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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一次,因为怕家里开灯可能会让别人发现自己已经回来,政颐摸着黑找到家里的医药箱,一个个找着药水瓶把它们凑在窗外路灯的光亮下,直到确信手里的是消毒酒精。

    学着以前圣轩为自己处理摔破或类似伤口时的方式,把酒精沾上棉花倒在伤口上。

    只是碰到掀起的血肉时,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声的剧痛感一下炸开。

    快露出骨头的伤口,之前几乎已经麻木了,可没有在酒精作用下会这样地疼。

    男生不得不低着头长长地吸气,然后,在把棉花又重新沾了酒精放到腿上时,政颐听到自己已经很久违的哭声。

    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委屈的低声呜咽着。

    断断续续的啜泣,含混地喊着:“爸爸”

    圣轩也没有见过政颐的父亲。六年前政颐母亲带着他搬到这里来时,就已经表明了孤儿寡母的身份。圣轩记得还站在“儿童”时期的政颐,在被母亲带来自己家介绍时,一直都是个面露怯色而漂亮精致的小家伙而已。连夏先生让圣轩“带这个弟弟出去玩”政颐也别扭着不肯站起来。

    当时圣轩心里虽然也不怎么情愿,可徒然升为“哥哥”身份,又让他有些暗地里还不可表达的欣喜。

    最后说着“门口有一架扭蛋机能转出‘高达’诶”这才让夏政颐乖乖地跟了上来。

    那年冬天下了点雪,两人从家里出来,雪地上就留下两行脚印。偶尔也有几个重叠了。随后回来时,也留下了新的两行。就有更多的重叠在一起。

    圣轩记得六年前的政颐,因为转到了限量版的玩具一下兴奋不已,一直笑弯着眼睛。最后在到家前,政颐对圣轩说:

    “谢谢圣轩哥哥啊!”倘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是第一次被政颐喊“哥哥”后来也有“圣轩哥”总之去不掉个“哥”字。

    而听见那个乖巧可爱的小两岁的男孩这样出声,圣轩内心膨胀出说不清的满足。还不像现在般懂事的他,弯过眼睛笑着:

    “应该的!”

    当时的他们两个人。

    这样的感情一直保持到夏圣轩即将迈入十七岁和夏政颐已经踏足十五岁时。

    早几年时因为圣轩12月12日的生日和政颐的11月5日距离不远,两家长辈曾把他们合并为一起过。而圣轩十六后已经不在乎好比生日或圣诞节这种东西,所以今年就只庆祝政颐的十五岁了。

    “你这一年也长得很快。”那天,结束了生日餐会后的圣轩突然出神地对政颐说。

    男孩坐在椅子上回过头。

    “我记得去年靠背还在刚好在你的脖子下,现在已经远远不止了。”

    “好象体检时是长高了满多的。”

    “不过,”圣轩的目光突然注意在哪个地方“你的腿怎么了?那是纱布?”

    “啊?”立刻把原本伸平的腿收了回来,露出的纱布一角又被掩藏了回去“擦伤了一下”

    “不严重?”

    “嗯”不能说。

    是因为逐渐会发现到,有很多事说了也于事无补,如果很早以前还会迷信长辈们的权威,可在日后总会不可避免地发现到有很多事情,是他们也无能为力的,有很多事是他们也不辩黑白的,有很多事情说了也只是曝露自己的软弱而后果却谁也更改不了。

    那些政颐心里还不曾完全清晰,可又确实体味到它们艰涩的东西,已经逐渐沉淀出越发真实的样子。

    只不过,在因为篮球赛而打架的第二天,小腿上还贴着纱布的政颐在放学的校门前站了一会后,原本少年脸上的稚气统统在随后几秒里褪得干干净净。曾经常见于他身上的单纯式的明亮都在政颐眉眼间似笑非笑的神色里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一直走到正被几个班里男生围着说话的邻班女孩面前。

    露着几乎完美的静静笑容,是因为政颐心里觉得“太好了”昨天围攻自己的那几个人,和正被他们邀请着“要不一起去看电影吧”的那个女生——曾在一个月前给自己写过信的女生。

    她的视线果然像是钉在夏政颐的脸上那样。

    然后政颐越过她身边的旁人,抬起左手,对女孩说:“走么。”

