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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爷与我们东家的关系?冲着你老也敢硬吃强要,这不是造反了么?”
手摸着下巴,钱来发的神色有些沉重了:
“事情不大佳妙,‘飞蛇会’盘踞在两河一带,少说也二十多年的光景了,就从来不敢打票号银楼的主意,他们明白这些买卖大都与我有着或近或远的渊源;如今突反常态,竟首先找上我的亲家开刀,这里头的意思就透着险恶啦!古老六,我店里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我这边也出了纰漏?”
古老六点头道:
“他们说了,钱大爷,这会是个什么阅由,使得那些人忽然豁了边敢来捋你的太岁头?”
钱来发苦笑道:
“我也不大清楚,漏子跟着出,绝不是好征兆,我怀疑事情的背后,极可能有某桩阴谋正在成形或正在进行,总之是冲着我来的。动我的人及我的关系?只不过是诱我出面和对我下手前的警号罢了!”
不由打了个寒噤,古老六惊悚的道:
“莫非他们活腻味了?便日头从西出,小的我也难以想像有人敢冒犯大爷你!”
钱来发摇头叹气:
“世道变喽,我说古老六,变得有些人不信邪,有些人要争出头啦,长江的后浪推前浪哪,包不准有人正待砸我的招牌好亮名闯万!”
古老六呐呐的道:
“反了反了,真叫反了”
钱来发望望天色,无奈的道:
“也罢,进源那里有事,我就只好将自己的麻烦搁一搁,先把他的问题解决再说。古老六,我们这就调头上路!”
“泰德镇”说它是镇,却不比一座城小,算起来,该是个大镇甸了,镇里屋宇栉比,楼阁连衡,加以街道宽阔,市面繁荣,有几分大码头的味道。
“悦利钱庄”是“泰德镇”最大的一家票号,两河各地的重要埠集,共有七家分店,平日财大气粗,独占一方,架势未免拉得太高;如今半空里响起这么一记闷雷,才知道也有那不开眼、不要命、虎嘴上拔须的凶狠角色胆敢上线开扒,定下数目要钱,只是刀柬一到,六开间的店门似乎都泄了气了。
布置豪华却伧俗的大厅里,钱来发肉墩子-样坐在大圈椅上,细细审视着手上的双尖匕首及那封书写得歪七八精的短信;在他对面程进源与他二弟程保源、三弟程同源-排并坐,哥三个满脸愁容,形状凄苦,倒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厄难临头-样,看上去竟不似寻常时的三张脸了。
钱来发放下手中的玩意,先端起一边酸枝高几上的描金茶盅啜了口茶,这才吁了口气,目光扫过程家三兄弟,慢吞吞的道:
“匕首是‘飞蛇会’的东西,短柬也是‘飞蛇会’当家‘暴杀’钟沧的落款,照目前的迹象看起来,似乎是他们的主意”
本身是财主,长得却一点都不像财主的程进源,眨巴着-双风火眼,削瘦的两腮已更形内陷,说起话来竟带着哭腔:
“来发,这档子事,-定得偏劳你走-趟‘双星岭’帮我兄弟三个摆平,我们往后有没有活路,就全指望你了”
不觉有点纳罕,钱来发道:
“说起来这固然是桩麻烦,但好歹却只是十万两银子的事,进源,你们的家当我清楚,就算如数照付,也伤不了‘悦利’的元气,可是瞧你三兄弟的德性,不似为了十万银子伤脑筋,反像在要你们的老命-样,这笔银子,真有如此严重么?”
程进源窒噎-声,期期艾艾的道:
“不,来发,我的意思,呃,我是说,善门难开啊,这个恶例可破不得,只要有一次,便后患无穷,你想想,我们辛辛苦苦做生意,将本求利的营生,如何受这般勒索?买卖人总拼不过那些亡命之徒,同样的麻烦假设相继不断,我们可不就绝了生路啦?”
模样和乃兄十分肖似的程保源,此刻上身微倾,赶忙帮着他老哥解释:
“来发哥,我家老大耽心的就是这个,那一帮江湖人个个皆非善类,-朝食髓知味,就包管没完没了,非把我们挖空掏净不可,是以十万两银子虽不算什么,却决不能给,贪欲难填,那可是个无底洞啊!”“嗯”了一声,钱来发沉吟着道:
“奇怪,也有二十好几年了,‘飞蛇会’-直就窝在‘双星岭’,尽管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却从不敢动我们线上的脑筋,这一遭,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替他们出点子撑腰,竟如此明日张胆的公然挑战,其中恐怕另有名堂。”
程进源焦切的道:
“不管其中有什么名堂,来发,你务必得去镇压镇压,态度上尤其不能示弱,你要不露面,对方还认为连你也缩了,那,我们朝下尚有好日子过么?”
