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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我们从酒吧出来,夜已经深了。长街上灯火黯淡,行人寥落,几个人在远处来回走动,步伐缓慢迟疑,脸上都带着鬼魂的表情。那女人一身鲜红,面孔却十分模糊,她紧紧地靠在我身上,身体冰冷而僵硬,我搂着她走进空空的电梯,电梯门倏然开合,转眼已经到家,她问我:“电梯里那个人一直对你笑,真可怕。”我双眼圆睁:“哪有人?我怎么没看见?”她笑起来,脸上的白粉簌簌脱落,说我们上床吧,我给你看我的心。我也笑,剥下她的红色长裙,露出苍白的身体,我抱紧她,她推开,面孔依然模糊。“你要干什么?”我问。“我说了,我要给你看我的心。”她说,把手放在胸口,慢慢撕开外面的皮,鲜血像河水一样汩汩流淌,她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慢慢拿出一个核桃样的东西,我接过来仔细端详,鼻端有一股遥远的檀香之气。那颗心在我手里揉捏良久,慢慢裂成两瓣,一只金黄色的小蛾子翩翩飞起。她呜呜地哭,我慢慢抬头,身边万人聚集,那个艳装的女人泪落如雨:“我的心在你手里,你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敲门声笃笃响起,我猛然醒转,汗水涔涔而下,蓦地想起肖丽,心里一阵揪痛。赵娜娜推门进来,说有个台湾的马小姐找你,见不见?这两天周卫东请假探亲,胡操性也不在,她主动过来帮忙,看来前面下的饵起作用了,这事不着急,慢慢放线,等她把钩全吞下去,我再猛然起杆,然后端坐春水河岸,笑看伊人喉咙撕破,血流成河。
我说不见,什么台湾人,骗子!提起这马小姐我就一肚子气,我主持公民问法节目一年多,她先后发来160多条短信,说自己是台湾贵族,她爸是立委,她妈是明星,她自己也是千万身家,现在生意上出了点纠纷,想请我吃顿饭。我这辈子从没见过活的贵族,一时冲动答应了,约她在君度酒店见面。本来想得挺美,觉得妈是明星,女儿应该不错吧,说不定能搞点什么艳遇呢。流着口水呆坐良久,迎面来了一个肉墩子,此墩体积庞大,气势巍峨,长宽厚度几乎相等,走平路至少占俩车道,还穿了条超短裙,一条玉腿足有50多斤,逼着武松吃也得吃俩礼拜。我大倒胃口,饭都没吃仓惶逃离现场。这墩子还不断地骚扰我,日子久了,我慢慢摸清了底细,其实压根不是什么台湾同胞,就一福建农民,不知从哪学了一口台湾国语,再弄个假护照,提个假lv包,满世界招摇撞骗。千万身家倒可能是真的,可惜早被人骗光了,说来说去就想让我帮她打免费官司。
赵娜娜挤挤眼,说人家早料到了,托我转告你:不见可以,把胸罩还她。说完诡秘一笑,露出一副“其人之品位不过如是”的表情。
我脸上热辣辣的,这事说起来一言难尽,有一天我在西安东路等红灯,这马小姐正好从旁边经过,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了上来,这时绿灯亮了,后面的车直按喇叭,我骑虎难下,顺便送了一程。她不断挑逗,说呀,魏律师,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最好?我说古有明训:一等姿色夜夜洞房,二等姿色供在庙堂,三等姿色赶去厨房,四等姿色发配工厂,最后一句忍住没说,心想就你这模样,只配剁成肉泥砌墙。她又问我:“呀,魏律师,人家说丰满的女人最有味道,你说呢?”我撇撇嘴,心想丰满的女人是有味道,不过丰满得跟猪似的,那就只有猪的味道了。她看我不说话,摊开身体浪声发嗲,说呀,魏律师,我还是个处女耶。我深表同情,说不容易啊,30多年都没遇见个识货的。她也不生气,从假lv包里翻出一副文胸,小极了,旁边连着两根细细的带子,估计只能遮住颗黄豆,她说你看,我平时都穿这个,你们大陆的女人啊,都不懂性感我差点吐出来,一直梗着脖子不敢看她,她还说要把这文胸送给肖丽,我严辞拒绝,最后终于到地方了,我门窗大开,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一扫海峡对岸的肥浊之气。没想这骗子趁机下毒手,偷偷把文胸塞进了储物箱,现在真是跳进台湾海峡都洗不清。
那东西当时就被我扔了,有债难偿,只好关起门来装不知道。偏偏河口法院来电话,说通发公司那个300多万的案子审结了,让我过去取判决。这事不好拖延,我硬着头皮走出去,这骗子居然扎了两根小辫,依然是一身短打,正低头欣赏自己的两条肥腿,我上去打了个招呼,她一声尖叫:“呀,魏律师,原来你在啊,刚才那个小姐还骗我说你不在。”我心想装什么台湾大蒜,肯定瞅准了才来的,否则你等个茄子。这场合不能跟她吵,我施了招缓兵之计,说我要去河口法院取个判决,让她改天再来。这肥婆撒了个天真烂漫的娇:“呀,真巧,我正好要去河口法院,你送我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搭太西(taxi)了。”我心想太西你妈个英国头,皱着眉走进电梯,她紧紧跟来,感觉身边像堆了几十吨烂肉,浊气逼人,每一刻都能窒息而死。
河口法院在郊外新盖的楼,一水的高档装修,楼顶国徽高悬,门口武警肃立,看上去庄严无比。我取了判决,跟几个相熟的法官打过招呼,不知怎么想起了老潘,以前他也是此间一员,那时条件紧张,一群人挤坐在一个办公室,现在条件好了,一人一个单间,可他却享受不到了。心里不觉一阵黯然。这案子的主审法官叫杨鸿志,长得精神,为人也比较挑剔,对我身后的台湾人连翻白眼,我拜见法官是常有的事,现在随身带了一坨200多斤的五花肉,自己感觉也不体面,直想拔腿开溜。这肥婆讨厌而不自觉,坐在那儿不停放电,浑身肥肉乱抖:“呀,杨法官,你讲得真好,连我这个外行听了都蛮有收获的。对了,我有个案子想跟你请教一下”我笑笑站起来:“鸿志,你和马小姐谈吧,我先走了。”我对法官一般都是直呼其名,执业14年,我请他们吃,请他们嫖,几万几万地送钱,却从来不肯奉承他们。开庭时我称呼“庭上”或“合议庭”从没叫过“老师”也绝不称呼“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因为他们无以教我,也根本不值得我尊敬。
