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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猪岛小说网 www.zhuzhudao.org,最快更新西州月最新章节!

杯,一齐干了。

    关隐达说到陈世喜办公室去打个电话。陈熊二位就随了关隐达去办公室。办公费紧张,为了节省开支,电话是上了锁的。陈世喜就忙叫秘书来开电话。开了电话,各位就有回避的意思。关隐达一边拨号,一边招呼陈熊二位:“坐吧坐吧。我是给周书记打个电话,怕家里有什么安排。”

    陈熊二位就坐了下来。挂通了,关隐达说:“喂,周书记吗哦隐达。对对。我现在在银盘岭。对对。听了他们的汇报,他们‘三冬’和‘计生’工作都抓得扎实。我还重点听了他们明年的工作思路,我体会很不错的,路子有创意,措施也到位。班子的劲头很足,特别是世喜同志和其烈同志,他们的干劲大得很哩。这几天家里没有什么新的安排吗?”

    周书记在那边说:“年关了,县领导要分工走访一下有关厂矿、单位和驻地部队,拜个早年。我交待县委办在排日程,定下来叫办公室同你联系。”

    关隐达说:“周书记,我的想法,看你怎么定。县城附近有关单位,我这一段也跑得差不多了,个别没到的,以后再说,反正方便。我想最近我集中时间跑一下各乡镇。有事要处理我赶回来,完了又下来。所以这次跑有关单位我是不是不参加算了?由你定吧。”

    周书记想了一下,回过话来,说:“好吧,你就跑一下乡镇吧。情况了解全面一些,特别是明年的工作怎么办,一定要要求同志们早安排。过后我同向县长通一下气就是了。”

    陈熊二位刚才听见关隐达在周书记面前为他们美言,十分感激。但二位毕竟也是场面上走的人,并不马上把这种感激表现出来,只是熊其烈有些像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稍稍显出手足无措的意思。关隐达看在眼里,心想这人也许是个很朴实的人。

    关隐达明知只有陈熊二位在场,但还是有意看看四周,显示出对两位的信任,这才说:“我不喜欢这个时候到那些单位去跑。年关了,人家给你个红包,不收吗们志们有想法。收了吗?我又真不想收。我躲在一边,一来落个安静,二来也好与乡镇同志们认识一下。可能因为我自己是乡里出来的,就喜欢往乡里跑。”

    关隐达说的是他的真心话。他到过的县几乎都是这样,一到年关,县领导去有关单位拜早年,象征性带点慰问品去,然后喝一顿,领个红包,打道回府。他猜想黎南县只怕也是这个风气,就想躲一躲。不然,到了那个场面,你就不好怎么办了。你不收吗?有人想收,你充正经就会得罪人。你想收了之后再上交吗?等于把一批人都出卖了,会招来更多人的怨恨。

    熊其烈很敬佩关隐达,说:“各级领导都像关书记这样就好了。”

    关隐达马上意识到了这话有些犯忌,就说:“其实讨厌这一套的领导是多数,只是凡事一成风气,就不是一两个人可以一下子扭转的。周书记和向县长多次同我谈到廉政建设问题,他们二位也是深表忧虑。对这个问题,共识还是有的嘛。”

    顺着这个话题闲扯了一会儿,陈世喜问:“晚上怎么活动?”

    关隐达说:“随便。”

    陈熊二位对视片刻,说是不是搓搓麻将?

    关隐达说:“行。”

    于是就在陈世喜办公室摆开了麻将桌。小顾说不会,司机说你们来你们来。于是关隐达、陈熊二位,加上一位副书记,围了下来。

    熊其烈问:“干的还是湿的?”

    陈世喜就望望关隐达。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仍装糊涂,问:“什么干的湿的?”

    陈世喜就笑道:“这是我们这里的麻坛行话。干的就是光玩,不表示什么,钻钻桌子,或者只搞精神胜利。湿的就是来点刺激。我们都是穷光蛋,也不来大的,三五块一盘吧。”

    关隐达猜想别的领导下来,也许都是这么同他们玩的。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无所顾忌。但他是从来不玩钱的,就说:“一桌两制吧。我陪你们搓,但我输赢不结账,你们结你们的。”

    陈世喜说:“也行。这么搓麻将我还从来没搓过,说不定也好玩哩。”

    玩到半路,关隐达又怕别人以为他小气,担心输钱,就自嘲道:“我智商不高,搓麻将从学会那天起就是这水平。要是玩刺激呢?就只有输的命。我想我花这钱请客还落个人情,不然双手送钱给你们,你们还说是自己赢的。”

    关隐达说着,就单钓了一个九条,和了个七巧对。

    陈世喜啧啧一声,道:“关书记还说哩,你水平高哩。”

    关隐达谦虚道:“俗话说,呆子手红。不会打牌的手气好些。”

    停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们同派出所关系如何?”