钱来发叹了口气:
“先是‘无上双刀’的‘返璞堂’,如今又是‘飞蛇会’,活脱是串通好了连手摆道,莫不成,呃,他们看我老朽无用啦?端挖好了陷阱等我去跳?”
干咳-声,程保源陪笑道:
“这些家伙叫猪油蒙了心?穷极无聊,冲着你‘报应弥勒’施横耍狠,来发哥,若不给他们几分颜色瞧瞧,还真当你不行了哩!”
端起茶盅来,钱来发厚厚的嘴唇却不啜茶,只在盅沿上轻轻摩挲着:
“短柬上限的日子是三天,时间倒是挺局促的,‘飞蛇会’的手法也省事,竟叫你们把十万现直接送‘双星岭’下,连他娘运费都免了”
程进源搓着一双瘦骨嶙峋、皮驰筋浮的手掌,苦丧着面孔道:
“打此地前往‘双星岭’,少说也有百多里地远近,要是不给银子,就得先下手为强,好歹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否则期限一到,对方找上门来,万一我和他们又两头错开,天下可就大乱了!”
钱来发放下茶盅,道:
“你是叫我早点动身赶过去?”
程进源惶恐的道:
“我怎敢催你?来发,但我心里委实是急,急得发慌”
哼了哼,钱来发扬着眉梢子道:
“甭他娘那么沉不住气,银子是有,开钱庄的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问题在于他们拿得去么?发横如果这么容易,遍天下都是财主了!”
程进源垂下视线,呐呐的道:
“全得仰仗你了,来发”
钱来发道:
“你放心,进源,咱们是干亲家,我不替你出力替谁出力?”
咽着唾沫,程进源像是不敢开口,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启齿的模样:
“时不我待来发,你琢磨什么辰光上路?”
有些奇怪的望着他这位位干亲家,钱来发似笑非笑的道:
“光景还早,我傍黑登程,尽-个晚上的工夫,百多更地足可赶到,进源,怎么着?十万两银子,竟把你急得和老兄弟叙旧的心情都没有啦?”
连连摇手,程进源忙道: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米发,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扣准你上路的时间,好叫他们为你预备点干粮茶水”
哧哧一笑,钱来发道:
“这还差不多,我说伙计,财宝重要,情份尤重,阿堵物只是一堆冷冰冰的死东西,人心却鲜活活的,可别开了钱庄,便叫金子银子导入魔道才好!”许是天气太热的关系,程进源忽然满头大汗,呼吸也粗浊起来:
“来发,你明白我不是这种人,这些年来,我向你学了许多,观念里,虽比不上你对钱财的豁达开脱,至少也不会视财如命,我,我不是为了银子,我这么焦急,决不是为了那几个银子一-”
程保源立即接口道:
“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来发哥,这个例子可万万开不得”
钱来发闲闲的道:
“用不着翻来覆去的解释,其中道理,我还有不知道的?你们哥可几个今天有点透着反常,到底是少经风浪,太平日子过惯了,此许小惊小险,就都吓慌了手脚,别急,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姓钱的顶着!”
程进源抹着脑门上的汗水,强颜笑道:
“是,是,来发,我们就晓得你是个重情感、讲道义,能以一肩挑半爿天的人!”
程保源跟着奉承:
“来发哥-肩挑起的半爿大,犹不止是他个人的烦恼,连兄弟朋友的艰难亦-遭承担了,英雄豪杰,正同如此!”
钱来发哈哈大笑:
“少他娘兄弟伙串连起来拍我马屁,我可不吃这-套!进源,好久不曾看到我那个儿子了,竟是想得慌,还不着人抱他出来,让我这干老子香-香!”
突兀间,程进源的身体宛似颤抖起来,面孔泛黄中微现扭曲,他呵呵的干笑着,却丝毫没有笑的意味,细加辨识,竟仿佛在嚎,程保源马上扬起声笑着应和:
“真叫不巧,宝贝蛋昨黑吃坏肚子,拉稀拉了一夜,这会儿正由他娘照顾着困觉哩,来发哥,等你回来,再叫小小子多亲热你吧!”
虽觉有些扫兴,但钱来发却没有再去寻思,眼前横在眉睫的,不是见干儿子的问题,头-关是“飞蛇会”第二卡是“返璞堂”只这两桩麻烦,就够他花费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