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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糯米酒的气味,酒太烈了,使整个屋子都在摇晃。
淙淙坐到他的身边。他只是斜睨一眼,便又专心打牌了。她在他的背后,他看起来昏聩而臃肿,脑后的脖颈上堆了一圈圈的赘肉。他比她想象的要老,她以为首领总应当是魁梧的,可他的确不能算是。她有些失望,不知春迟看上他哪一点好。
他们专注地赌酒,仿佛淙淙是不存在的,能这样忽略她的人并不多见。
为了引起骆驼的注意,她伸手拿起他的酒杯,说:
“我想尝一口,可以吗?”
骆驼回过身,看着她,点了点头。
淙淙啜了一口,半含着酒,轻轻咬合。好的酒,是要用牙齿去嚼的,这是她从船上的西洋使者那里学来的。但这种酒实在算不得好,浓烈有余,但醇香不足。岛上有那么多的棕榈树和椰子树,难道他们不懂得酿制棕榈酒或者椰子酒吗?在她生活的船上人们早已不用糯米酿酒。她撇了撇嘴,说:
“我酿的酒要比这个好喝得多。”
那位将军抬起头,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淙淙听到饵在水中颤动的声音,她的目标要上钩了。可是骆驼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淙淙的脸上移开,对将军说:
“我们继续吧。”
骆驼的酒量非常好,输了牌就爽快地连喝三杯酒,三杯又三杯,然而脸色却一丝不改。坐在他对面的将军酒量也不坏。喝了一两个时辰,二人才有了几分醉意。
将军迷蒙的目光落在淙淙身上。她像一颗夜明珠,夜色愈深她的光焰愈盛。他们再去看她时,她已经明艳得令人惊叹。将军不由得沉醉了,说:“只赌酒未免太寡味,属下斗胆,想与大王赌一下您背后这位美人。”
骆驼回身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还不知道,也许她是我们的敌人派来的也说不定。”
“如果我把她赢回去,一定格外当心。”将军微微一笑。
“好吧。”骆驼点点头。
淙淙感到一阵悲凉。这两个男人的嘴脸与她在船上接待的客人并无分别。她的命运注定是如此的,到哪里都如物品般被送来赠去。这样一个冷漠的男人,对女人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真感情,春迟为了他受那么多苦,值得吗?
他们掷骰子,胜者计一分,谁先到五十分便赢得美女。将军不时向淙淙那里望过去,每一次看她便又多了几分力气。
最终骆驼输了,将军向着淙淙走过来。淙淙一把抓住骆驼:
“大王您真的忍心将我送给他吗?”
“我既然输了,当然要遵守承诺。”
她失望地看着骆驼。骆驼眼神与她相撞,迅速移开。就是在走的这一刻,淙淙可以感觉到,骆驼不再对她毫无感觉,但在他的心里,她终究没有重过他的承诺。
淙淙被将军带走时,最后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对他有了几分依恋。那是很奇怪的感觉,也许因为曾听过春迟那一番深情的倾诉,竟好像已经认识骆驼很久了。
淙淙在将军的府上住了一阵子。将军的府邸是新造的,整整齐齐一排木屋,厨子、随从、园丁许多人围着将军团团转。而这位将军也绝非寻常之人,他英武剽悍,却也不乏智慧。难得的是,他待淙淙格外地好,不仅一点也没有防备淙淙,还将她安置在最大的一座房子里面,不用与他的侍妾和子女碰面。他送给淙淙许多珠宝首饰和从其他岛上带回的珍稀花草。
可是淙淙一心只想快些回到骆驼那里。所有的逸乐都可以忽略,她的内心藏着强大的使命,不容许将军对她有丝毫的冒犯。起初,将军对她很尊重,表示愿意给她一些时间去适应,这大概是出于他的自信——他相信不用太久,淙淙就会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怀抱。
但一次又一次被拒绝,将军渐渐失去了耐心,淙淙知道,他那张看起来很和蔼的面目随时有可能阴沉下来,变得凶狠。她可以拖延的时日已经不多。还好,她在岛上找到了曼陀罗花丛,令她又看到了希望。
淙淙说,她要专门为将军酿酒,将军听后很开心。这种酒将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的,他认为她早已对自己萌生了爱意,是少女的矜持与羞怯使她还没能接受他。可是淙淙又说,最醇美的酒要用最虔诚的心去酿造,为了对酒表示尊敬,在酿酒的一个月中必须禁欲,甚至不许将军前来探望。这令将军非常痛苦,但他已经等了很久,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个月。
他的美人儿收集了许多椰果树的花瓣,将它们发酵,再加入新鲜的曼陀罗花,一同倒入罐子里,严严实实地封起来。将军每次从淙淙的窗前经过,闻着那令人迷醉的酒香,不用品尝他就相信这是无与伦比的好酒。
一个月过去了。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淙淙用曼陀罗花酒灌醉了将军。酒果真没有令将军失望,他一生也没有喝过这么多。他请侍卫同饮,所有的人都醉倒了。
淙淙成功地逃出他的宅院之前,带上了一罐醉人的好酒。
她找到骆驼的府邸时的时候,已经被下了一夜的雨淋透了。侍卫前去向骆驼通报,她缩在屋檐下躲雨等待召见,怀里还紧紧搂着那罐曼陀罗花酒。
这是她仅有的机会。她仿佛看到春迟站在她的对面,对着她幽幽地笑,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她偏要春迟好好地看着,她一定能行!