    陈世喜说:“很好,很好。都是弟兄们。”

    陈世喜猜想,关隐达也许担心他们搓麻将来湿的,会被派出所抓住,影响不好。关隐达真的是这个意思,但点到就行了。点过之后,他反而又有意把这意思掩盖掉。说:“你们要支持派出所的工作。我明天还要到派出所去看望一下他们,再去金盘岭。”

    这一桌两制毕竟让陈世喜他们有些拘束,熊其烈喝酒就有瞌睡,哈欠喧天。关隐达就说:“大家忙了一天,休息了怎么样?”

    于是都说关书记辛苦了,休息吧。

    陈世喜说:“关书记,不好意思。我们乡条件不行,招待所太差了。你就在我这里睡,小顾和司机我再安排。”

    关隐达说:“我没那么多讲究,住招待所吧。”

    熊其烈说:“关书记就听我们安排吧。招待所你住不得。这样吧,关书记干脆住我那里,我被子是昨天我老婆才换了走的。”

    就这么说定了,关隐达住熊其烈房里,小顾住陈世喜房里,司机住另一位干部处。

    熊其烈住的是个十来平方米的单间,除了床铺以外,只有一套办公桌椅和两张藤编沙发。关隐达有些挑床,半天睡不着。就想起陈熊二位。陈世喜好像还有些城府,而熊其烈要直爽些。老熊怕也有五十岁了,一辈子在乡镇干,老婆还在农村。人好像也干练,但只能是个正乡级退休了。生活又这么艰苦,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是个好同志。想这人啊,总要随遇而安才是。自己当年不到三十岁就是县委副书记,这几年背了时,心里老憋着气,又何必呢?

    小顾跟关隐达跑了一段,就随便些了,不像起初那么拘谨。关隐达发现小顾人也本分,同他讲话就少了些顾忌。有次,小顾送个材料到关隐达办公室,他放下手头的事情,有意叫小顾坐一下。小顾就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坐了下来。关隐达还从未叫他在办公室坐过,他总是站在那里,接受完任务就走。领导太忙了,哪有时间同你坐下来闲扯?

    关隐达扯了些不关痛痒的家常话,突然说:“小顾,你同我是天天在一起,有什么情况要随时同我讲哩。”

    小顾还弄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说:“那当然,那当然。”

    但他心里却有些紧张起来,不知关书记要他说些什么情况。关隐达不马上说话,递了一支烟给小顾,又替他点上,望着他笑,说:“小顾不错啊,不错不错。”

    小顾抽着烟,想找出一句得体的话来,却一时找不着。却见关书记把烟抽得很过瘾,又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关隐达吞了几口烟,说:“小顾,我也是当秘书出身的,莫小看了这个工作。要干好这工作,学问大哩。当然你不错。”

    关隐达说了这几句,又不说了,大口大口地抽烟。小顾像是受到了鼓舞,有些兴奋起来。说:“当秘书,天天跟着领导跑,可以学到许多东西。我才参加工作几年,进步也不快。但有一个优点,就是肯学,不怕吃苦,也不怕领导批评我这意思是说,有做得不周的地方,关书记就不要留情面,批评就是了。”

    关隐达笑道:“也不是批评不批评,有意见就相互交换吧。我也会有错,人毕竟是人啊。你小顾看到了我的缺点,就要直说出来。”

    小顾说:“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关书记要是真有什么缺点,我是会说的啊。我看现在领导身边就是缺少讲真话,讲直话的人。”

    “是啊,小顾说得对啊。”关隐达语重心长的样子。他当然知道小顾这是故作耿直。他关隐达真的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小顾是不敢说的。谁都知道现在官场上不欢迎讲真话的人。领导们总以为讲真话的人会把自己弄得很没面子。虚假就让它虚假,只要他在任的时候,虚假的东西不暴露出来,他就可以弄出个政绩卓越的气象来。有了这种气象,就能得到提拔。提拔上去以后,下次再到自己工作过的地方来视察,哪怕是自己留下的假东西露出了马脚,他也可以倒打一耙,批评你这是怎么搞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明知这是他自己遗留的问题,却只好打脱了牙齿往肚里吞。

    关隐达慢慢地吐着烟雾,问:“小顾,你在这里工作也有这么久了,对县里中层干部状况应有所了解。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太具体,也太敏感了,小顾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便笑道:“这不是我一个普通干部可以乱说的吧?”

