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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醒来,等了两年。天池,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做你的朋友,好吗?”

    他看着天池,是那么紧张,虔诚,他等待她的回答,仿佛在守候自己的命。他是真诚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他这一半的真实。

    天池的心里一阵清醒一阵迷茫,而在这清醒与迷茫之间,是深深的感动。这是她沉睡两年醒来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男人。那天,他站在她家的楼下,灯柱一样笔直地伫立,身影修长、萧索,已经是春天了,可是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秋风的意味。她从楼上的窗户里看见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前世,心上有撞击般的疼痛和牵动,却只是陌生。她一直有想过要主动去招呼他的,现在他终于面对面地坐在她面前了,不再是楼上楼下那么遥远,不再是前世今生那么恍惚,他真实地、亲切地坐在她的对面,请求她答应做他的朋友。如此清晰。

    她重重地点头:“当然。我渴望朋友。除了琛儿和程之方,我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卢越,希望我配得上做你的朋友。”

    “天池”卢越几乎要跪下来对她顶礼膜拜了。她知道这句承诺对自己的重要性吗?她简直是在宣布他的赦免令。因为她的宽容,他将从此获得新生。

    “天池,我们是朋友了。”他伸出手,与她重重相握。

    就在那相握的瞬间,天池忽然有种触电般的感觉,仿佛有一根针在刹那刺进她的心里,使她整个人被施了定身法,不能动弹。在那一刻,她断定了:她与卢越,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天池再一次迷失了。

    回到公司的时候,琛儿已经回来了,正在看杂志,见到天池,很关心地问:“去哪里了?”

    “随便走走。”天池有些心虚地回答,接着反问“小峰呢?”

    “接到印刷厂的电话,去看打样了。”琛儿放下杂志,拍拍手“这个心理测试挺好玩的,我们也来试试。”

    大家正觉得无聊,都巴不得一声,立即围过来说:“什么游戏?怎么试?”

    琛儿便看着天池说:“纪姐姐,你先来,伸出你的手。”

    天池依言伸出手来。琛儿便将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中,命天池握住,然后笑着,随便说了几句闲话,将手抽出。接着转向何好,仍然是叫他伸出手来,握了自己的手,仍然是说了两句闲话又抽出来。何好只笑嘻嘻地握着不放,琛儿用力抽出来,转向梁祝和小苏。如此和每个人握了一回手,便点点头神秘莫测地说:“我已经知道了。”

    大家都不解,追着问答案:“到底是什么测试?把答案说出来嘛。”独何好要求:“再试一次好不好?”

    琛儿只是笑着摇头,但禁不住大家不住央求,便又说:“测试结果就是:这个屋子里,有两个人是真心待我好。”

    大家更加不解:“两个人?哪两个?”

    琛儿说:“一个自然是纪姐姐。”

    小苏便问:“那另一个呢?是不是我?”

    琛儿笑而不答。小苏不干了,说:“至少要说出来到底测试内容是什么嘛?”

    何好早拿了杂志在手上,看了,愣愣地出神。小苏抢过来,说:“念给大家听听嘛。”一边自己已经念出来:“如果那个人真正喜欢你,当你把你的手放到他的手上,他会温柔地握住,而在你抽出时,他会本能地挽留,有一种留恋从心底流露出来,使他依依不舍。”念完了,又追着琛儿问那另一个人是谁。

    琛儿仍是不答。何好却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天池呆呆地出神,她想起刚才在咖啡馆里与卢越的见面,以及那不同寻常的一握——“是不是真正爱着一个人,在握住他手的那一刻就会知道了。”——当自己握住卢越的手时,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熟悉得回肠荡气,亲切得温暖缠绵。难道,那就是爱?

    她和卢越,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然而,为什么,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好像在刻意隐瞒。他们到底隐瞒了一些什么?如果自己问琛儿,她会说吗?

    晚上,琛儿和天池两个睡在床上,天池便问:“那另一个握着你手的人,是不是何好?”

    琛儿心事重重地点点头,说:“只是游戏吧。”

    “如果真的只是游戏,你就不会这样紧张了。神不守舍的,分明是相信答案。何好喜欢你,是不是?”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天池轻轻笑,断然答:“是。”

    “是?”

    “他对我评价过你,说你又华丽又苍凉。如果不是深爱一个女人,绝不会想到这么绝的比喻。华丽,苍凉,真亏他想得出来,这么矛盾得莫名其妙,可是又真贴切。”

    琛儿也唏嘘,华丽,苍凉,何好竟用这么两个词来形容她。何好是懂得她的,体谅她的,理解她的。

    天池进一步点醒她:“那何好技术精湛,创意一流,显见是这一行的佼佼者,不论应聘入哪一家大公司,都可独挡一面。怎么会安心在‘雪霓虹’耽搁太久?”

    “何必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琛儿辩解“也许他觉得在‘雪霓虹’更有发挥空间,宁为鸡头,勿为牛后。”说完自己也不信,在“雪霓虹”做一名小小设计员,又称得上是什么“鸡头”了?

    她盯着天花板,茫然地问:“纪姐姐,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天池反问“你觉得这问题严重吗?”

    “你觉得无所谓?”

    “本来就是无所谓。你已经结婚了。何好是你的属下,小男生,和你根本不会有什么将来。他喜欢你是他的事,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只要你自己坦然,他很快就会摆正心态的。但是现在是你自己太在乎这件事,所以,问题不在何好,而在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说,我喜欢他?”

