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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晴和的好天儿,阳光耐心温和地照耀着,因为不热烈而显得不匆忙,仿佛今天下午它要滞留很久,即使到了傍晚也不会离去。
娄红坐在自己家的阳台上,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片阳光的如意中。她的心境祥和,但却有点忧伤。她不知道这种忧伤的来源,于是便把它当做自己的某种特质,不加理会了。她看着窗外所能看到的一切,丝毫不阻拦尚还新鲜的往事突然返回,置换一下眼前的景致。耿林,刘云,有一次她也能想到那个挠过她的女人,她的脸在娄红脸前第一次清晰起来。但这些都没有引起娄红特别的激动,她宛如一个观众,总是在事情发生过后平静下来。她甚至那么肯定,不会再有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能轻易打破她眼下拥有的平静,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衰老的人了。
耿林写给她的信已经到了好多天,她读过一遍就放到一边去了。她觉得这封信是他们这段感情最好的一个句号,割断了最后斩不断的情丝,它已柔弱得承受不了任何重物。
而今天又是这么好的天气,阳光让人产生美好的愿望:为那些你所喜欢的人送一份祝福,像广播里的观众那样("你好,主持人,我要送一份祝福给我姐和姐夫,祝他们");原谅你还记恨的那些旧日朋友或熟人;打了电话问候一下异地的老父老母,他们是否还有足够的钱下顿饭馆儿娄红的思绪在这个午后就这样翻飞着,她忽然想,是不是给耿林写一张卡片,祝福他和那个在酒吧里偶遇的女人,她相信他们有一天会成眷属,尽管现在他们有的还是彼此的同情。
"算了吧。"娄红转念一想便打消了这个忽然飘来的想法,"他们并不需要我的祝福,而我也不是必须祝福他们,干吗还让自己那么虚伪啊!"想到这儿,娄红发现自己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耿林,不管他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谁的爷爷。在读这封信的时候,娄红的确被感动了。但现在她为自己的感动而尴尬,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结实的东西——结实的感情,结实的话,结实的生活
娄红的父亲提前下班了。他在快走近女儿时故意咳嗽一下,因为他知道女儿有爱被惊吓的毛病。
"怎么这么早?"娄红回头问。
娄红的父亲没有回答她,而是坐到了旁边的椅子里。
"在我印象里,这好像是第一次,我女儿娄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阳台上,沐浴着阳光,冥想着自己的未来。"娄父故意转了几句。
"得了,爸,平时这地方老让你和我妈占着,我没机会啊。"
"以后就更没机会了。"娄父小声说。
娄红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头看着父亲。
"舍不得了?"娄红尽量不让自己的话透出尖锐,"这不是你们一直希望的吗?"
"护照办完了,签证是那边返签,所以现在等着就行了,一切都没有问题了。"娄父仿佛没听见女儿的话,向女儿解释着。
"谢谢你了,爸。"
"要是要是你现在不想走了,也行。"娄红的父亲把手捂到女儿的肩上,"在家里你是自由的,而且这是你的生活,你该自己选择。"
"放心吧,我没改变主意。"娄红安慰地对父亲笑笑,"开始办手续的时候,我是不太想走,但是又看不到别的出路,就是想逃开,现在我平静了,在哪儿都能很好地生活了,所以我倒很想出去了。其实在哪儿都一样活着,美国,中国,又有什么差别呢?!"
"跟我一块儿去接你妈妈,然后我们三个人出去吃饭,庆祝庆祝。"娄父想把女儿从灰色的情绪下引开。
"庆祝什么呢,爸爸?"娄红说,"庆祝我离开家庭吗?"
"小红,你"
"好了,爸爸,你和妈妈出去吃饭吧,反正我走后,应该你们两个人互相照顾。"说这话的时候,娄红已经知道自己要在这个下午干什么,她被这个念头鼓动着,因此对老爸很不耐烦,"我要去看一个人。"
"谁?"娄父下意识地问。
"爸爸!"娄红不满地喊道。
"好了,对不起,不问了,不问了。"娄父把头靠在椅背上,慨叹地说,"女儿为什么要长大呢?!"
