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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可怜我阿耶……他、他……”
秦嫣沉默了一下,似乎心痛难以再言,低下头身子颤抖。
翟容静静坐着,等她不再发抖,问:“你阿耶是谁你怎么会流落此处”
秦嫣沉首半日,仿佛鼓足勇气一般,轻声道:“是……是图霍尔这个贼子。”
“图霍尔”翟容毕竟久不在河西,对这里的匪帮不够熟悉。
“是!”秦嫣做出下定决心、和盘托出的模样,“他、他将我逼出南云山!我好不容易趁驱逐东图桑,圣人大赦天下浮浪人,拿到了这份‘花蕊’的公验。如今有了安定的日子。我要去杀什么人?这世间什么人值得我去动手?”
翟容问:“南云山……图霍尔?你是谁?”
秦嫣挪出坐席,膝行至翟容正面,低低拜伏。翟容将她扶住:“不须行礼,你说给我听。”
秦嫣点头,开始“移花接木”,将南云山的那件惨案缓缓说给他听。
秦嫣曾经去南云山执行过任务,对于南云山的状况十分了解。
南云山是个响马山寨,幽若云是南云山十三鹰的幽九州之女。去年在一次抢劫驼队中,结识了一名出家之人,法名慧彻。她一见倾心,那出家人一心礼佛西行,不愿接受幽若云。
幽若云要等待他回心转意,便将他囚禁在南云山自己的山洞里,日日相待。半年里,因幽若云心软,那出家人两次获得机会,逃出南云山。最后依然被幽若云带了回来。
南云山的老三图霍尔,觊觎幽九州的秘藏财宝许久。因那慧彻在潜逃之时,与外邦有所联系。图霍尔便以幽若云通叛之嫌疑,鼓动南云山其他人马,血洗了幽九州的山洞。
幽九州和手下一百多人拼死相斗,被乱箭射死,无辜的慧彻也在混战中命丧刀下。幽若云独自一人逃出南云山,不见了踪影。
那幽若云比秦嫣年长一岁多,秦嫣自从被翟容看破武功,便开始想,哪一个身份可以符合如今的她。既会一些武艺,年龄相仿,又有隐埋过往身份,入唐国的理由。细想来,幽若云正好都符合。而南云山距离远在高昌西侧,翟容也不可能去找图霍尔认证。
秦嫣将戏做完,便低眉垂眸,尽了人事便还须听其天命。她等待,看他是否信任她。
她运气很好,因为翟容进来时,恰好看到了她避人哭泣的模样。他这种外冷内热的儿郎子,很见不得弱女子流泪,更何况还是如此独自偷偷饮涕,这是悲伤到极处了罢?
翟容想起方才她盛装而泣的情景。
如此红妆落泪,的确像是想起逝去的情郎而悲恸的模样。他再多疑,也被秦嫣那几颗真情泪珠,惹得不由先信了她几分。
他说:“你逃出来这些日子,一定很艰难。”
幽若云逃出来后,哭到血泪俱干。秦嫣一字一句将幽若云的话复述给翟容:“是慧彻救了我,我会珍重自己。虽然我知道,哪怕我是蝼蚁、是草芥,他也会伸手救我。”
翟容说:“那慧彻僧……”他摇头,“你做的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蠢了。你白白坏了他的性命。”
秦嫣依然模仿幽若云,轻轻合上双手,容色端庄地告诉翟容:“他不曾怪我。他只愿我能隐姓埋名,过上平静的日子就好。”
合掌之时,秦嫣想到了长清哥哥。
他站在戈壁灰黄的山崖下,双手合十向她送行的模样。他的短发在阳光下染着尘土的淡晕,一身陈旧洁净的僧衣在风中无声飘动。
翟容观其神色姿态,宝相内蕴,这的确是个与佛家弟子相处甚深的少女。
他的目光难得变得柔和了,轻声安慰她:“我明白了,你别太难过了。”看着她睫毛濡湿,眼圈粉融,想到她小小年纪痛失父亲与情郎,有心哄她高兴一些,道:“我带你去看件有趣的东西,你去不去?”
管十一娘子提着食盒走进来,正听到这句话。
看到自家二郎主柔声曼语,又见女孩子低头,粉颈纤弱的模样,心中微有吃惊:二郎主回来之前,翟家主特地吩咐成叔去奴场买了好几个绝色的丫头来。说是二郎主也半大不小了,若有他喜欢的就纳个妾,暖个床开开窍。免得毛手毛脚不通款曲,待到娶正妻之时有冲撞。
二郎主回府好几天,从不见他正眼觑过那几个姑娘,宁愿蹲在后院跟一只四脚畜生玩。他嫡母家,华阴杨氏的表兄杨召,最是风流爱耍,几次要带这表弟去“云水一品居”结识艳姬,都被翟容推辞了。
成叔担忧翟家人丁单薄,翟家主是不打算再纳妾生子了,一个轶儿已经让族人做足了文章。众人将希翼都放在翟容身上。成叔跟她提这事儿时,管娘子劝慰成叔,男孩子晚通人事一些也是有的,二郎主又是常年闭塞学艺,慢慢筹划。
此时,二郎主却正对着这个小乐师低声慢语,颇有呵护之色。
管十一娘顿生一种自家傻儿子要被来路不明的狐狸精拐走的错觉,食盒往两人中间一顿:“二郎主外边酒席肯定是吃饱了,不如外面逛逛。小娘子不曾吃饭。”
翟容身子都没挪,笑对管娘子道:“十一娘,你给她什么好吃的?”说着便去掀那食盒盖。秦嫣也饿了许久,上场前不得好好用日膳。一时竟忘了跟管娘子打招呼,只顾目不转睛地看着翟容掀食盒。
管十一娘子瞧着一肚子气:这不但是只狐狸精,还是一只贪吃没礼数的狐狸精!
她蜷腿伏地的姿态,韧性超卓。那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成弹弓的形状。她的每一个指节、手掌、足尖都在巧妙蓄积着弹劲,整个人隐隐然有着很强的爆发力。一旦有重物砸在背上,她便会将其扛转拧弹,救下那个坠楼的舞伎。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发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发凌乱的头发,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奴子、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班主、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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