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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嗯。母亲应着,好像要熟睡过去。
我现在就回镇里去问她。球球见母亲的病并不是很危急,就想立即动身往回镇里。
母亲嗓子里又“嗯”了一声,算是同意,然后只听见她鼻孔里的粗重呼吸。
球球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喝下肚,马不停蹄地往镇里赶。她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到镇里前,天还不会黑,因此,比回的时候走得慢了一些。她一直在想,大哥说的“外面的人”母亲说“乱坟堆里捡来的家伙”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到底是指谁呢?他们看她的眼神,那么怪,好像她就是“乱坟堆里捡来的家伙”好像她就是“外面的人”她这么久没回来,走了这么远的路,大哥他们只用眼神打招呼,而且是那么不可思议的眼神。回来之前,球球不知道他们有说些什么,走了以后,她更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了。母亲呢,母亲好像窝了一肚子的火,尤其是说“乱坟堆里捡来的家伙”时,似乎在咬牙切齿。她给母亲钱,母亲收下了,从来不问她在镇里累不累。她只记得母亲说过一句细心的话,那一次母亲要她回家相亲,嫁给一个是家里独苗的木匠,母亲说“肉色蜡黄,没有原来白了”那是她怀孕了,脸色变得难看,母亲看见了,但母亲没往那方面去想。母亲只关心她嫁不嫁给那个人,因为她收了别人的彩礼。
球球一路想着,悲伤在心底里弥漫。
她知道母亲不爱她,从小到大都不爱。现在她能赚钱了,母亲才没骂过她。当然也是因为她在不身边,骂不着了。母亲不爱我,是因为我是个克星吗?我为什么是个克星?为什么不是大哥或者二哥,凭什么就说我是克星呢?她走到旧木桥上,脚下的溪水并不大,沟壑也不深,实在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她永远记得,她小时候对它们的畏惧。她现在也不怎么怕母亲了,她离开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工作,并且,过了年以后,她还会成为白粒丸店的老板娘。想到这儿,她有些骄傲,有些兴奋,便站在桥中间猛烈地摇晃了几下,她听见群鸟扑愣着翅膀,叽叽喳喳地一阵乱叫。
到镇里时,天果然还没煞黑。她饿了,想先到店里吃碗白粒丸,再去找老奶奶占卜。
黑妹似乎不太高兴。自从那晚在船上喝醉后,黑妹就有了心事。
厉红旗来过,好像找你有事。黑妹很不情愿地说。
噢,回头我问问他。球球边吃边答。
你们,那天晚上谁醉了?黑妹指的是球球和厉红旗。
好像只有你醉了。球球说。
那厉红旗没醉吗?黑妹问。
他酒量大。球球说。
你酒量也不小。黑妹揶揄。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球球放下筷子。
我,我想知道,厉红旗是不是喜欢上你了!黑妹瘪瘪嘴,干干脆脆地说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球球不高兴了,她正为家里的事烦,黑妹又来找这些岔子。
我我不敢。黑妹老老实实地说。球球见黑妹这副神情,明白黑妹喜欢厉红旗了,她知道喜欢和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因而又同情起黑妹来。于是便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和厉红旗只是好朋友,没有别的关系,你要追他,就抓紧时间表白,镇里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你别错过了机会。球球鼓励并提醒黑妹。黑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像只有球球才有资格成为她的情敌,听球球一说,立马高兴起来,唱着“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欢欢喜喜地抹她的桌子,扫她的地。
这个时候,球球才觉得脚疼,手摸过去,发现脚后背被鞋子磨起两个很大的血泡。也不知道是脚娇贵了,还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回家,没有走山路,才会这样。或者,和鞋子也有很大的关系。反正脚上起泡了。不戳穿它们,这血泡将越磨越大,戳穿了,鞋子就会磨皮里的肉,那更疼。她看见黑妹脚上的是双球鞋,就想用脚上的半高跟人造革皮鞋和她暂时交换了,黑妹的球鞋是新的,却是不肯换,她便顾不得理会血泡,穿过市场,一路往程小蝶家走去。
对于程小蝶家,她已经很熟悉了。她记住这条路,记住程小蝶的房子,记住进屋后的脚步、方向,这一切,就像记住一个梦那样清晰。到程小蝶家,天已经煞黑了。程小蝶正准备出门,见球球来了,便朝屋里喊了道,奶奶,球球来了。球球很奇怪,程小蝶怎么知道,她来这里,就是找老奶奶的呢?程小蝶总是出门,到哪里玩呢?她听见老奶奶在屋子里咳嗽,就朝程小蝶笑一声,钻进屋子里。