    关隐达笑了笑,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吧。”

    小顾就说:“你是要我说真话呢?还是要我说假话呢?”

    关隐达的表情几乎有些幽默了,说:“小顾真有意思。我要你姑妄言之,也不是要你讲假话呀?刚才还说要你有话直说哩。再说,我这又不是代表组织向你了解什么。你就当是朋友间闭扯吧。”

    话说到这一层,小顾就有些感动了。便说:“要说这县里中层干部,依我个人看法,不是一潭活水,也不是一潭死水。”

    关隐达问:“那是什么?”

    “一潭浑水。”小顾说罢,就望着关隐达的反应。

    关隐达似笑非笑的样子,说:“说吧,说下去,放开说。”

    小顾说:“黎南县落后,外地干部不愿来,本地干部出不去。所以这些本地干部几十年在一块工作,转来转去总转到一起,积怨较深。老一点的又经过了多年的政治运动,斗来斗去,没几个人不整过人,没有几个不被人整过,矛盾更多。不过这批人现在陆续退休了,但闹圈子、窝里斗的流弊还在。加上县里又分东南西北几片,各片方言都有区别,干部中间又以不同方言分成一些派系。这个大家明里不说,心里都有数。譬如计委就是北边片的人把持,别的片的人在那里干死了都得不到重用。国土局就是东边片的人当家,凡事东边片的人意见统一了才好办。不止这些,这里搞派性有瘾,还有同学圈子,战友圈子,把兄弟圈子,等等。大家常年在一起,谁对谁都了如指掌,谁都知道谁屁股上的屎。有人就说,你也差不多,我也差不多,大家最好心里有数算了。不然来捅一下试试。”

    “这么复杂?”关隐达的脸色沉重起来。他想黎南的情况真像西州在全省的形象。越是落后地区,干部搞政治斗争越是有瘾。说是政治斗争,实在是抬举,不过是蝇营狗苟罢了。

    小顾说:“我不把这当作向领导汇报才说的,不然我就不说了。还有就是种种裙带关系。只说你管的政法战线。法院李院长同政协王主席的儿女亲家。王主席是县里很有影响的人物。他当过多年管党群的副书记,用过一大批人,在县里很说得话。李院长自从十年前当上法院院长以后屁股移都没移一下。县里考虑他年纪大了,想换他下来,就是换不动。检察院的舒检察长是向县长的表弟,这人能力还可以,就是不太团结班子,县里想给他动一下地方,也动不了。公安局的朱局长裙带关系倒没有,但他在公安系统有结拜八兄弟,号称八大金刚。前年有很多人告他的状,县里就把他换了下来,另外安排个局长。可新任局长干不到半年,自己求饶,不想干了。所以这朱克俭谁也扳不动他。”

    同小顾的这次谈话,让关隐达对县里的情况有了一个真实的了解。但他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同任何领导去交换意见。场面上只能说我们绝大多数干部都是好的和比较好的。有了这种了解,他今后怎么处理一些事情,心里就有了底。

    有天晚上,朱克俭同刑侦队长火急火燎地跑到关隐达家里汇报一个案子。有个外号叫三秀才的烂仔强奸了一中的一名女学生,弄得那女生大出血。女生家里没什么人手,心想私了算了,要三秀才出钱抢救。三秀才却分文不肯出。人现在是抢救过来了,但俗话说,再善的驴子都会踢人。女生父亲心想这三秀才未免欺人大甚,就操菜刀砍伤了三秀才。三秀才的一帮兄弟反过来又打伤了女生的父亲。

    朱克俭等刑侦队长汇报完案情,才说:“我们考虑双方都伤了人,就先不抓人。现在事态还是暂时平息下来了,但群众的意见很大。”

    关隐达想这个案子并不是大案,也不复杂,却专门跑来向他汇报,未免太夸张了一点。他问道:“双方人伤得怎么样?”

    朱克俭说:“女生父亲伤得还重些,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三秀才的伤不重,缝了十针就回家休息了。”

    关隐达就说:“那还有什么汇报的?抓了三秀才再说。无法无天了!”

