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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长假结束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对于相当多女生来说的坏事。先是流言,然后流言在一阵又一阵的“澄清”“迷惑”中来回几次后,被最接近当事人的好友“证实”了。
谢哲对于前来打听的女生们露出绝望似的悲痛:“嗯,没错。夏圣轩这个坏蛋,交女朋友了。”神情逼真到让女生们都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失落,不由自主地安慰他:“好可怜,不要难过”
夏圣轩把衬衫袖子卷起来。过去五分钟后热得受不了,领子下第二颗纽扣也解开。这时他看见井夜举着两杯饮料朝这里一路小跑,站到面前时已经汗淋淋的。
“怎么这么着急?”
“啊,我怕你等久。”
“没关系的。”接下一杯饮料。
两人沿着树阴走,随后夏圣轩注意到井夜的鞋带或许因为刚才的奔跑而送开了,他一边抽回女孩手里的冰点,一边提醒着。
是个非常细心的人,过十字路口时,手在女生腰边轻轻搭住后一揽。
还在一个月之前时。
忙着搬家的夏圣轩几乎快要在这个春天里累垮了。因为父亲的再婚,新来了家庭成员后的居住情况肯定要跟着调整。夏政颐的家并不是紧临着这里,中间还隔了两户,所以想当然似地“把两家间的墙打通”只是一个很天真的念头罢了。
好在圣轩家里面积还足够大,三房一厅的住进四口总不会有什么困难。可还是要腾地方。夏圣轩每天放学回来都得忙着书房整理,把它改变成留给政颐的卧室。
不想等父亲下班后再麻烦他,夏圣轩一个人将书打包进纸箱后,把清空的书橱用力推出来。
有时候累得没了力气,就暂时找个纸箱坐一会,顺手从一边抄过随便什么书翻两页,看得投入时也会忘了时间。
书房里也有摆着一些相册。几大本的过去的照片。
在彼此的身份成为法律上定义的真正的兄弟后,夏圣轩和夏政颐曾经有一次碰面。
自那以后第一次正式的,有谈话的碰面。
“我妈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们。”找上门的政颐拿出一份补充用户口资料。
夏圣轩接过来看了看,放到桌上。
“我将来住哪里。”
“哦”有点突兀的问题,圣轩看了男孩一眼,抬起手“大概是那里吧。”
“真小。”
圣轩飞快地盯住政颐。
对方却没有丝毫畏惧的意思:“这个表里有点东西我还没填完,‘亲属’那格子里是要把你们的名字也写进去么。”
“嗯其实政颐”
“脸皮真厚。”是刻意扭过头压低了声音说的,可也是刻意要使人察觉听见的声音。
“夏政颐,你说话太——”
“我的爸爸只有一个人,要你们家来搀和什么。”
圣轩有一瞬突然爆怒的冲动。
“我也不对。”政颐说。
“什么。”
“原来你对于这种事情觉得没什么关系,我就根本不该拜托你。”
“政颐你不要乱想。”夏圣轩几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你这个样子,就算你父亲在场他看了也不会开心的。”
“你怎么知道。”不知是哪个地方突然被微妙地启动了,夏政颐原本努力不屑再不屑的面孔突然越涨越红“你是我爸爸什么人,你凭什么说他不会开心?这只是你们想来蒙骗人的说词罢了。如果是我爸爸,他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他只会觉得生气!就算他们已经分开,可我还是他的儿子,我的妈妈还是他的妻子!什么‘爸爸在也不会开心’,这些话,你说出来不觉得无耻吗?不觉得羞愧吗?你拿它去骗别人吧!”
