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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她大约有一米七的样子,整整比甘念高大半个头,这种气质和身高,顿时把甘念压了下去。甘念就觉得自己在不断缩小,小到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有一瞬间,甘念以为自己不存在了,可是那女人的声音却提醒着甘念的存在。女人说,那你买吧,我还要去接孩子。晚上回家,别忘了到超市买一提纸回来。俞非就很驯服地答应了,而女人,却袅袅娜娜地走了,轻飘飘地没有人气,没有跟甘念,也没有跟俞非道一声再见,让人怀疑她是流落民间的公主。甘念在她眼里,不如一提卫生纸。
后来的时间,俞非一直沉默着,甘念也沉默着,聪明的营业员小姐也沉默着。三个人就在这沉默中,开票,交钱,然后把衣服细致地折了,装在很高档的布纹纸袋里。营业员小姐说,欢迎下次光临。甘念向她点点头,却看见她的眼里盛了同情和担忧,甘念便知道了自己是弱者。
在车上的时候,甘念打破了沉默说,她很漂亮。俞非说哦。甘念又说,她很高贵,也很傲慢。俞非又说哦。甘念说,她比我强一百倍。俞非便不做声了,只管安心把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走了一会,俞非说我送你回去。甘念没吭声。她知道他今天不会跟她在一起,他要去给另一个女人买卫生纸。临下车,甘念突然说,今夜有暴风雪吧?俞非回答,说什么呀!等我出差回来跟你联系。甘念说,随便。俞非看着她,却突然把她搂过来,狠狠亲了一下说,别想得太多,答应我,过快乐点。这样一来,甘念的眼泪就涌了出来。俞非又吻她,全然不顾车外的人看见,仿佛抓紧这吻,可以驱散他内心的慌乱。
后来,俞非就在夕阳的金辉中一个人驾车去超市。直到此时,俞非才把他和两个女人的关系从内心翻了出来,可是看来看去,却自己也看不明白。如果失去张静雯和典典,对俞非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而生命中没有甘念,就像做菜没有盐,人活成了张静雯和典典的驴子,没有了他俞非自己。那我要的究竟是什么,那我应该要的又是什么。俞非想到头疼,却无从下手,于是他说,对自己说,那我就活成泰山顶上一青松,活成江汉平原一棵树吧,管它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只等有足够的自然力量,或许是地震,或许是霹雳,把我震垮,把我劈倒,我还是真的我,我还算一个男人。
这样一想,犹如女人泼了,撕下文质彬彬的脸,便什么都不怕,反而平静快乐起来。他在超市买卫生纸,第一次慢慢细细地比较了价格。
而江上波,放下电话却右眼突突直跳。他想,究竟是左眼跳岩还是右眼跳岩,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问学友,学友也没人知道,反而说,左眼右眼都一样。江上波感到有点头疼。有时候,人会不相信玄妙的东西,有时候,人又会特别迷信那些。仿佛有些东西的发明,就是等在那里,随时为人所用。本来,江上波过去也说过,是指点甘念的时候,他说,既然信则灵,不信则不灵,那我就专信好的,不信坏的,那好的就灵,坏的就不灵。可是来了北京,人却没有了底气,时时疑神疑鬼。那天晚上,江上波一个人踅到长安街上。天气很好,建筑巍峨,灯光灿烂,街上的车和人都很文明有序。走到一处空地,有群孩子在玻璃幕墙的高楼下练习带球,小心翼翼却乐此不疲。江上波突然发觉北京的孩子不见得比乡下的孩子幸福,至少自己小时候练球,是可以随处找到开阔空地的;或者,纯粹的农民还会更幸福一些:在方圆百里之内,找一个低眉顺目的女子,生一个两个孩子。因为自己的力气比她大,可以在田地里唱主角,她便永远知道自己的从属身份,懂得做低伏小,也不会跟别人首尾不清(想到首尾不清,江上波的心竟然疼了一下。然后,他知道是一种假设,便没有继续疼下去,只继续想了下去)——是在有清风的晚上。一家人搬小板凳在院子里数星星。不谈范思哲,累。也不讲梵高,酸。只弯着手指算卖猪的钱。然后,编一个王村长李妇女主任的黄色笑话,明天拿到田里说给别人听。是的,我们都选他们当官了,我们造造他们的谣还不行吗!而且,为了节约电费,尽量少开电灯,少看电视。大多数时候,和她捂在被窝里,说白天不好意思说的话,做白天怕被孩子们看见的事……想着想着,江上波就笑了,全然忘了高三的那年在县一中是如何的头悬梁锥刺股,只差没让人帮着搞半夜鸡叫,就是为了躲开小地方的小家碧玉,找一个受过不大不小教育,见过不大不小世面,有着不大不小脾气,对艺术半懂不懂如甘念的女子。江上波不知道,自己在想象中,让历史的车轮倒转了。
转得不远,旁边的座椅上有人发话了,孩子们,还练什么呀!没看到今天的报纸吗?有一颗行星要撞地球了!到时候,你们的世界杯宇宙杯,都得见鬼去!孩子们一看说话的是一中年男人,穿着地摊上常卖的那种衣服,就特不把这句话当回事。孩子们说,叔叔,你没看到晚报上已经辟谣了吗?那只是一种猜测。男人说,既然有猜测。而且是科学家猜测的,那就有可能。孩子们说,既然我们都活不长了,那我们陪你到夜市银行,把你的存款都取出来,我们抓紧时间去嚼羊肉串吧!话一完,几个孩子就拥到了男人身边,可怜兮兮地说,叔叔,让我们这些临死的孩子撮一顿羊肉串吧!男人一听着了慌。连忙说,我是下岗工人,我没钱。这块绿地是张国立和邓婕捐献的,他们有钱,找他们吃羊肉串去。说完,人像水蛇一般溜远了。孩子们笑着继续练球,旁边的江上波却被触动了,他蓦地意识到自己来进修,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至少目前不是一件好事,也可能若干年后会发觉是一件好事。人生翻来覆去是太奇妙了,但是男人,应该紧紧抓住自己目前能抓住的一切东西。
江上波就在这个晚上对夜风说,结婚要趁早,结婚要趁早啊!犹如几十年前的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的焦急。
第二天,江上波就买票回来了,而且没有事先告诉甘念。
江上波把钥匙****锁孔的时候,有人却从里面拉开了门。开门的男人黑黑的,相貌有点凶,江上波吓得倒退了两步,还没定下神来,男人却先开口了,干什么!江上波说,我找人。男人说,找谁?江上波说,找甘念。男人说,没有。话音未完,“砰”地一声关了门,也不做任何解释。江上波站在门口,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对门的诗人却伸出头来说,她没告诉你搬家了?江上波说,没有,她没有。口气有投诉的味道,眼眶却潮湿了。诗人深表同情,说,搬走有一阵了,要不,进来坐坐。他的无边眼镜上,闪烁着一片细碎的光芒。江上波呆了呆,还是拒绝了诗人的好意。下得楼来,想到诗人和哲学家常常与不可理喻成同义词,自己的今天,又何尝不是只有天地可鉴。站了半天,心中甚是悲壮,悲壮完,才拨响了甘念的手机。
甘念没有惊喜,反而责怪江上波没有提前打招呼。江上波并不申辩,只一味在手机里沉默。这沉默一会儿就将甘念的心泡软了,于是甘念说,你等着,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