娄红来到刘云医院门前的街上,她想不好直接进去找刘云,还是在这儿等她出来,反正她被一种强烈的想见刘云的念头激励着。她犹豫着,左右看看,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站的地方,正是她被另一个女人抓伤的地方。
一个头被打破的小伙子,在另一个小伙子的搀扶下,用手指捂着伤口,从娄红面前急匆匆地走过去。娄红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怀疑自己真的想见刘云。
她等待着自己,于是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街上的行人都不紧不慢地往各自的方向去,卖水果的小贩们也丧失了吃喝的热情,他们只是用目光搜寻那些去探望病人的人,有一个已经注意到娄红,不时地瞥她几眼。
渐渐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好像这里只是她梦中到过的地方,曾经发生过的事也有些不真实了。娄红离开自己站立的地方,径直朝医院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恨刘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她才那么想见刘云。许多事情吸引人,是因为人还没搞清楚。
娄红一路打听到了病房,正好是探视时间,所以她没费劲就找到了刘云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着,娄红没有敲门就看见刘云正在换下白大褂。当刘云转身看见娄红时,动作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缓慢下来。护士小周看看刘云又看看娄红,然后又看刘云。这提醒了刘云,她对娄红笑笑:
"进来吧。"刘云替娄红拉过一把椅子。
娄红走了进来,但没有坐下。她扶着椅背转眼先看看护士小周,小周立刻懂事地跟刘云打个招呼,离去了。
"找我有事吗?"刘云态度和蔼地问。
"我想跟你谈谈,"娄红说,"现在下班了吗?"
"啊,对,下班了。"刘云没想到娄红会主动找她谈话,显得有些慌乱。
"那我们先离开这儿?"娄红老道地试探刘云,好像这已经是她第五十次拜访丈夫与她有染的妻子们。
在刘云与娄红一同离开医院的时候,刘云留意到了娄红脸上和脖子上的疤痕,心里为娄红感到深深的难过,非常后悔自己促使了这么多事情发生。
她们又来到医院前的大街上,娄红左右看看,想找个能坐下来的地方。
"这儿好像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刘云抱歉地说,"我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能去聊聊。"
"要是身后还在就好了。"娄红轻声说。这时有行人经过她们,不免回头再望一眼娄红。刘云看在眼里,有些不安,娄红却对刘云淡然一笑,仿佛在说:"我已经习惯了。"
刘云突然下了决心,把娄红带回家去。她怕这条街道勾起娄红的回忆,也怕有多事的人以那样的目光打量娄红。
"去我家吧。"刘云说。
"行吗?"娄红有些意外。
"没问题。"
刘云为娄红打开了房门,娄红走进去,小心地站到一旁。刘云将一双黑色绣花拖鞋放到娄红的脚前。对这双绣花拖鞋娄红并不陌生,尽管她只来过一次。尔后她随刘云走进客厅,心里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来过这儿的事告诉刘云。
娄红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刘云便去厨房张罗泡茶。娄红四处打量着客厅的摆设,仿佛一个迎面的大浪冲向了她发热的头脑:即使她对这个客厅的全部记忆都被冲刷掉,她也能对眼前所见做出判断——这是一个被严重破坏过的客厅。地板上被重物砸出的坑;墙上还留着挂画的钉子,但没有画框了;没有电视,只有一个音箱还带着伤痕
娄红闭上了眼睛,内疚扭结着在她心里翻腾:——
这是耿林干的,毫无疑问的,耿林是为我干的,也许是间接的——
耿林从我这儿得到的回报是吵架,怀疑,甚至根本不相信他还爱我——
因为他那么软弱!现在我不能再这么说,可是即使我误会了他,我现在又能做什么弥补呢?!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耿林——
自己写来了信;我又是怎么对待他的信的,我曾经鄙视他那样表白自己,他永远都会为我做他能做的一切,这叫什么话呢?为二十年后也表了决心,现在我该怎么说?我太残酷了吧?我至少应该相信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怀真诚,我干吗要提前二十年来嘲讽他呐?!——
娄红,你太残酷了吧
想到这儿的娄红,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刘云看见了这一切,并没有马上发问。她先把茶水摆到娄红面前,然后又替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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