这是我的原则:肮脏的东西投向肮脏的人,洁净的只留给自己。我可以拿钱砸他们,但不能把良心也送上。即使我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百罪难赎,万人痛恨,我依然会守住这一点点可怜的、仅属于我自己的尊严。
杨鸿志十分紧张:“你等等,我还有事。”一把将我拽到走廊上,脸都变形了:“你是不是成心恶心我?带那么个东西来!你你你赶紧给我弄走!”我大笑,回去告诉台湾人:“杨法官没时间,马上要开庭,你跟我走。”她还不死心,一把抓住了杨鸿志的手,连连摇晃:“呀,陆法官,你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杨鸿志像是被蛇咬住了裤裆,急得两脚直蹦:“没空!没空!不吃!不吃!”我笑得前仰后合,正要施法搭救,门外突然轰轰地响起来,每间办公室同时开门,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走廊上,一个小伙子连声招呼:“快来看,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杨鸿志趁机脱身,一边揩手一边找台阶下:“什么事?谁跟谁啊?”小伙子满脸通红:“不得了!是潘潘志明打陆院长!”
我心里一惊,飞奔窗前,只见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上百人闹哄哄地聚在一起,一些人飞奔跑动,一些人连声告急,满院都是嗡嗡的骚动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中央,一手掐着陆中原的脖子,气得浑身乱抖:“我当了14年法官,没贪过一分钱,没吃过一次请,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你连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陆中原弯腰低头,脸如猪肝,在他面前显得又矮小又猥琐,嘴里只是叫:“你干什么?干什么?我警告你,放手,放手!”老潘满脸悲愤,咬牙切齿地点指:“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结巴半天没有准确的词,忽然一声怒吼:“你这个奸贼!你说,你贪了多少钱?干了多少坏事?你儿子连工作都没有,凭什么住别墅开奔驰?就你这种东西,你有什么脸见我?你有什么脸害我?你有什么脸当这个院长?”人群大哗,两个领导模样的人上前劝解,被老潘横空一掌,推得趔趄欲倒,老潘大喝:“你们走开!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你们蛇鼠一窝!”陆老板见有机可乘,忽然俯身一拱,一头撞在老潘肚子上。老潘怒极,飞起一脚,踢得陆老板仰面翻倒,鼻血箭一样喷出来。众人惊呆了,杨鸿志张口结舌:“妈呀,他真的动手了!”台湾肥婆也过来凑热闹:“是不是当事人打法官?哇,这个人蛮疯狂的。”我撇撇嘴没理她,只见陆老板四脚踞地,边爬边叫:“反了!反了!给我抓起来!”几个小伙子应声而来,死死截住老潘,老潘双眼血红,甩开膀子迈步直冲,撞得众人翻滚跌倒。陆老板刚爬出没两步,又被他一把揪住,吓得四体筛糠:“住手!你你你有话有话好好说!”老潘又绝望又愤怒,仰天高叫:“你不让我活,你也别想活了!今天,今天我跟你拼了!”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劈头盖脸打了下去,几个小伙子飞扑上前,只听一声巨响,老潘轰然摔倒,众人拉手的拉手,压脚的压脚,把他死死摁在地上,陆老板趁机站起,现在他有理了,抹了抹鼻血,高声训斥:“你自己有问题,组织上让你停职反思,那是为了你好!潘志明,你看看你是什么行为?咹?为了提个副庭长,你送钱,送东西,居然还派老婆上门搞性贿赂!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上你这样”
这时满院都听到了那声怒吼,众人耳膜震响,几个小伙子同时翻倒,老潘饿虎般跳起,神威凛凛,势若天神,陆中原刚躲避不及,被他一拳打在脸上,还没落地,老潘顺势又是一腿,踢得他皮球一样在地上滚。几个小伙子同时飞扑,圈里沙起尘扬,围观人群纷纷远避,老潘一身是土,舍命猛扑,几个人拦他不住,陆老板看看不好,爬起来就往外跑,老潘速度更快,几个起落追至身后,一脚踢中后心,陆老板哎呀惨叫,被他合身压在地上,正挥拳欲打,一个小伙子飞奔赶来,手中的棒子抡圆了,一棍砸中他的后脑。
正是九月艳阳,晴空高远,万里无云,楼顶的国徽闪闪放光。走廊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同时静了下来。年轻的张口结舌,年长的面色土灰,杨鸿志低头长叹,台湾的马小姐搓搓手,说呀,好可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听而不闻,看着潘志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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