    在对方涨红了脸把手递交过去时,政颐知道自己的报复已经成功结束了。

    那是夏圣轩都全无了解的事。发生在迈进十五岁夏政颐身上的事。

    仿佛是被人精雕细琢打造的男生,还有最明显的一件东西能让他有着信手拈来式的自信。

    牵着那女孩,在众目睽睽的愤怒和嫉恨里消失。而当夏政颐确定自己转入的街角已经不会被人看见时。他迅速松开手。还没有回过神的女孩只听见他含混不清地说了声“很对不起”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表现暧昧的夏政颐飞快地把自己扔在身后跑远了。

    政颐拼命地往家跑。每踏下一步都觉得是为了摆脱追赶在身后的异兽。

    可它们却始终紧追不舍,像黑色影子亦步亦趋地跟随。

    那些,全是出神注意到椅子靠背一年间在政颐坐姿里的高低变化的圣轩观察不到的。

    进入冬天的学校在整体氛围上都显得死气沉沉,为了唤醒一些学生们的“青春活力”又正逢建校的某某周年,夏圣轩所在的学校决定搞场全校性的庆祝娱乐活动。按照校长的说法“既然1月就要进入考试周,就给大家一次最后high的机会吧。”

    “‘high’他个头啊!还‘high’咧!”谢哲拍上手里的书“那老家伙磕药啦?有没有一点校长的风范呀?我怎么看着他就像是老色情狂?啊,难道我们学校女生多都是他搞的鬼吗?他的阴谋吗?”

    “哪个重点高中不是女生多。”圣轩点点手里的计划书“别罗嗦了,事够多的了。”

    “虽然我也不想上课恨不得昏淫一个月,不过为什么所有的事务都要推给班委啊!教务主任呢?(圣轩插嘴:“她要负责高三的全市统考”)总务主任呢?(圣轩补充:“他已经去外市一星期了)无耻!那,学生会会长呢?”

    “是会长说‘就交给班委们去做吧’的。”

    “下流!**!行动力匮乏!压榨童工!”

    “没你这模样的童工,我们班级得出什么活动,还没决定呢。”

    “可以办兔女郎俱乐部。”

    “不如你出来跳段肚皮舞。”

    “只要你陪我,就ok。”

    “我陪你干什么?在你跳完的最后替你切腹么。”

    “哦,不如这样吧,你喊上你那邻居弟弟,一起出来演段‘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兄弟戏好了。肯定‘大’‘受’‘欢’‘迎’。”

    圣轩直接蹬踢在男生的小腿骨上。然后再也懒得搭理对方的嗷嗷嚷声,拉开凳子走出了教室。

    可结果却是在谢哲的鼓动下,包括所有任课老师在内的几乎全班(甚至邻班也有学生)都一致要求着“请夏班长和他的弟弟来共同出演吧!”最初几次虽然被圣轩以完全否定的目光驳回了,可连班主任甚至校长都把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得“充满期待”圣轩就知道,自己有谢哲这样的朋友是人生一件多么大的不堪回首的失利。

    晚上从超市里走出来时,圣轩还在回忆整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是如何在最后成形的,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直到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男生抬头望向上方。空无一人的户外走廊,切着天空一块块的。而他刚要转回视线,楼梯边有扇门打开了。

    圣轩看着走出门的女生,过了片刻后冲她微笑着打招呼:“好。井夜。”

    对待女生的方式。

    如果说好友谢哲是用那被圣轩称为“流氓笑”的表情和夸张的煽情口吻开场,圣轩则总是以静默的气质淡淡地面对对方,也会有微笑,只是笑容在他英俊的脸孔上会让人觉不出是笑,好象只是五官的某个变化,却让人更转不开眼睛(也就是谢哲冒着生命危险对圣轩打趣的“牛郎笑”)。

    不过夏圣轩依然还是在外人面前甚少感情流露的男生。虽然他这一次却是从头至尾微笑着,一直到女生走到自己面前,依然没有停止:

    “很久不见。”

    “啊”井夜盯着自己的脚尖,视线碰到男生手里的塑料带才想起“从超市出来?”