其实政颐说得一点都没有错。连圣轩之前也曾对于电视里那频繁的类似桥段嗤之以鼻——想要为母报仇的女儿最后被感化,想要替姐弑敌的弟弟终被瓦解“你妈妈在地下会为你难过的”或是“你姐姐并不希望你这样”这话从哪里来的凭据。谁有资格来揣测故者的心理。如果杜撰恰恰与事实相反,那算不算挖的一个不甚光明的陷阱。
可这次连圣轩也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或者真的是因为,那是最能暂时蒙蔽别人,蒙蔽自己的借口吧。当面对的是谁也不能战胜的回忆中的故人,唯有把他请到此方的阵营。如果他能够说一句:“政颐,你这样爸爸会很难过的。”
而他会说么。
书房整理得差不多时,圣轩对父亲提出,让政颐住到自己原本的屋子吧,他搬到书房去。
夏先生问:“啊?没关系么?你年纪长一些,住那屋子会显得挤吧,政颐现在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啊。”
圣轩说:“没关系。”又对夏先生提出“爸,床我一个人搬不了,得和你一块动手。”
所以后来两位新的成员正式入住时,夏政颐跨进的是原本夏圣轩的房间。
不仔细的话肯定发现不了,原本属于圣轩的这间屋子,一侧的门梁上,还留着他们四年前比量身高的印记。
傍晚的阳光探进窗户。一枚手表的镜面在墙上静静投着白色光斑。地上不知是谁的鞋子和铅笔,都好似画中静止的道具。
连留在木头支柱上的字迹,也在阳光中流露出了一点艺术气息。
——“夏圣轩”
——“夏政颐”
较低处刻着的白线,和在它边侧注上的“夏政颐”以及在这上方那么一点点,却还是摆明了小孩子身高的字迹“夏圣轩”就是再家常不过的比试个头后留下的痕迹。
略略模糊的笔画边缘。
不太平直的线段。
以及,六厘米左右的距离。
全都在阳光的抚摩中,寂寂地留在了过去。
放学后的电车上夏圣轩和谢哲站在一起,两人说着说着,谢哲突然指着窗外喊了一声“啊,该死!”圣轩顺着望过去,只看见正被电车逐渐甩后的几辆自行车,他问“什么事一惊一诈的”谢哲皱着眉头说“看见五班那女生,让一个臭小子给载到自行车后座上去了”圣轩想起来“哦,就是你说的圆圆脸,跳舞的那个?”谢哲点点头。
“也不能说明什么吧。”随口安慰到“而且,难道她就是你那碗茶了?”
“是不是的,得喝过才知道嘛。”
圣轩冷笑了一下。
“到是你,这么快就定下来了,现在就剩我这么个人气单身汉,压力很大诶。”
圣轩看着窗外随便点点头:“这不是很好么,你应该谢主隆恩才对吧。”
谢哲回问过来:“呐,怎么就确定关系了?虽然我也觉得是迟早的事,可一旦变成真的,反而有点奇怪。”
“用得着你奇怪么。我不奇怪不就行了。”回看身边的好友一眼“本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五一长假最后一天,圣轩与井夜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出来时,迷迷糊糊间想起似乎两人接触也有半年左右了。吃过几次饭,看过几次电影,也有和其他人一起逛的街,之间能聊的话都聊过一次。虽然没有其他更亲密的动作,可圣轩突然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若几个月前还嫌太早,那现在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几个月前还不适合说的话,不适合做的事,眼下应该都可以了。
聚会的开始几人要分坐两辆的士去目的地的游乐场。三个女生三个男生,看起来已经有了阵营。井夜跟着另两个女生要钻进一辆出租车时,夏圣轩在身后喊住了她。
“井夜,”他说“到我这里来。”
在女生的动作还在凝滞时,又重复了一次,平静却不是能够抗拒的口吻说着:“到我身边来。”
还没下到地面就蒸发的雨,还没结局就被忘记的事,刚刚睁开眼就变黑的天。世界上总有一两只气球不会突然地爆裂。红色,或是黄色的气球。
请你过来。
夏政颐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换了住所而睡不着。以往总是因为认床关系而伴随的失眠眼下却不再发生。甚至他还做起了又深又长的梦。
梦里垫着蓝色的光。背景四周荧荧发亮。他循着光走,最后来到了一间屋子。热热闹闹的,认识的人,关系亲密或不亲密的都在。他们和自己说话,口吻又亲切又平和。
