楞在那里。他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这时红着脸说:
“你不要生气,是我考虑不周,我刚才性急一些。这样吧,从今天起,我一个月谈恋爱,一个月谈电影,照你说的,两相兼顾,既不误孬妗,也不误你,这可以了吧?”
我胸中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还差不多。”
但又马上严肃地说:“你可不能骗我!”
瞎鹿指天划地地说:“哪能呢。如果是那样,让我的眼睛重新失明,重新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见瞎鹿赌咒牵涉到了眼睛,就好象刚才听到他要付咖啡帐单一样,我相信了他的真诚,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瞎鹿也吐出一口气,笑了。这时用指头点着我:“从潜意识上讲,你还是嫉妒。”
又说:“你也忒性急,急功近利,半年都等不得!”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为了掩盖我刚才的尴尬,我只好象有些小女子一样,这时用矫情的样子,来冲淡刚才的气氛,我噘着我的小嘴说:“我就是等不得,我就是等不得。”
又像小女子在另一种情形下的样子了。瞎鹿被我的样子逗笑了。于是我们又握手言和,开始共同讨论孬妗和电影、女人和艺术的双重大计和它们的发展前景。谈着谈着,双方又兴奋了。这时感到把两种事情掺和到一起讨论、两种肉食放到一个锅里来煮也不是不可以。女人和艺术在有些方面不但不冲突,甚至还有相互启发和共通的地方。与孬妗谈恋爱可以找到片子中新的艺术感觉,当作生活体验;而在片子中的影帝感觉带到孬妗面前,有助于瞎鹿增强他的自信。没有出现相互拆台和相互抵牾的局面,倒是出现了交相辉映和相得益彰的火锅效果。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最终走到了一起;火锅鼎沸了,我们最终尿到了一个壶里。我们哈哈大笑,对未来充满信心。但正在这时,有人在外面重重地敲咖啡厅的玻璃,我扭头一看,是我座下那头还没有归还孬舅的恢复礼义与廉耻委员会的小草驴,她在用她的一只前蹄向我打招呼。她来干什么?在下边等着就不行吗?没看我这里正在忙着吗?自从上次丽晶时代广场与孬舅分别,这头小毛驴我一直留着自用。孬舅看我在广场对付同性关系者有功,又觉得小毛驴反正是公家的,就没有跟我要。我个人装备不起毛驴,现在逮着了公家的,能骑一天是一天,抓紧骑,多骑,有时夜里没事也到街上溜达一圈,弄得小草驴倒是有些不高兴。但一个毛驴还不好对付?别看是恢委会的小毛驴,觉悟比我们民间平庸的成群的毛驴高不到哪里去,塞给她两把白糖,也就把她的嘴给堵住了;发给她两粒甜枣,也就把她给噎住了。不过骑着这种贵族的毛驴在平民中行走,感觉还是大不一样。它是我身份提高、混成大腕和进了贵族圈的标志。礼义廉耻的毛驴,在他的屁股下面──我马上就得到了贵族和平民阶层的双重承认。靠着它,我还忙里偷闲多拍了几个女苍蝇。总体上说,我与这头贵族的小毛驴处得还不错。我在饭店跟人谈话,她能在下边等着我,一般不要求跟上来。但她今天怎么上来了?我对瞎鹿说了一声“对不起”走到咖啡厅外。走路的时候,我一脸严肃;但一到玻璃外,我马上学着大人物对待自己下人那和蔼但不失威严的腔调问:“怎么回事?在下边寂寞了?还是少了你的误餐费?”
小毛驴见我这么说,倒是她有些不满意。她做出这些惯例她早已知道,用不着我瞎关心的样子,皱了皱眉说:
“我上来不是为了我的事情,是为了你。这里有你一份传真!”
我问:“传真?谁的传真?我以前很少收到传真!”
小毛驴看不起地瞪我一眼:“知道你很少收到传真,这次是秘书长打来的!”
说着,从屁股后的粪兜里掏出一卷传真纸,交给我,然后转过身,踏着高跟鞋,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我尴尬地摇头一笑,拿着传真回了咖啡屋。不过一到咖啡屋,我摇身一变,又变成经常接收传真的样子,将身子仰在沙发上,对瞎鹿置之不理,舒舒服服地在那里一个人看传真。倒是瞎鹿有些沉不住气,问:“谁来的传真?”
我故作不在意地答:“秘书长。他也是人一老就啰嗦,开始磨人了;不管芝麻西瓜,遇事就和我商量;长此以住,我哪里受得了哟!一打还这么厚,谁耐烦看?”
瞎鹿被我的话震慑住,忙闭上嘴不说话,让我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看传真。可等我把一卷传真看完,我马上傻在那里。这个传真不是一般的传真,它要了我的命。瞎鹿见我突然看了传真就变傻,非常奇怪,忙从我手中抢过传真看。可等他看完传真,他也傻在那里。这份传真也要了他的命。
这是一份什么样的传真呢?这是一份变卦的传真,这是一份否定的传真,这是一份风云突变和大雨将至的传真,而这一切都与我和瞎鹿有关系,可我和瞎鹿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出门时没有吩咐小孩他娘带雨伞,这时就突如其来地被浇了个落汤鸡。由于孬舅这份传真,我与影帝瞎鹿刚才所讨论的一切,顷刻间就化为大雨中的一个泡影。孬舅在这份传真中,重新回顾了历史,重新否定了过去,否定了我在丽晶时代广场对付同性关系者的做法,他自己理出了一个新的思路。这个新的思路与我过去的思路背道而驰、风马牛不相及。他说,他不想用我与人针锋相对的老思路和老办法,他要出奇制胜,他要以毒攻毒,他夜里看书学习,找到了对付同性关系者的好办法。这个办法的核心就是:解放同性关系者,给他们提供家园。这就使我与瞎鹿爱情和艺术的讨论,失去了伏码驮载和语言幻想的基础;基础都被大水冲走了,就剩下光秃秃的几根椽子;出头的椽子先烂,我们就成了这样被暴露的椽子。我们正在上一幢大楼,我们上了电梯,关了门,按了电钮;电梯上升了,我们非常高兴,马上就要见到我们的亲人或情人了,马上就有好吃的,好看的,好摸的和好玩的了,一切都很顺利,这时,停电了,电梯失去了动力,我们被卡在22层和23层之间。我们不但没见着情人,还在这里被关了一夜──一夜不回家,又被家人发现了。本来我们想一举两得一根甘蔗让它两头发甜,谁知到头来这根甘蔗的两头都发生了病变。同性关系者有了家园,就没有瞎鹿的戏唱;没有瞎鹿的戏唱,就没有我的戏唱。恋爱和艺术,如同剃头挑子两头的热水罐,一个从担子上被打破了,另一个也要从担子上滑落下来碎到地上。传真的口气都变了。我尴尬地一笑,瞎鹿也尴尬地一笑。这时瞎鹿说了一句绝的,直到几十年后,在瞎鹿决定自杀,我看着他在那里慌乱地有求于我时,又想起当年他在我们人生最尴尬的时候说的这句话。他从容不迫地说:“既然是这样,我就没有必要替你付咖啡账了,我们还是实行aa制,各人付各人的算了。”
那时我说:“你自杀也别用我的裤腰带,各人用各人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