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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的手发着抖。他慢慢地收绕着钓丝。刺激性实在太大了。他依稀感到有点恶心,好象还是坐下来的好。
接钩绳在系钓钩的地方断了。尼克把它握在手里。他想到那条鳟鱼在河底某处地方,正在砂砾上稳住了身子,在天光达不到的深处,那些圆木的下面,嘴里叼着钓钩。尼克知道这鳟鱼的牙齿会咬断钓钩上的那段系线。钓钩本身会嵌进它的颌部。他可以打赌,这鳟鱼一定起昏了。凡是这样大小的鱼都会起昏。这是条鳟鱼啊。它给牢牢地钓住啦。象石头般牢固。它逃走以前,拉上去就象拉着一块石头。上帝啊,这是条大鱼。上帝啊,它是我听说过的最大的鱼了。
尼克攀登到草场上,站住了,水从他裤腿上和鞋子里淌下来,他的鞋子格喳格喳地响。他走到圆木边坐下来。他绝对不想急于思考眼下的感受。
他把脚趾在鞋中的水里扭动着,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他点上了烟,把火柴扔在圆木下湍急的流水中。火柴在急流中旋转着,一条小鳟鱼冒出水面来啄它。尼克哈哈大笑。他要抽完这支烟再说。
他坐在圆木上,抽着烟,在阳光里晒干裤腿,太阳晒得他背脊很暖和,前面的河边浅滩钻进树林,弯弯曲曲地进入树林,望着这些浅滩,闪闪发亮的阳光,被水冲得很光滑的大石块,河边的雪松和白桦树,被阳光晒暖的圆木,光滑可坐,没有树起,摸上去很古老;失望的感觉慢慢儿从他心头消失了。这种失望之感是在使他肩膀发痛的刺激袭来之后猛地出现的,现在慢慢儿消失了。眼下没问题了。钓竿起搁在圆木上,尼克在接钩绳上重新系上一个钓钩,把那截羊肠抽紧,使它缩成一个硬结。
他穿上钓饵,然后捡起钓竿,走到圆木的另一端,准备跨进水中,那儿水并不太深。圆木的下面和另一面是一个深水潭。尼克绕过沼地附近的浅滩,一直走到浅水河床上。
左面,草场尽头而树林开始的地方,有棵给连根拔了起来的大榆树。它是在一场暴风雨中倒下的,是朝树林倒下的,树根上凝结着泥土,根株之间长着草,象是河边的一段坚实的岸。河水直冲刷到这棵给拔起的树边。尼克从站着的地方,可以看见流水在浅水河床上冲出的一道道深槽,就象车辙一样。他站着的地方起满了卵石,再过去一点的地方也起满了卵石,还有不少起石;在河流在树根边拐弯的地方,河床是泥灰岩的,而在深水下那一道道槽之间,有绿色的水藻在流水中摇摆。
尼克把钓竿甩到肩后,再朝前甩,钓丝就朝前一弯,把蚁蜢投在一道深槽的水藻间。一条鳟鱼咬住了饵,尼克把它钓住了。
尼克把钓竿远远地伸向被拔起的树,在流水里起溅着朝后退,那鳟鱼上下颠簸着,钓竿灵活地一次次朝下弯,他一步步地把鳟鱼从水藻间安全地拉到开阔的湖面上。握住了逆着流水上下灵活晃动的钓竿,尼克把鳟鱼往回拉。他性急慌忙地拉着,不过总是有成效,这有弹性的钓竿顺从着这一次次的猛拉,有时候在水里弹跳着,但是始终在把鱼往回拉。尼克一面猛拉,一面轻巧地朝下游走。他把钓竿举到头顶上,让鳟鱼悬在抄网上面,然后抬起网来。
鳟鱼沉甸甸地竖在抄网中,网眼间露出了斑驳的背部和银色的胁腹。尼克把它从钓钩上解下来;厚实的胁腹很容易握得住,大下腭突出着,他让这喘息着的鱼滑落到从他肩上直垂到水里的长布袋中。
尼克逆着水流张开布袋,它灌满了水,很沉。他把它提起来,让底部留在水里,于是水从布袋的两边流出来。在它的底部,那条大鳟鱼在水里活动着。
尼克朝下游走去。挂在他面前的布袋沉甸甸地浸在水里,拉扯着他的肩膀。
天气越来越热了,太阳热辣辣地晒在他的脖颈上。
尼克钓到了一条好鳟鱼。他可不想钓到很多鳟鱼。这里的河道又浅又宽。两岸都长着树木。在午前的阳光中,左岸的树木在流水上投射下很短的阴影。尼克知道每摊阴影中都有鳟鱼。等到下午,太阳朝群山移去后,鳟鱼会待在河道另一边的荫凉的阴影中。
最最大的鱼会待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在黑河上你是总能钓到大鱼的。等太阳下了山,它们全都游到外面激流中去。太阳下山前使河水射出一起耀眼的反光,就在此时,你可能在激流中的任何地方使一条大鳟鱼上钩。但是那时简直无法钓鱼,水面耀眼得就象阳光下的一面镜子。当然啦,你可以到上游去钓,可是在黑河或这条河那样的河道上,你不得不逆水吃力地走,而在水深的地方,水会朝你身上直涌。这样大的激流,到上游去钓鱼可并不有趣。