    “嗯?你是?”

    “家里调料用完了,我妈让我去买盐和醋。”

    圣轩冲她笑笑,踏出一步,是要走的姿势:“那回见了。”

    “啊?好”但就是圣轩转回身的那一刻,他的胳膊突然被女生挽了起来,随后更快地,感觉到井夜紧贴着自己的侧身,同时像要拖拽住自己般往前走。

    “怎么了?”几乎要和之前在电车上的回忆重叠,圣轩吃惊地想问。

    “别往后面看。”声音绷着弦,听得出有些紧张“走一段就好。”

    “出什么事了?”刚条件反射地想回头看究竟。

    “拜托你了”

    圣轩便不再出声。

    “有人跟踪?”

    “嗯”“可,怎么会?”好似已经出了危险范围,和井夜在街边坐下的圣轩很诧异那样的词语会和眼前平平常常的女生有关。

    “大约十天前吧,我在电车上正好碰见有人偷钱包,当时就冲上去揪住了那家伙。”

    圣轩的视线里交错着惊讶和敬佩的情绪:“一直跟踪到现在?”感觉这还真是个容易记恨的小偷啊。

    “因为那人不是职业的扒手,他之前就住在我家附近,前两个月被解雇了以后就搬了家,只是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见面,而且”井夜抬起眼睛看了看圣轩“我当时在车上还打了他一巴掌。”

    难怪了。圣轩想。

    “这种事跟父母说了么?”报警的话,没有确实的证据警方也无可奈何吧。

    “还没,他们会担心的。”

    “不过,”回想起上个月时井夜嚷嚷着要对乱贴小广告的人泼水,虽然结果有偏差,可是话说回来——夏圣轩展开眉毛,温和地说:“你真是个很勇敢的人。”

    在饭桌上有些走神,父亲一连叫自己多声才反应过来。夏圣轩回问着什么事,夏先生反而以“算啦,被你无视啦”的口气拒绝再透露。对于自己很想冲他翻个白眼的冲动,圣轩突然觉得自家那老没正经的父亲怎么像和谢哲有血缘才对啊。

    而想起谢哲就不得不想起学校里那个叫人恼火的提议。

    吃完晚饭后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去敲响了政颐家的房门。应门的政颐母亲看见他,立刻笑着招呼他进来坐。屋里的政颐听见圣轩的声音也跑出来,又回头问一句“妈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政颐母亲就摇头说“没什么,你先给圣轩倒杯热水,还是要热饮料?”圣轩对转向自己的询问客气地摆摆手:“不了,水就好。”

    走进房里后看见打开的电视:“是什么?”

    “哦?新买的动画。”看圣轩站着没动,原本已经坐回地板上的政颐也站起来“有事啊?”

    “嗯是这样的,我们学校里有个活动,我想,不对,是他们说”

    学校的活动在筹备进行到最后阶段时已经引来了一派热闹的气象。而最为吸引人眼球的,围观女生最多的,据说还有海报被偷偷撕走的活动,就是由一年级里推出的“‘brother’severscoffee”除了注明演出者为“夏圣轩”“特邀嘉宾夏政颐”外,其他就是以“策划:谢哲”等为首的cast名单了。

    只是此刻“策划”正被“出演者”堵在厕所里爆打。

    “什么‘brother’啊!你以为你是北野武吗?”

    “唉,卖点啦!”

    “还有那海报是怎么回事啊?你从哪里搞来我和政颐照片的?”

    “你的还不容易,我差不多平均每天有8个小时和你在一起,你又知道我哪分钟朝你伸出镜头?至于你弟弟的嘛,相信我的人脉啦”

    “我真想拿墩布捅进你嘴里,麻烦你把嘴张大点啊!”总之,已经走到最后一步。虽然以“我和政颐绝不会演什么戏剧!”留出底线,可是谢哲却笑着解释说“不是演戏诶,让你们俩到学校里走一圈,拉拉客接接客就好。”

    “拉?拉什么?又接什么?!”

    “你想哪里去了!班里不是要搞个咖啡厅吗?你们负责招揽和接待客人就行啦!诶呀你这个思想不纯的流氓!坏咧!”

