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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就一直没到设在坝区总部的开发公司去过,虽然李路生一直想她去探亲。但他经常到北京开会,几乎每月要来两次,实际上他在北京的时间与在坝区的时间一样多,柳璀就觉得没有必要丢下工作南下去看望丈夫。其实,丈夫在北京的时间也很忙,很少能在家里清静一会儿,在坝区恐怕更是如此,那么她去干什么?对此,她没有什么抱怨的,十多年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不太多。
“李总指示,亲手交给你。”对方听出柳璀没有心情跟她说话,语气也僵硬起来。“其实只是一个小包,请你理解我不是有意打扰你。”
柳璀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分了,她大可不必为此种小事伤脑筋,就把母亲的电话告诉对方,让对方打个电话给她母亲,把东西亲手交去,待她一有空就去取。
虽然要坐车到颐和园那么偏僻的地方,对方也只好同意了,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恚怒。但是柳璀坚持,既然有人愿意演这种戏,就让高手上场。
柳璀放下电话,才注意到窗口有点异样,窗玻璃还是依旧,外面蒙着灰垢,刚才还可看树的绿色,现在看起来像一些牵牵挂挂脏旧的抹布。平时她只注意实验室必须一尘不染,绝对符合基因实验标准,全封闭空调恒温。这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办公室的窗有一点缝,在往里泻浅黄色的微粒。她好奇地用手指抹了一下,很细的尘沙。她回过头来,发现办公人员各自忙着翻文件或打电脑,没有人在看她。只有刚才来叫她的女孩,抬头看到她满脸疑惑,说了三个字:“扬沙天。”
柳璀说“我知道,我是老北京了。不过这已经到四月末,而且,今年不是已经来过三次沙暴?”
办公室坐着看来忙碌的人,轰的一下全把手头的事放下说开了,看来首都越来越严重的沙灾,是她进来之前已在谈得轰轰烈烈的题目,只因为她在,不便再谈下去。有的人说应该怪内蒙古开垦草场过多,有的人说责任在过度放牧,有的人说原因是中草药沙棘草收购太多。
柳璀对这个题目,远远没有对自己手中的实验更感兴趣,她自顾自地回到实验室去。
下班走出研究所时,她与其他女同事一样只能用纱巾把整张脸蒙起来。纱巾是花的,走出来的脸都怪异如化装舞会。她已经习惯了沙暴,但站在研究所门口的石阶上,街上的场面还是让她吃了一惊。整个城市涂上一层土黄色,空气中有一股土腥味。能见度只有百来米左右,层层迭迭的高楼大厦一个个消失在灰雾中。连树都被压低,长枝条随风抽打路沿。所有的车都只得打开高灯,缓慢行驶。行人偶然冒出有如鬼魂,一个个蓬头垢面,侧身走在漫天风沙中。下落的夕阳有点像晨月,却是一块蔫蔫的暗黄。
她想起下午办公室那些人的争论,才意识到尘沙不会只瞄准北京,每次沙暴从北向南横扫中国,这个国家的一大半,都处于古人日蚀时才会有的奇境。
柳璀觉得衣服有缝的地方全在进沙,好象身体也进了沙,笨重了。旁边有男人大概感冒了,只能用嘴呼吸,现在一嘴是沙,正在使劲地往地上吐。
下班时柳璀接到母亲的留言,说无论如何都得去她那里一趟。
这么个沙尘天,母亲也未免把李路生莫名其妙的礼物看得太重。改天再说吧,气温明显下降,她还是想回自己的家。
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要价比平日高一倍,但是这时柳璀已经顾不得,当出租车潜水艇似地驶进沙海,她心里计算了一下:如果每平方米有一公斤南移沙子,那么全国运输能力全部拿出来,都不够把这些抛掷过来的垃圾搬回去。庞大的人工,在大自然面前只是愚蠢的小摆设,儿童玩具的水准。
司机问“去哪里?”
柳璀刚想说家的地址,结果却说去颐和园后街,她决定还是去看母亲。
母亲
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按母亲的劝导行事――从小就没有听过,听从了也会后悔。但这次似乎听对了。
母亲好象预知什么似的,虽然她说的事又急又密,说了好多好多,还是再三掉转话题,要她这次南下时,尽量抽出空,到良县去一趟!“毕竟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良县是柳璀的出生地,这点她知道。以前她填籍贯:河南安阳――父亲的老家。1980年出国,就开始只填出生地,四川重庆。后来她才知道,她其实出生在从良县到重庆的船上。那天晚上,母亲才告诉她,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那艘船还没有驶出良县地界。
父亲死得很早,死在文革中。那时,柳璀还是一个少女。柳璀挤上一个普快火车从成都到北京后,很快摆脱了四川话,生活在北京部队大院扎堆儿的干部子弟中,她不像个女孩子。柳璀总觉得母亲怀着她时,吃了什么不洁之物,不然无法解释,她一点不像是四川那样的明媚山水中长大的女子。
柳璀曾这么问母亲。母亲不高兴地说“在良县吃了‘不洁之物’?亏你想得出来!”
当她站在良县的土地上,想起母亲以前说这句话的惊异表情,不由得一笑。她一直没有想到有什么必要特地来一趟,看一下这个只有水路才能到达的地方。只有昨天这飞沙之夜,母女俩长谈至深夜,她才觉得走一次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