场景一跳,自己已经和别人围着大桌子坐下来。政颐脑袋上被谁摸了一把,他回头发现是自己的父亲,正一边轻轻把手搭着他的脑袋,一边向在座的人问着什么。
难道是聚会么。走开的父亲不久端着大盆子上来了,里面切得一片片的水果四周一轮便被拿空。政颐嘴里含一个,听别人绘声绘色地说起了笑话。
应该是非常成功的笑话。因为夏政颐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几乎要流出眼泪。
甚至笑得从梦里醒来。
原来是真会有这样的情况,以前不信,可现在自己是真的从梦里笑醒。哪怕醒来后不记得那具体是什么样成功的笑话,不记得是谁说的,不记得前因后果,却能深刻地结实地记得自己在梦里开心地捂着嘴为了不被水果呛着,笑声清晰明亮无法遏止。
定定地望着黑暗中的天顶。
没有半点杂质的,几乎完美的,非常非常,非常欢乐的梦。
夏政颐翻了几个身后,把脑袋用枕头压起来。
周四早上出门时政颐看见了遗忘在书包里的通知单,上面写着明天学校要组织外出参观,请家长交费并签字的内容。他站在房间门前,赤着脚张望了一番,妈妈已经先去上班,厨房里是夏圣轩在开冰箱门倒牛奶。夏先生坐在桌边吃早饭,注意到政颐时,对他说:“哦,起了么。”
政颐用几乎看不见的幅度低了低头,在圣轩的视线投到自己身上前一秒,先走回了房间。
他拉过一边的制服穿在身上,扫视了一下书桌上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又取过通知单,读完最后一遍,接着把它揉成一团。
没有交出通知单回函,夏政颐和班里另两个与他一样的学生被这次活动排除在外。
在初一和初二都被校车巴士拉走后,整幢楼都像瞬间关闭了电源那样安静了下来。虽然楼上还有初三的学生正在上课,可这个自然是太缺乏震慑力了。政颐在座位上坐了没多久,另两个男生便溜出了教室,而其中一个走出去后又折返回来,靠在门边问他:“我们去外面吃东西,你一起来么。”
夏政颐盯着他看了几秒后,说:“哦,那好。”
端着手里的塑料纸碗站在一间网吧门前。那两个男生都一低头就钻进去了,夏政颐稍微迟疑了一下也跟在了后面。
家里有电脑,也接了网络,只是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反倒是政颐母亲使用电脑的概率多些。夏政颐一直是电视游戏的忠实簇拥。至于网吧,以前也不是没踏足过,但往往只是替人捎个话之类才寻到这里,从没有长留。
政颐看着四排桌子间坐的满满当当的人,拉过最近自己的椅子坐下来。有小工模样的女生马上把一张记时卡插到他的桌边。
几乎已经磨得看不出字母的键盘。政颐又凑近瞧了一下,突然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他拿过键盘,倒转后用力拍了拍,里面掉出了纷纷的瓜子壳、灰尘,甚至是香烟屁股。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年轻男子马上凶过来:“手脚轻点!我这里在吃面!你找死啊!”政颐看他赤脚穿着拖鞋,吸了一大口汤面后,回头和他身后的同伴含含混混地说起话。等政颐的目光刚要瞟到他的屏幕上,立刻被恶狠狠地盯回来。
“小鬼你乱看什么?!不许看!”
政颐很想顶一句什么话回去,可又找不到恰当的口气。好象以往在同班同学面前行使惯了的傲然和在亲戚朋友面前屡试不爽的自我,到这里都拿不出来。
他的目光回到自己的电脑屏幕,随便开了一个空白的网页。
仿佛是被后天培养出来的多多少少一点洁癖。夏政颐从不喜欢嘈杂拥挤更别提烟雾腾腾的地方。他总是更乐意远远地站着看别人聚在一起打篮球或是聊天,等到大队人马散得差不多,才自己走到场地上。
早前总会让夏圣轩陪着,但现在已经不能了。
网吧里拥挤不堪,不知什么年月的木头地板上落满了垃圾,不断有为长时间在这里上网的人送来饭菜的叫卖声,夏政颐看见隔了自己几个位置的地方,还有人拖过三张椅子就这么睡着。身后的墙上排风扇缓慢转动,咯哒咯哒不停的声音。
在他的背上,缓慢而柔软,又持续地敲击着。
刚才的年轻男人与他的同伴交流起来,说话声很响,似乎完全不顾及边上还有政颐这样的男生。于是无论怎样,政颐还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声。
一个说:“她不讲啊。”
一个接着:“再问再问。”
“你那边怎么样?”