    “我退出。现在。”圣轩丢下谢哲的衣领就要离开。

    “你别想啦,女生们已经把服装都做好了,如果你不参加的话小心她们把你剥个一丝不挂哦!”谢哲欢喜地说“这可是她们‘等待’‘多时’的机会了”

    圣轩转过身,他对谢哲慢慢微笑着,牙齿咬得格格响。

    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也许是哪个游戏或漫画里)看来的服装,改良后的军服,只是做了特别的剪裁后能够完全合身。加上束裤和高筒靴以及会让女生流连的华丽领饰。圣轩看到两套服装后的第一眼感觉就是“cosplay”还有个加括号的(不!)。然而女生们过分热烈的目光已经令他一贯颇有自信的冷调威力都不复存在,被迫接受这一屈辱的事实。

    活动当天。

    带领着政颐换完装,又帮他调整过胸前的装饰羽翎,圣轩走到后台看着谢哲:“就穿这样?我怎么老觉得怪怪的?”

    “嗯,是有个小错误。”

    “啊,哪里?”圣轩低头扫视着。

    “腰带再系紧一点。”

    “我现在能把它们脱下来么。”

    男生指着四周几成沸腾状的女生们,得意地笑着:“你说呢?”

    用“大获成功”乘以“二”才能概括得了夏圣轩和夏政颐为这届校庆带来的盛况。最后圣轩甚至不得不带着政颐躲进男厕所里才躲过了追随者的浪潮。

    “真是对不起。”打理着政颐刚才被挤乱的头发。

    “没关系的,也满好玩。”

    圣轩笑起来:“那你现在出去走一圈试试么。”

    “还是不要了。”随后政颐摘下胸前已经不成形的配饰说:“如果高中我也能进这里就好了。”

    圣轩看他。

    男孩继续着:“觉得这里的日子挺开心的。”

    对于句子里的羡慕语气,圣轩不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也许政颐还不了解这所学校里每天布置的作业被人戏称都得用马拖回家去的状况,不过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说明了别的什么。他问:“你在现在的学校里不开心?”

    政颐没有回应,低头摆弄手里的配饰。

    圣轩刚要继续,听见门外有个男声嚷嚷着“干嘛都堵在这里啊,让一下我要进去上厕所!”以及随后很快有女生回喊到“先给我憋着!”

    这一次,夏圣轩和夏政颐同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车站遇见井夜时圣轩正和谢哲一起。不由心里哀叹谢哲真是八卦星再世偏偏让他碰见。他为两人作了介绍。说到“新朋友,井夜”时,谢哲立刻挑起眉毛“新朋友?”

    “对。”不愿继续纠缠这些,他看向女生“你是坐这里的电车么?”

    “偶尔,有时去奶奶家才会搭乘这里的。”指指一边的站台车牌。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前几天刚刚结束的校庆上,不顾圣轩神色中的抵触,谢哲满足在自己“造星运动”的功绩里,他探出头对女生说着“你该来看看哦,这家伙穿军装帅得就差赶上我了。”

    圣轩瞪着好友,可另一边递来好奇而期待的目光使他不得不又转向井夜:“别听他瞎说。就是个活动。”

    “叫什么?”

    “兄弟之爱——”谢哲插嘴的余音被圣轩的猛击截断了。

    “兄弟?”女生很惊奇“是吗?”

    “我邻居家有个小两岁的弟弟。并不是真正的兄弟。”

    “如果是真正的兄弟那我还得给你父母的遗传基因磕三个头了,能生出这种‘赶尽杀绝’的龙虎档。”谢哲摸着后脑。

    “所以你尽可以抓紧这最后两年的机会浪里白条,免得等政颐两年后彻底长大了把你这种漏网之鱼逼上绝路。”

    “啊?难道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两年啦?”

    “是啊,在漫画里都足够生孩子了。”

    “你生啊?”

