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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也感到了紧张。从法律上讲,宁宁的监护权在冯美荣手里。虽然宁宁从冯家回到了何天亮身边,并没有经过冯美荣认可,虽然何天亮已经付清了这么多年冯家为宁宁支付的种种费用,却丝毫也改变不了冯美荣随时可以将宁宁领走的现实。何天亮懂得,法律是支持冯美荣的。
“宁宁呢?”
“还没有回来。怎么办?不行我在外面把宁宁截住。”
何天亮暗想: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该来的终究会来,就对小草说:“不用,先看看她怎么说。”
何天亮进了屋子,屋子里根本就没有摆餐桌,何天亮这才明白,并不是今天的生意格外好,而是小草没开这个两用餐厅,客人都集中到了院子里。
“来啦?”何天亮先打招呼。冯美荣没有化妆,面色苍白,有几分憔悴,但是仍然很美。她穿着一身职业裙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政府干部,或者是哪个公司的职员。她的面前放着一杯茶水,想来小草已经招呼过她了。
“唔,我来看看宁宁。”冯美荣表情平静,口吻温和。
面对面,何天亮甚至怀疑那一次在大都会娱乐城碰见她是一场梦。
何天亮很想问问她对宁宁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又不愿意由自己挑起这话头,但是除了这个话题又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只好随口问了一句:“最近还好吧?”
冯美荣依然淡淡地:“唔,还在大都会娱乐城。”
何天亮听她主动提及大都会娱乐城,似乎有些挑衅的味道,可是她的表情却又静如止水,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挑衅的意思。何天亮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尴尬起来。
这时候小草端了一杯水进来送给何天亮。冯美荣认真看看她,对她笑着点头示意。小草也对她笑笑,神态甚是客气。小草对冯美娴的尖刻跟对冯美荣的客气形成鲜明的对比。何天亮弄不清这是为什么。
“她是小草?”小草出去后,冯美荣问何天亮。何天亮点点头“对。”
“年轻漂亮,听说挺厉害?”
何天亮不愿意跟她背后谈论小草,可是她已经问到这儿了,只好说:“那得看对谁。”
他的表情阻止冯美荣再谈这个话题。冯美荣保持了缄默。何天亮也无话可说。两个人呆坐了一阵,还是冯美荣打破了沉默:“宁宁什么时候回来?你忙你的吧,我不用陪。”
何天亮想到他跟冯美荣就这么在屋里坐着,难免小草产生想法,就顺水推舟地说:“宁宁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有校车送。那你坐着我去帮帮小草,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
其实他从来没有管过餐厅的事儿,都是小草一个人张罗,他这么说还是为了避开这让人窒息的场面。
从屋里出来,小草拽了他到院门外面才问:“她没说宁宁的事怎么办?”
何天亮说:“她就说来看看宁宁,别的啥也没说。对了,还夸了你两句,说你年轻漂亮,又说听说你挺厉害。”
小草没来由地红了脸:“肯定是她妹妹说的。”
何天亮也估计是冯美娴把他跟小草的情况告诉给冯美荣的。
小草又说:“她还是挺漂亮,年轻的时候可能更漂亮。”说完,乜斜着何天亮哧哧地笑。
何天亮正让小草弄得发窘,却见宁宁背着书包从巷口一跳一蹦地过来,连忙迎上前去:“宁宁!”
宁宁见他跟小草都在门外站着,奇怪地问:“你们都站在外面干啥?迎接我吗?”
何天亮把她扯过来:“你妈来了。”
宁宁却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是吗?在哪儿呢?”
小草说:“就在屋里等你呢。”
宁宁往屋里走。何天亮跟小草在后面跟着。进了屋子,宁宁叫了一声:“妈!”
冯美荣站起身把她揽到怀里,上上下下打量着,又推着她转了个圈,前前后后检查着,好像是质量检查员在验收即将出厂的产品。
宁宁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妈,我好着呢。我还得写作业,作业写不完老师罚站你又不能替我站着去。”
何天亮听她又这么说,心里暗暗好笑。
“干妈,有没有可乐?我渴得要命。”
小草从柜台上递给她一罐可乐:“你们学校怎么连水都没有?把我们家大小姐渴成这个样子。”
宁宁对小草笑笑:“倒不是学校没水喝,主要是平常我每天回来写作业你都给我供应一罐可乐,养成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嘛。”
说着,宁宁对冯美荣说:“妈,你坐着看我写作业。等我写完作业再陪你。今天你就在这儿吃饭吧。”说着,摊开作业本开始忙活她自己的事儿。
冯美荣真的坐在宁宁对面看起宁宁写作业来了,满脸的慈爱。
何天亮扯了小草一把。小草跟着她出来了。何天亮说:“你看情形怎么样?”