    朱克俭马上说:“那好,我们按关书记意见办,马上回去抓了他”

    朱克俭一走,陶陶出来说:“这么个小小案子也要跑来汇报,那你不干脆兼公安局长算了?原来都听人说老朱能力不错,办案果断,却是这个水平?”

    关隐达也觉得有些奇怪。也许朱克俭意识到前一段太傲了一点,现在有意要表现一下尊重领导,就找个事来汇报?

    三秀才被抓的事很快传得通城人都知道了。因为是强奸案,人们传播的兴趣自然很浓,故事也越编越离奇。说本来谁也不敢动三秀才的,他姑父是王永坦,哪个还去抓他?但关书记不管那么多,说你就是联合国的侄子也要抓了你,就亲自带领公安人员去抓了。这些传说关隐达自己不可能听到。

    第二天上班,小顾同关隐达像是随便闲扯似的说到这事。小顾说:“这三秀才是王副县长的爱人的亲侄子。朱克俭同王副县长有意见,正好找这事来出气。这回不管三秀才判得了判不了,他关进去之后,皮肉之苦是吃定了。犯人最恨的也是强奸犯,不要打死他?”

    关隐达一听,猛然醒悟了。自己到底被这姓朱的耍了。他要抓王永坦的侄子,却要我关隐达来拍板!他妈的朱克俭也太阴险了,既替自己出了气,又挑拨了他同王永坦的关系。他对王永坦的感觉本来就不对劲,加上这事,今后不要成死对头?

    关隐达马上打电话给朱克俭,先试探一下,问:“三秀才的案子怎么样了?”

    朱克俭却以攻为守,马上说:“关书记,我正准备来向你汇报哩。我们没想到这三秀才是王副县长的侄子。早知是这回事,我们处理就方法一点。这牵涉到领导的威信问题,怎么办?”

    他这么一问,等于又把关隐达逼到坎上了。关隐达只得说:“要依法办事,不要因为案犯有特殊背景,就可以把法律放在一边。但也要考虑领导同志的威信问题,所以办案要方法一点。”

    朱克俭马上回过话来,说:“我们一定接关书记这个指示办。”

    通完电话,关隐达想想自己刚才讲的话完全是废话。既然依法办事,还管什么领导威信?但他只能这么讲讲废话。这朱克俭真的是个人物!

    周书记找到关隐达说:“永坦同志侄子的事,公安局讲是你叫抓的?我说隐达,不是说要官官相护,但这种事,也要讲究一点方法。当然永坦同志对这事倒没什么看法。”

    一听说王永坦没什么看法,关隐达就知道他一定意见天大了,说不定还到周书记面前发过牢骚。关隐达有苦难言。他不能说不是自己拍的板。一来明明是他叫抓的,二来并没有抓错,要是推脱一下,倒显得滑稽了。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他只有坚持到底了,就说:“方法是要讲究一点。但对三秀才,群众意见太大,不处理的话,只怕会有更坏的后果。”

    关隐达知道什么方法不方法,只是个婉辞,说白了就是要设法开脱一下。他想现在不管他怎么挽回,王永坦这个人他是得罪定了。要得罪就得罪到底。不管谁来活动,也要以强奸罪判他几年。若是王永坦公开表示对他有意见的话,他就索性把三秀才平日犯的事全翻出来,多判他几年。

    过了几天,关隐达收到一封恐吓信,说要他全家人小心。他一猜就知是三秀才的狐朋狗友干的。他便召来朱克俭和刑侦队的人,并对他们说:“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困难,二十四小时之内,把这寄恐吓信的人给我抓了。这伙渣滓人不少,你们给我先抓三个再说。”

    朱克俭说:“这些人也太猖狂了。好吧,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关隐达见朱克俭这么恭敬,心想这人达到了耍弄人的目的,以为我不知道,这会儿又装得服服帖帖了。他姓朱的敢如此弄人,一来是他这个人本身太混,二来也许是自己过来一段太软。还是熊其烈那句话有道理:有的人,你把他当人,他就把你当个鸟;你把他当鸟,他反而把你当人。好吧,我就不管你有八大金刚,还是十大罗汉,老子到时候一定端了你!

    社会上那些渣滓,其实公安局都有谱的,当天下午就抓了三个人,有一个就是写恐吓信的。这些人不抓没事,抓了尽是事,总有罪名可以治他们。

    关隐达就说:“这是一伙民愤极大的流氓团伙,要从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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