我妈前几天在山上锄草,闪了腰,起不来了。后山的毛四阿婆说是中了邪。她也没办法,所以我带了我妈的生辰八字来,请你算一算。球球顺利地摸到椅子,坐好,并报上母亲的出生年月。
她动了不该动的土。这是要死人的。今天老奶奶嗓子沙哑,但是反应灵敏。好像她早料到了这件事的发生。
啊?球球受了惊吓。
是要死人的啊!要死人的,要死人的,谁也没有办法,谁也没办法,没办法老奶奶毫无意义地重复,念叨起来像精神失常的癫子。
她,会死么?球球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并且,希望被老奶奶一句话就堵死了。她竖起耳朵,又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谁会死,没有人知道。雾气重重,我看不见。但是,她死了,你不会悲伤。人因为爱而悲伤。你也许会流泪。你若悲伤,那也是为你自己悲伤。老奶奶的话像在胡同里转,拐弯抹角,球球听得云里雾里。她努力捕捉老奶奶的意思。她其实并不紧张,即便老奶奶回答了,将死的人,会是母亲,她真的不悲伤。至少现在,她没有一丝悲伤的感觉。只是当她想到自己,父亲母亲都扔下她走了,终于孤怜怜的了,才很难过。
此刻,她已经习惯了老奶奶房子里的黑,她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切。她的眼睛和她的心都适应了在黑暗中说话,在黑暗中微笑,在黑暗中想像老奶奶的样子。她不再像第一次来那样害怕,身体发冷,眼里总有许多似花非花的形影在空中晃动,还有肥皂泡一样飘浮明灭的绚丽色彩。她像到一个老邻居家一样,精神和肉体都放松了,堆在椅子上。老奶奶知道她心里许多的秘密,老奶奶是她最知心的人,当然她还有另一个知心朋友,那就是县长。但是县长不会给她解释许多道理,不会给她算命,也不会劝慰和开导,县长全盘接纳了她的友谊,只会以沉默和呓语的方式给予回应。
球球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椅子里漫延开来,整个房子里的黑暗,都是她,她就是这种黑暗。黑暗里流淌轻悠的惆怅。忽然,一股熟悉的气味,不知从哪个方向飘来,钻入她的鼻孔,浸入心肺,把她的心涂上了一层温馨。
哪里来的,哪里来的呢?她闭了眼睛,轻轻耸动鼻翼,她分辨不出气味飘来的方向,因为满屋子都是,满屋子都是啊。黑暗包融气味,气味融入黑暗,黑暗就是这种气味,就是这种气味。
为什么以前没闻到过呢?或许是因为,前两次都太过紧张、害怕,或者急于知道婚姻之命,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一件事上,嗅觉就变得迟钝了。或许是闻到了,鼻子和心不在一起,便疏忽了。总之,现在,她的鼻子真实地闻到了,是花母猪的乳香气味!她缓缓气,再深深地呼吸,花母猪的乳香消失了,她闻到的只是臭,脚臭、汗臭,以及其它分泌物的臭味。
嗒,嗒。两下轻微的、沉闷的声响。似乎有水滴掉下来,像屋檐的水,滴在积水沟里。那两滴水珠应该很大,如果是眼泪,那必定得储满眼眶,储满了心灵的一滴,砸在布鞋面上,也能发出那样的声音。球球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它们是干燥的。如果是眼泪,也不是从她的眼里落下。是雨水么?天气晴朗好几天,屋顶的积水,早干了。是不是虫子掉进了老奶奶的尿桶?或者,老奶奶咂巴了两下,是她粘滞的唾液与舌头和嘴唇间发出的声响?她想,应是这样吧,因为,她听见老奶奶说话了:
人,被投放到这个世界上,身不由己,必得经历困苦、伤痛。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长,很长,很长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你要是想睡了,就把耳朵支着,醒着。这个故事,与你没有关系,与听着的有关系,与死了的没有关系,与活着的有关系。你可以认为,与你有关系,也可以认为,与你没有关系。你也许感兴趣,我不讲完不会停止;你也许感到乏味,你可以在中途溜走。但请你走的时候,不要弄出什么声响,不要将我打断。在听的过程中,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因为,到故事结束,所有的问题,都自动解决了。
那一年,我比现在年轻得多。你肯定没想过,黑暗的屋子里,这个我,也年轻过。我年轻过,的确年轻过。年轻时,我虽然看不见,还是爱穿鲜艳的衣服。我穿着鲜艳的衣服,坐在百合街的街头,替人看相,算命,抽签、占卜,问凶。老老实实说一句,我自己都没想到,生意会那么好。听说别的算命的人,穿得黑森森的,透着一股阴气,人走过去,就觉得冷,害怕。我的鲜艳衣服,让他们感到温暖,踏实,可信。因此,从我这里算命后离开的人,心情都很不错。我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近处的、远方的,不计其数的人算过不计其数的命,摸过不计其数的手。那些手啊,软的、硬的、长的、短的、胖的、瘦的、粗糙的、细腻的、脱皮的、长茧的、断指的、六指的,都很不一样,他们的命运也各不相同。不过,悲惨的只是极少数,挫折的多,几乎都是不顺心。话说回来,顺心的话,谁还会想到去算命呢?我就是那样坐在百合街上,一天说到晚,每天要喝十几杯水,要上十几回厕所,打几十个嗝。当然我这些和故事没有关系,但是,也有关系,这是故事的背景,那个女孩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里出现的。