小草脸上露出了疑惑:“看这样儿不像来领宁宁的。”
何天亮说:“但愿她就是来看看宁宁。”
小草说:“要是这样,就该留人家吃顿饭。一会儿你们三个在一起吃饭吧。”
何天亮摇摇头:“不,就让她们娘儿俩在一起吃,我跟你一起吃。”
小草又乜斜他一眼,鬼兮兮地笑:“不就三口人一起吃顿饭嘛,值得那么紧张吗。”
何天亮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跟她开玩笑,郑重地说:“吃顿饭确实没啥,可是要换了你,你能跟害了你半辈子的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吗?”
“你真的那么恨她?”
何天亮说:“她已经不值得我恨了。我只希望别再见到她。”
小草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后面的日子能过好就成了。”
何天亮说:“后面的日子能不能过好,就看你了。”
小草推了他一把:“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给她们娘儿俩准备饭去。”
小草进去了。何天亮蹲在院子里抽烟,心里毛躁躁的不是个味道。想起冯美荣跟白国光至今还鬼混在一起,他们加到他身上的侮辱和痛苦让何天亮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往上冒。要不是看在宁宁的分儿上,他不会让她踏进这个院子的。
“你真的不陪她们共进晚餐了?”小草过来问。
何天亮瞪了她一眼没吱声。
“那算了,人家已经开始吃饭了,你也吃吧。”小草把一份红烧肉跟两个馒头放到他的面前。何天亮心里有事堵得慌,根本没有胃口,问小草:“有没有稀饭?我喝碗粥就行了。”
小草说:“粥倒是有,光喝粥能行吗?有多大个事儿还值得绝食。”说归说还是到厨房给他端来一碗稀粥和一碟榨菜丝。
何天亮强迫自己就着榨菜丝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粥,红烧肉则一块没动。
宁宁出来喊道:“爸,我们吃完了,我妈叫你进来。”
何天亮心想:来了,躲是躲不过去,听听她怎么说吧。他前脚进到屋里,小草随后就跟了进来,见他们像是要谈判的模样,小草指指桌上的碗筷:“我是来收拾的,马上就完,你们谈。”
冯美荣却叫住了她:“没事,我们的话不背你,你一起听听也许更好。”
小草就着台阶上驴,也不客气就坐了下来。何天亮见小草留了下来,心里一宽。小草对付这种事儿,绝对比他高明,跟冯美娴的那场舌战就已经证明了。
冯美荣没跟何天亮说话,先对小草说:“我谢谢你了,真心谢谢你。”
何天亮跟小草都是一愣,没想到她的开场白从这里起头。小草不知道她为什么谢谢自己,只好泛泛地回了一句:“没啥可谢的。”
冯美荣这时候问何天亮:“你是不是在跟东方铝业公司做生意?”
何天亮又是一愣,冯美荣对他的情况如此了解倒真是让他出乎意料,不知道她问这事儿干啥,迟疑了一阵才说:“是啊,怎么了?”
冯美荣说:“这件事要出麻烦,你得有个准备。”
何天亮问:“我是正常做生意,能出什么麻烦?”
冯美荣说:“如今做生意哪有正常的,正常能做得了吗?凡是挣钱的哪个屁股后面没有屎?没人掀你的尾巴你就是干净人,有人要掀你的尾巴没有屎人家也能从你肚子里抠出屎来。”
这时候小草插了进来:“你听说会出什么事?哪方面的事儿?”
冯美荣对小草笑了笑:“可能有人举报你们跟东方铝业公司的业务里面有行贿受贿的问题,可靠消息,检察院已经立案了。”
何天亮心头一震,立即想到,这些消息她肯定是从白国光他们那里得来的。他由此联想到,冯美荣跟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否则白国光他们搞这些事情肯定要背着她,这些消息她也不可能知道。想到这里,何天亮的心里顿时起了阴云,他很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儿,你可以告诉跟你在一起混的那些人,我何天亮没吃冷年糕,不怕肚子疼,没干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跟他们各走各路,如果他们还是要跟我找茬儿,这一回我绝对不会留着他们再祸害人,大不了我一条命抵一条命。”
冯美荣脸红了又红,何天亮这话已经影射到了以前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再说下去何天亮说不清还有什么更难听的话在等着她,于是起身对小草说:“这些事儿我也不敢肯定到了什么地步,可是你们一定要早做准备,我也是为了宁宁。”
这些话她对着小草说,实际上是给何天亮听的。小草连连点头答应。何天亮铁青了脸不做声。冯美荣对宁宁说:“宁宁,妈走了。妈可能要过挺长时间才能来看你。你好好听你干妈跟你爸的话啊。”
宁宁说:“妈你放心吧,我挺好的,老师说我学习进步了。你就忙你的去吧。”
冯美荣苦涩地笑笑,临出门又对小草说了一句:“您多费心了,我谢谢您了。”
何天亮没有送她。小草领着宁宁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外面,看着昏黄的街灯下她踽踽独行的背影,小草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可怜。
冯美荣一句也没提把宁宁要回去的话,看来她认可了宁宁跟她爸爸在一起这个既定事实,这让何天亮跟小草松了一口气。可是她传递过来的信息,又让何天亮忐忑不安。小草把宁宁安顿好了,过来问他:“你估计跟东方铝业公司的事能闹到什么程度?”