    天池笑了:“你喜不喜欢他,你自己不知道吗?倒问着我。”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呀。”琛儿无辜地说,移一移身体,更加贴近天池。仿佛又回到大学时代,两个小女生情窦初开,晚上挤在一张铺上谈心事。“并不是真想发生些什么故事,可是,只有在感觉到有别的男人爱上我的时候,我才会重新想起自己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还算年轻有魅力的女人。”

    女人,而不是女生。黄粱已熟,红颜已老,她们已经有了婚姻,有了经历,有了沧桑。纵然华丽,毕竟苍凉。

    琛儿微喟,耳语般轻轻地说:“中午玩游戏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不放,我发现自己是会心动的。当他要求再试一次的时候,我又心动了一次。后来他说他知道答案了,我又心跳了。”

    “三次心跳,嗯?”天池取笑“说得好像一篇小说的题目。”

    “穷心未尽,色心又起。”琛儿自嘲,接着叹息一声“可是我真的好想谈恋爱。”

    “我也想。”不料天池竟这样接口。

    琛儿大大惊讶:“你想恋爱?那还不容易?程之方现成摆在那儿。”

    “不是程之方。”天池摇头“我想象中的恋爱不是那样的。而是,像发高烧一般,不是这么平静。”

    “也是,”琛儿笑“程之方是一颗退烧药。再高的温度到他那儿也平静如水。不过,也许这样的人才会是完美丈夫。这世上的幸福婚姻有两种:一就是遇上一个你真心想对他好的人,而他愿意接受;一就是遇上一个铁了心要对你好的人,而你也愿意承当。可惜的是,这两者永远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琛儿,你好像成熟了很多。”

    琛儿苦笑:“帮帮忙,我已经二十六了,还不该成熟点吗?”

    天池惊讶:“你二十六了?那我多少岁?”

    “你?你只有十八岁,是刚刚发春梦醒来的花季少女。”琛儿望向天池的眼光几乎是慈爱的。

    这回轮到天池啼笑皆非,握着脸说:“我的确没有理由再天真了,是不是到了这个年龄,总该结一两次婚?”

    琛儿看着她,怜惜地想,可怜的天池,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结过婚嫁过人而又离了婚呢。将来这一切终将大白,到那时又该如何呢?

    停一下,天池又试探地问:“琛儿,我以前恋爱过吗?不算吴舟,那只是暗恋。我有没有真真正正同人谈过恋爱,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那种?”

    琛儿迟疑起来。她几乎要脱口对她讲起哥哥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到底又忍住了,怎么对天池说清楚呢?她与哥哥恋爱,结婚,又闪电离婚。如果天池问她为什么,她怎么回答呢?

    好在天池并没有往下追问,她放弃地叹息一声,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幽幽念起一句诗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琛儿忍不住扑哧一笑:“还不思量自难忘呢。你呀,是苦思量,记不清。”

    天池也笑。她有些失望,但是终究也没有勇气开口说出卢越的名字。“卢越”这两个字于她就仿佛一只装饰精美的定时炸弹,她很想靠近去欣赏,又害怕为此受伤。她渴望琛儿可以主动对她说些什么,却不敢由自己发问,只得自动转了话题:“那你还爱不爱许峰呢?”

    “许峰?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琛儿无奈“我不是不爱他,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我失去了爱的能力。”

    天池一愣,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不是不爱,只是面对他时失去了爱的能力。这句话听上去不通,细想,却像是从自己心窝里掏出来的,有着千钧重量。自己对程之方,可不也正是这样的情感么?不是不爱他,也说不上他哪里不好,老程这个人,稳重正直,对自己又一心一意,不以身相许简直说不过去。可是自己和他在一起,却总是没有感觉,或者说,不懂得心动,仿佛失去了爱的能力,变得麻木而彷徨。

    琛儿叹了一声又一声,絮絮地说着些琐碎却真切的生活往事:“有一天是他生日,恰好我身体不舒服,歇在家里没有去上班。他也在家陪我,他的朋友打电话给他,要替他庆生。他兴冲冲地穿了西装要走,我有些闷,就说了句‘丢下生病的老婆,倒寻欢作乐去?’他便说不去了,气冲冲地坐下来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我就说你要是想去就去吧,我在家也没什么事,不用你陪的。他只说不去了,可是脸上阴沉沉的,整个下午都窝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长吁短叹。我心里可真是堵得慌,至于嘛,一顿生日宴而已,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倒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事儿解不开似的。我就劝他还是去算了,别在这里不高兴。他说他没有不高兴,又说不管他怎么做总之讨不了我欢心。我忍着气说你不用讨我欢心,你自己高兴就行了,想去就出去玩吧。他还是说不去,可还是叹气,苦着脸说怎么办呢,去也不对不去也不对,做人真是难。我烦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儿,竟扯到做人难上来了,就说你还是走吧,别呆在家里让我看着心堵。他说反正怎么做你都是不高兴的,我反正不对,我在家陪你还不行吗?我不用他陪,他陪着我,我只会觉得有压力。但是他偏不,既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就那么窝在那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唉呀,真比大吵一架还让我怄,怄得吐血。”

    琛儿一口气说完,长出了一口气,脸朝着天,好像是跟天池说,又好像自言自语:“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容易,可是过一天也是难的。和他在一起,我不会不开心,可是也难有开心的日子。我已经死了,你明白吗?”

    天池没有回答。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她只是反反复复地想着琛儿那句话:面对他的时候,失去了爱的能力。倘若自己嫁给之方,便会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就好像一辈子,一辈子又好像一天,真是有如鸡肋,弃之可惜而食之无味的。

    这一个晚上,天池和琛儿两个再没有说过话,却都是各怀心事,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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