那时是初春呐!你知道,春寒料峭,那个冷啊,那个冷。上午,我坐在百合街晒太阳。早晨的太阳,越晒越冷,我的脚指头冷得发疼。街上的积水的地方,都结了冰,我听人把冰块踩得噼哩啪啦地碎裂,小孩子还把冰块还踢到了我的脚边上。
我要抽签、算命。我听见一个女孩子说。她来得这么早,也不知从哪里赶来的。我把握着一把纸签的手递给她,请她抽一支。她抽了,过了一阵,才报了签号,我猜测她肯定自己把签上的字句读了一遍,对于签好签到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抽签只是测个时运,我也只是照签稍微解释了一番。
你不知道,女孩子抽的是一支下下签。她默默地呆了一阵,显然被这支下下签搅坏了心情。于是我对女孩子说,妹子,一支签而已,不必太放在心上。事情总是在变化的,比如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么说,她并没有高兴起来。
给我算算命,不,是算一算他,什么时候回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了。她把一个男人的生辰八字告诉我,请我认真算一算,有话直说,不要怕她承受不了,就对她隐瞒什么。我想,这妹子一定遇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当然不敢马虎。她还讲了她和他各自的状况。在什么样的背景和什么样的心情下来算命,这对我来说是很关键的。有的时辰云山雾罩,有的时辰万里无云。她简单地说了,说的过程中,她哭了,眼泪滴在我的鞋面上。听完后,我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来算,他的男人十有八九不会回来了。或者说,他很巧妙地抛弃了她。他在当兵,第一年回来的时候,他和她相互爱恋,第二年回来,他说他要调到更远些的部队——西藏去锻炼,她和他偷偷尝了禁果,她把自己献给他,希望拴住他,让他在最遥远的地方也想念她。但是,他回到部队就来信了,说自己在外艰苦,生死未卜,回来千山万水,不知道哪一天相逢,他不能担误她的青春了。
我很想告诉她,不是以算命的方式,而是以一个朋友的方式提醒她,这个男人,不会回来了,你不必算命,也不必等他,不必自欺欺人。但是,我犹豫了,我没有说,我不是她的朋友,我要是毁了她的希望,我还会成为她的敌人。我只是一个算命的,我只算命,我不掌握别人的命运,我不能毁了她的希望。
我告诉她,他的八字上写了,这个夏天,他会回来,是的,夏天的时候,他会回来。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动物,一点也没说错。她完全不会思考,她信了我的话,放宽了心。我欺骗她后,自己也很难受。我觉得,对不起她的信任,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感到安慰,我没有毁掉她美好的期盼,我没有,没有。
后来,她要我给她自己算命。我说把手给我吧。她便递给我一双手,右手攥着一条丝巾,可能是身体发热,因此从脖子上取了下来。等她把右手空出来,我摸到她的手,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手指头很长,关节突出,但是并不粗糙。我因而想到,她是一个纤瘦的女孩子。她应该很漂亮,像一株竹子,窈窕。可惜,我看不见她。
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孩子她根本不信命,从来不算命,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算命,她只是算一算而已。她或许是太孤单。她很矛盾。她手里想抓紧一点东西。她想掌握未知的世界。
我虽然是个瞎子,但我看见的,知道的,比常人要多。
春天就那么过去了。春天过去,就像春天没有来过。夏天就这么来了。夏天来了,就像夏天一直不曾离去。我仍是坐在百合街上。不过,不敢晒太阳,我坐在凉棚下。天气很热,人像浸在一盆温水里。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心静自然凉。我在凉棚下摇着蒲扇。
那时候,太阳应该偏西了。我感觉一个肥胖的人,笨拙地在我面前坐下了,她喘不过气来,我能想像汗珠子正顺着她的面颊流淌。我侧耳听着,等待来人开口说话。但是,半天没有声音。我想,不会是一个乘凉歇脚的吧?但是,这个人的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你不知道,我的鼻子非常,非常灵敏,这是我家的遗传。我嗅出来,但我记不起来。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我记不住。我还是等。我其实有些焦灼了。来者为什么不说话?她有什么事?有什么顾虑?我暗自揣测。
夏天来了,夏天快过去了,他,没有回来。来者开口了。是春天的那个女孩子。我之所没有感觉到是她,是因为,春天的时候,她是轻盈的,纤瘦的,而不是这样呼吸粗重,显得笨拙。这个结果是意料中的,但是,我怎么向这个女孩子交待,怎么自圆其说?女孩子并没有质问我,她好像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喃喃自语。她喘气,擦汗,好像走了很远的路。