何天亮说:“我心里也没有数。”
小草说:“冯美荣今天绝对不是来看宁宁的。”
何天亮说:“不看宁宁她往这儿跑什么?她稍微有点脸面也就不会跟我照面。”
“她真要看宁宁,到哪儿不能看?学校,回娘家,或者干脆打个电话让你送过去。她是借着看宁宁专门来给你送消息的。”
“有这个可能。”何天亮承认小草分析得有道理。
“现在的关键是你得好好想想,人家要是真的掀你的尾巴,有没有屎。”小草有些担心。
何天亮说:“如今跟国有企业做生意,哪个能少了回扣、好处,没有这一套人家凭啥跟你做生意?这种事谁也避免不了。”
小草说:“这我知道,现在人家不是要抓你的毛病吗?只要抓,这就是问题。”
何天亮说:“我想问题不大,我是个体户,挣来的钱都是我的,跟国家不沾边,贪污受贿找不到我头上。”
小草说:“那行贿呢?行贿也是犯法的。”
何天亮不以为然地说:“要抓行贿,每个做生意的都行过贿,要抓就一个也剩不下。”
“别忘了,人家别人都不抓,专门要抓你。”
何天亮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小草想了想说:“你要稳住劲,真的找到你头上来了,只能来个死不认账。你要是供出来了,你的行贿罪就算落实了,同时把你那些关系户也都坑到家了,今后你就别想在社会上混了。”
何天亮说:“这我知道。”
小草见他忧心忡忡的,脸上也是愁云密布,就宽慰他:“这事我想也不见得就那么严重,你想想,你行过贿没有,都给谁行贿了,行了多少,真要查这些事都得一桩桩查清楚,如今有谁能那么傻,没根没据地一问就承认自己拿了你的钱?只要你自己这边不承认,就没处查去。”
何天亮心虚气短地说:“那是你没跟那些人打过交道,要想让你吐实话,办法多着呢,就东方铝业那几头蒜,真让人家弄进去了,吓唬吓唬要是知道自个儿肚子里有几条蛔虫都得供出来。”
小草说:“就算他们说出来,你也别承认,你不承认就没法落实,你一承认就全完蛋了。”
何天亮说:“这种事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我还得先给相关的几个人打个招呼,别让他们蒙在鼓里就让人给操了。”
小草“呸”了一口:“说话咋那么难听?不跟你说了,自己想招去吧。”
小草进了屋。自从宁宁来了以后,他们就不再住在一起,小草说要树立她在宁宁面前的形象,让何天亮也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所以他们基本上就分开了。小草走了,何天亮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觉得身心疲倦,却没有一丝睡意。他想起了黄粱噩梦的警告,他担心的就是白国光利用自己在官场的关系对他玩黑的。那一套游戏规则他不懂,也没有与之相抗衡的能力。他们看准了他的弱点,偏偏就跟他玩这一套。他感到自己跌进了陷阱,明明看到敌人在拍手喝彩,却无法跳出陷阱跟他们搏斗。他长叹一声。小草在背后拥住了他:“别叹气,你一叹气我就想哭。”
何天亮奇怪地问:“你不是回去睡觉了吗?”
小草幽幽地说:“你睡不着我哪能睡得着。宁宁已经睡了。”
何天亮说:“睡不着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小草转到他的面前,坐了下来,却不说话,默默地陪他坐着。何天亮也不说话。远处街上有汽车驶过的声音,隐隐约约地,更显出这里的寂静。他们默默地坐着,隔着夜色,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别担心,大不了不做这个生意了。”小草宽慰何天亮。
“就是,大不了不做这个生意了,天塌不下来,也死不了人。”何天亮安慰小草,也安慰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