骆驼看见她的时候,淙淙浑身都在发抖,成串的水珠从她身上滴下来,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骆驼命人点起几把篝火,待身子稍暖,淙淙才慢慢开口说话。她向骆驼坦白,自己是从将军府里逃出来的。骆驼听后勃然大怒,勒令她马上回到将军府去。
淙淙虚弱地微笑:
“我连夜逃出来,只是希望您可以尝一尝我酿的酒。”
她跪在他的脚下,将酒塞打开,双手举过头顶。
不知是因为窗外恰有闪电经过,还是这酒的确神奇,在酒塞打开的瞬间,骆驼看到房间里划过一道白光,载着酒香,在屋子的上空氤氲开来。欲望也一点点被勾引出来。
外面雨声响亮,房间里一色黑暗。雨水从竹舍的罅隙里飘进来,淋湿了坚硬的目光。骆驼俯身,从她颤抖的双手间取下那罐酒。
他举起瓷罐,仰头喝了一大口。他果然从未喝过这样好的酒。更令他惊奇的是,她一路淋着雨赶来,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可是酒却还是热的。
“将军待你不薄,为何你一定要回到这里?”骆驼问。
“我来龙目岛,本就是为了你,而不是什么将军。”
“为什么?”
“你带着你的军队攻占班达岛时,我曾在那儿见过你。我躲在一棵树后面,一直看着你,那时候我就记住了你的相貌和声音。可是你一点也不知道。你当然也不会知道,那时我就想跟你走。”
骆驼沉默,缓缓地在一张木椅上坐下来。这女孩略含沙质的声音有一种慑人的魔力。
“我自幼年时起便想跟随一个强大的人,我可以变得微不足道,哪怕只是他腰间的一件配饰。这是我一直的梦想——请你不要赶我走。”她跪着移到他的脚边,抬起她那张尖俏的小脸,仰望着他。
多蹩脚和甜蜜的言语,不知道和多少个男人说过了。骆驼轻蔑地看着她。她是一个婊子,有一双绿色的眼仁,碧绿。
骆驼直直地看着,不知不觉又端起酒罐,喝了两口。
“将军也是很威武的人,在战场上杀敌勇猛,对朋友也非常豪爽。”
骆驼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他将手指插入淙淙满头金发之中,抚摸了两下。
“我要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像你这样的。”淙淙说着,将头枕在骆驼的腿上。骆驼的腿震颤了两下,就不再动了。
孩子伴着噩梦在盛夏时节抵达。钟潜只找到一个当地的接生婆,她不懂华语,方式也要粗野许多。春迟流了许多血。
钟潜蹲在院子里烧香——这是他不久前专门去寺庙里求来的,但因为受了潮,怎么也点不燃。钟潜却不肯放弃,一次次,他双手拢着香缓缓凑近火焰。眼泪簌簌滑落,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春迟要死去了。
钟潜着实惊异,自己内心竟有这样狂热的情感,他分辨得出,不是怜悯,不是敬重,比它们都要沉重和甜蜜一些。即便是在淙淙不告而别,他四处去寻找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