夏天来了,夏天快过去了,他,没有回来。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有重复她的话。他,没有回来,也许是秋天,秋天,秋天啊,落叶归根之时。我又说。我已经感觉到,女孩子的身体不一样了,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不能再继续欺骗,这件事,已经牵涉了另一个生命。我只说,也许啊,也许。这不应是一个算命的人说的话,世事就是也许,没有定数,我说的,都是废话。
他,没有回来,也许是秋天,秋天,秋天啊,落叶归根之时。她说。她的语调和我的一模一样。我惭愧了,我觉得是她在给我算命。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它很突出了,我感觉皮肤下面有东西在动。一个小生命在动。我吓了一跳。生命是这样酝酿的。这很神奇。
他要是秋天不回来,也许是冬天回来,也许是春天回来。她说,她似乎不再寻找答案了。她似乎知道答案了。她没有再问我什么。她坐了很久,天快黑的时候,才离开。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那天夜里,我想了很久。我真的关心她了,替她担心,为她着急了。他会回来吗?落叶归根的时候,他要是能回来,娶她,那应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真的,美好。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子,她哪里来这么大的勇气,把孩子生下来呢?是什么给了她力量,又是什么给了她支撑呢?你敢吗?谁敢呢,还没结婚,就挺着大肚子,并且要挺到把孩子生下来。我当时想,这女孩子不是有毛病,就是发疯了,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但是,如果她是正常的,你,难道你不敬佩么?难道你会唾弃么?你听了,会无动于衷么?你应当惭愧,除了爱情,除了爱,除了珍惜,不会有别的原因,成为她做这件事的动力。你不感动么?每次想起这个女孩子,想起她的事情,我就会哭一次。你看,我老泪都流出来了。
我慢慢地着急了。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一个人,如何去面对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又会怎么去安排自己的生活。换了你,你会怎么样呢?日复一日,我惴惴不安。
没有她的消息,也没有他的消息。
百合街上的酷暑渐渐地淡了,风扫过去,干枯的落叶哗啦啦响。天气凉了,然后是冷了。有些声音也像捂上了衣服,不像夏天那样,脆生生的。我预感那女孩儿会来了,我希望听到她的好消息,我希望她抓着我的手朝我喊:他回来啦!很奇怪,我觉得我也在等他回来。其实从夏天开始,我就开始和女孩子一块等待。毕竟我骗过她,我骗她,他夏天就会回来,或许因为这点希望,她才把孩子怀下来。也许是我害得她进退两难。现在,秋天了,肚子里的孩子快要出世了,她肯定会坚持到底,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她,想阻拦她也迟了。
她来的时候,已是深秋。当时我正在吃白粒丸。不用问,我知道,他没有回来。而孩子,马上就要生下来了。她的情绪有些转移,做母亲的幸福与快乐,不着痕迹。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天然的母性,在每一个雌性动物身上,自然存在。这是一种本能。这时候,她和我,已经有点像老朋友了。她说,她来,只是因为她想找个人,随便说说他。她来,并不是因为我的命算得准。她说她不信这些东西。她只是想找一个人,和她共同期盼,等待,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太孤单。我听着,心里一阵酸楚,不,是痛楚。我和她都不知道,以后,那个他,还会不会回来。人算,不如天算,除了听天由命,我和她又能做些什么?我又能帮她什么?
你摸摸。这儿。她伸出左手。我的手摸索过去。这儿,上面一点。她说。我摸到了,一个圆点,一层硬壳。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问。一个愚蠢的记号,等孩子出来,我也要给他做同样的记号,苦命的记号。听说,这样的话,孩子长大成人后,并不会真的苦命。她说。听不出她有什么难过。这孩子一出生,就要受这样的创伤,真是苦了他。我无话可说,但愿像她说的那样,这样做,能使孩子长大后幸福一些。
然后我会到西藏去,到西藏去,找他,我许文艺一定要亲口告诉他,他做了父亲。她平静地说。又是一个惊天动地壮举。我大吃一惊。其实,我不应该吃惊。一个有勇气独自把孩子生下来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她所不敢做的。所以,我很快认可了她的想法,只是提醒她,那么远的路程,路上会吃不少苦头。不过,还有什么苦头,比她已经经历的更苦?你看,看我的老泪又流下来了。你无法想像,你可以想像,她一路到遥远的西藏的千辛万苦。
这是我最后一次碰到她。后来,不知她的去向。
冬天到了。冬去春来,春来冬去,一年又一年,一直没有她(他)的消息,一直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