    “生你咧。”

    井夜在一边哈哈笑起来时,圣轩才意识到,他有些尴尬地低下头:“都是开玩笑。”

    “我知道。”女生转了转眼睛“不过还是很想看看的。会是怎样的兄弟啊。”

    夏圣轩简单应了句“挺可爱的”他靠向栏杆,然后露出微微的笑意。

    同一时刻的夏政颐。所谓的十五岁和十四岁其实只不过是一天前后的差距而已。政颐感觉自己并没有在升级十五岁时更接近圣轩一步。而事实却是,几次三番对他人的挑衅后,他已经连最平常的活动都不会被任何班里的男生邀请了。

    小男孩就独自坐在天台上看着操场上奔跑的人影。手里虽然象征性握一本漫画可实际连封面也没有打开。

    入冬后迅猛的风把他的脸庞吹出含混的微红。

    政颐回想起那一天。在圣轩的学校里,热情到过度的女生们为自己送来毛巾、茶水,然后圣轩带他进更衣室,扣子太复杂了让圣轩也折腾了很久,最后在额头热出点汗。不过他对政颐说“虽然我不想让外面那些家伙得意,可你穿着确实非常不错”

    带着自己走在校园里的圣轩总是得不断地停下来应付各种人的招呼。政颐站在一旁看向圣轩的侧脸。虽然是一眼即明的冷淡和抵触,可它们又在随后转换成温暖的无奈。

    带着淡淡温暖而无奈神情的夏圣轩,在那个瞬间曾经让政颐非常非常地羡慕,并钦佩着。

    哥哥也是外表显眼的人。

    他成绩优秀。

    对待外人只是冷淡的客套,可没有人因此记恨他。

    这是为什么。

    政颐跟在圣轩身边,靠近他的左半侧身体感受到来自圣轩的热度,右半侧则在阳光的照耀下,连制服袖口都微微发暖。铜质扣子亮得晃眼。

    那是一条非常完美而温暖的道路。

    还曾想一直走下去的路上。

    或者是螺旋旋转向上的楼梯也可以。只要没有尽头。

    然后他们能触摸到天。

    夏圣轩微笑着说“那就是你昨晚睡着前数数的羊”

    当它们跑向梦的尽头,跳跃着在还没有着地的时候成为了云。城市在脚下如同隐约的灰色块点,而云海会发出咩咩的声音流过身边么。

    12月9日。

    下了年内第一次的初雪。正好是周末,干脆大家都乖乖留在家里。曾有个上门送件的邮递员敲了夏圣轩家的门。一拉开门把,迅猛的风马上夹带着雪花吹进来。

    夏政颐从圣轩边上探出头惊叹着:“这么大诶!”圣轩一边签着货单,随口“是啊”地应着。

    过一会,打开电视看了没几分钟,政颐就转移了注意。他爬到窗户边。男孩把手握起来后像盖章一样在窗玻璃的水气上敲出一个印记。随后又在印记上加了五个小点。圣轩一下看明白了,原来是个脚印图案。

    渐渐的,下面空间被“脚印”踏满了,政颐又爬站到写字台上举手伸向上面。

    也从电视前站起身,圣轩走过去搭扶住男孩的小腿:“小朋友把戏。”

    “呵呵。”政颐满足在自己的成果里“学校里他们经常比谁的脚印最大。”

    这句话让圣轩也无意识地举过左手,在政颐留下的两个印记中间,手握起拳头后按了一下。然后“一二三四五”个小点。

    夏圣轩的手指有着非常修长而漂亮的骨架,之前在快餐厅前的饮料窗口买可乐时就有里面的女服务生盯住他取吸管的手指,所以像这样留在水气上的印记,轮廓也显得相对纤细点。可不论怎样,那依然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在许多个类似大小形状的脚印中,唯一一个要比其他大一圈的足迹。

    窗玻璃外透着积雪的白光。

    从里面看去“脚印”像是重叠在雪地上。

    圣轩对政颐说:“玻璃都被你弄花了。”

    政颐回答:“我来负责擦就好了嘛。”

    12月10日。

    刻意去超市找了点东西买,圣轩又经过井夜家楼下。不过他并没有看见女生。也没有发现注意有什么鬼鬼祟祟的跟踪者。

    “应该没事吧?”主语省略了“她”

    到家后看见父亲也刚回来正在开门,圣轩走上去:“今天没有加班?”