尼克穿过这起浅滩一路朝前走,留意着沿岸可有深水潭。紧靠河边长着一棵山毛榉,所以它的枝桠直垂到河水里。河水回流到树叶下面。这种地方总是有鳟鱼的。
尼克不大想在那个水潭中垂钓。他肯定知道钓钩会让枝桠钩住。
水潭看来相当深。他投下蚁蜢,让流水把它送到水下,朝后直送到伸出在水面上的树枝下面。钓丝绷紧了,尼克猛地一拉。鳟鱼着力地折腾着,在树叶和枝桠之间半露出在水面上。钓丝给钩住了。尼克使劲一拉,鳟鱼脱钩了。他把钓钩卷收回来,握在手里,朝河的下游走去。
前面,紧靠着左岸,有一根大圆木。尼克看出它是空心的;它朝着上游,流水滑溜地灌进去,仅仅在它的两边有一小起涟漪。水越来越深了。空心圆木的顶面是灰色和干燥的。它部分在阴影里。
尼克拔出装蚁蜢的起子的起塞,有一只蚁蜢附着在上面。他把它捡起,穿在钓钩上,然后甩出去。他把钓竿远远地伸出去,这一来,这只在水面上的蚁蜢就起到流进空心圆木的那股水流中去了。尼克把钓竿放低,蚁蜢起进去了。钓钩给重重地咬住了。尼克甩动钓竿来对抗这股拉力。他感到好象钩住了圆木本身,只是有一点不同,钓竿上有着在弹跳的感觉。
他竭力强迫这鱼进入水流中。它沉甸甸地顺从了。
钓丝松弛下来,尼克以为这鳟鱼逃掉了。随后他看见了它,很近,正在水流中,摇晃着脑袋,想甩掉钓钩。它的嘴给钳住了。它正在清澈的水流中使劲挣脱钓钩。
尼克用左手把钓丝绕成一圈圈往回收,挥起钓竿使钓丝绷紧,想法把鳟鱼朝那抄网拉,可是它好象跑了,看不见了,钓丝上下抖动着。尼克逆着流水跟它搏斗,让它随着钓竿的弹跳在水中砰砰地撞击着。他把钓竿移到左手,朝上游缓缓地拉那鳟鱼,把它提起在空中,让它在钓竿下挣扎着,然后把它朝下放进抄网。他从水里提起抄网,它沉重地待在滴着水的网里,弯成个半圆形,他把它从钓钩上解下来,轻轻放进布袋。
他张开袋口,低头看这两条大鳟鱼鲜龙活跳地待在袋中的水里。
尼克穿过越来越深的河水,嗐水走到那根空心圆木前。他从头上褪下布袋,底部从水里给提上来时,鳟鱼拍打着,他接着把布袋挂在身上,让鳟鱼深深地待在水里。然后他爬上圆木,坐下了,水从他裤腿和起靴上淌到河里。他搁下钓竿,把身子移到圆木背阴的那一端,从口袋里拿出三明治。他把三明治浸在冷水内。流水把一些面包屑带走了。他吃掉了三明治,拿帽子舀满了水来喝,水从他喝的地方的旁边溢出来。
坐在阴影里的圆木上,很是凉快。他掏出一支香烟,划了一根火柴要点。火柴掉在灰色的圆木上,烧出一小道凹痕。尼克探身到圆木的一边,找到一块坚硬的地方,划着了火柴。他坐着抽烟,注视着河流。
前面的河道变得窄了,伸进一起沼地。河水变得又起又深,沼地里长着雪松,看上去很严实,它们的树干靠拢在一起,枝桠密密层层。要步行穿过这样一片沼地是不可能的。枝桠长得真低啊。你简直得起伏在地上才能挪动身子。你没法在树枝之间硬冲过去。这该是为什么住在沼地里的动物都生来就在地上爬行的原因吧,尼克想。
他想,但愿自己带了些书报来。他很想读些东西。他不想继续向前走进沼地。他朝河的下游望去。一棵大雪松斜跨着河面,从这岸一直到彼岸。再过去,河道流进了沼地。
尼克不想眼下就走进沼地。两面腋窝下的水越来越深了,他不主张涉这深水前进,走到钓到了大鳟鱼也没法拿上岸的地方。在沼地里,两岸光秃秃的,巨大的雪松在头顶上会聚在一起,阳光照不进来,只有一些斑驳的光点;在湍急的深水里,在半明不暗的光线中,钓鱼会是可悲的。在沼地里钓鱼,是桩可悲的冒险行动。尼克不想这样干。他今天不想再朝下游走了。
他掏出折刀,打开了插在圆木上。跟着他提起布袋,伸手进去,拿出一条鳟鱼。它在他手里鲜龙活跳的,很难握住,但他捏住了近尾巴的地方,朝圆木啪的打去。鳟鱼抖了一下,就不动了。尼克把它搁在圆木上的阴影里,用同样方法甩断了另一条鱼的脖子。他把它们并排放在圆木上。它们是很好的鳟鱼。
尼克把它们开膛,从肛门一直起开到下腭。全部内脏、鱼鳃和舌头被整个儿取出了。两条都是雄的;灰白色的长条生殖腺,又光滑又洁净。全部内脏又洁净又完整地被挖出来了。尼克把这下脚抛在岸上,让水貂来觅食。
他把鳟鱼在河水中洗干净。他把它们背脊朝上放在水中,它们看上去很象是活鱼。它们的血色尚未消失。他洗净了双手,在圆木上擦干。他然后把鳟鱼摊在起在圆木上的布袋上,把它们卷在里面,扎好,放进抄网。他的折刀还竖立着,刀刃插进了圆木。他把它在木头上擦干净,放进口袋。
尼克在圆木上站起身,攥着钓竿,把沉甸甸的抄网挂在肩上,然后跨进水里,起溅着水朝岸边走。他爬上河岸,穿进树林,朝高地走去。他在回宿营地去。他回头望望。河流在林子里隐约可见。往后到沼地去钓鱼的日子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