    夏先生说:“是怕我儿子寂寞。”

    圣轩在身后阖上房门时瞥见政颐的妈妈也正走近过来。

    男生心想:“那晚上不用喊他来吃饭了吧。”指的是政颐。

    12月11日这一天。

    尽管已经说过不用刻意地庆祝生日,可是夏先生还是怂恿着圣轩晚餐准备丰盛点。忍不住挖苦“过生日的是你么?”但显然圣轩的父亲很是陶醉于自己孩子的手艺,依然笑着说“我准备礼物给你就好了啊”这话倒让圣轩想起来上次生日时收到的礼物是一条“给未来儿媳妇的裙子”不由在心里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难道这次你要送我未来儿子的纸尿裤么?”

    “不要对你父亲说这种玩笑。”

    “别突然扮正经。”

    学校里,从生员档案中了解到夏圣轩生日就在明天的女生们按捺不住,上次校庆会时她们就已明白虽然班长看起来让人难以接近,其实却是内心非常温和的好人。于是这次她们大胆地聚上前问说:

    “要不庆祝一下吧,大家一起。”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不用麻烦了。”

    然而女生也没有轻易放弃:“哪里,就当是聚会热闹一下啦。上次班长愿意带你邻居来参加活动,本来我们也该表示下感谢啊。”

    放学时谢哲朝圣轩正在收拾的书包里扔进一件东西,圣轩拿起来看了看,马上把它反扔回去。谢哲在那边不满地叫起来:

    “给你的生日礼物啊!”“我不要什么‘金瓶风月’。”

    “啊?你已经看过啦?”

    “三级片是你的爱好,又不是我的。”

    晚上家里的抽油烟机不知道怎么出了问题“卡卡卡”转着像是患了严重哮喘。圣轩正翻出说明书对照着找症结,夏先生走到厨房门口。

    “爸,你把电源先拔一下,我要拆开看看。”

    “圣轩啊。”

    “干嘛。”

    “爸爸打算结婚了。”

    “哦。这次是想和谁?”对于已经丧妻多年的父亲类似的话,圣轩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从很小时候起的气愤到后来的习惯,偶尔也会指着电视上父亲看中的“对象”说“可你不觉得她胸部不够标准么”

    “昨天已经去领了证。”

    圣轩停下手,困惑地望着并没有玩笑口吻的父亲:“什么?是,是和谁?”

    “你听了后不要”

    可是夏先生的话被外面传来的一声杂音打断,圣轩听见熟悉的男声尖尖地拉长了声音以至于有些颤抖地喊着。

    他飞跑去打开了门。

    雪水已融化的地面上散落了零碎的文具,政颐的笔盒被扔在很远的地方。还有从书包里甩出的书本,软塌塌地卧在地上。而浑身发抖的男孩,当手里能够用以发泄的东西全部被摔完后,此刻的政颐像抓着最后的守盾那样紧紧捏着书包握柄。直到他看见圣轩走出来。

    视线在碰到从圣轩身后站出来的夏先生时一下变得尖利狠毒。

    被眼前的各种状况打乱了思路的夏圣轩在注意政颐母亲一脸无措痛苦地喊着“政颐你不要这样”时,他明白了过来。圣轩惊愕地转向父亲。

    “你是说你结婚是要和”

    突然冲到面前的政颐被夏圣轩反射性地架开。对方激烈的挣脱力气,让圣轩踉跄着跌跌撞撞了几步,直到把政颐一起带着摔倒。

    撑到冰凉的阴湿的地面。

    12月12日是夏圣轩的生日,也就是说在12月12日之前他还十六岁的少年。

    小他两岁的夏政颐的生日在11月5日,此刻他已经是十五岁了。

    换言之,从11月5日到12月11日这一个多月期间,是一年里夏政颐唯一一段和夏圣轩距离缩减到“一岁”的时光。

    12月11日,那段时光的最后一天里,夏政颐甩开了圣轩的手,他站起来对着自己的母亲和圣轩的父亲说:“绝对不要指望我会原谅你们。”

    在夏圣轩进入十七岁,和夏政颐的差距又拉到两岁时,他们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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