“跟她磨咯。”
政颐看见男人点燃一根香烟后塞进嘴里,双手又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起来:“让她先开视频,先开视频看看!”
“罗嗦!我知道!”
几分钟后,政颐身边的男人突然一拍手:“电话拿到了!”在他身后的同伴马上拿出手机问:“多少,是多少?”
“138xxxxxx67。”
那个同伴便拉开椅子走到了外面,过一会回来说:“是真的,没骗人。”政颐身边的男人便猛抽了一大口烟,然后把它掐在烟缸里,一边打字一边说:“小贱人,这次老子一定要玩到你。”
不算完整的对话,可政颐还是有点听明白了。他回过注意力,看着自己面前那台电脑上依然空白的网页,把它关闭了,又再打开。关闭了,又再打开。又关闭了。又再打开。
像笼罩在灰色的翅膀下一样的空间,被烟雾,人的呼吸,各种食物的杂味填得一丝不漏。好象无论这里充斥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中间带的色彩里能混合下所有颜色。于是连夏政颐的浅色头发和他的青色制服也慢慢地如同一小块色斑,逐渐融化得不那么明显。
不明快,不鲜活,不清净也不温暖的地方。
却只想在这里停一停。
雨来了。
把自己的所有羽毛挤在扑鼻的尘埃气味里,藏在土地下,隐没在杂草中。
让我在这里停一停。
夏圣轩曾经感觉到政颐每天回家的时间变得比以往晚了,甚至周五,原本下午是两节课的,可政颐到家时依然是七点。他在饭桌上静静地打量政颐,男孩的头发,表情,衣服都没有泄露什么东西,虽然圣轩心里很想问,可他也没有这样做。
现在家里四个人,无论之间列出怎样的组合,饭桌上都是客客气气而无甚变动的静默。
也没有再发生过争执电视频道的事。哪怕是政颐最反感的中央新闻,他也不会提出什么抗议。一筷子一筷子碰着碗底。
总比不断的争吵要好。
夏圣轩这么认为。
哪怕有着一眼即见的隔阂与屏障,但也比繁复喧闹的争吵要好。
他不想再和政颐发生什么针锋相对的争斗。如果人人都乐意并接受了表面的和平,就算是夏圣轩也不介意追究是真是假的伪装。
即便政颐已经不再和自己有什么亲近的对话。
在网吧里打了几个月工的小妹很快注意到最近开始常常出现在这里的一位新客人。每天一到四点,她便会有些左顾右盼的焦急,直到看见拉开移动门的人出现。浅色头发,漂亮而清秀的脸廓,少年阶段那典型的中等偏瘦的身体,他惯例地拉过第二排第一张座位。
刚满十六岁的小妹便会立刻迎上去,用锻炼了多时的口吻热情地说:“又来啦。”
夏政颐朝她看一眼:“嗯。”“和昨天一样,算你优惠时段。”
“哦,好的。”
其实政颐在网吧什么也不做。他既不和人网络聊天,也不看在线电影,更不打网络游戏。那个小妹也非常奇怪地想过上前攀谈询问,可男生的表情却总使她的脚步无法一路迈到终点。
政颐有时随便地浏览新闻,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椅子上独自发呆,拿出书来看,或者关注着网吧里的旁人。
那个第一次在这里遇见的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也会常常碰见。还是一直穿着赤脚拖鞋,叫来汤面边上网边吃,不断地管网上的女生要电话号码,抽烟时的烟灰一直掉到键盘。
几乎每次都能听见他和他的同伴怎么约来网络那边的女孩子。政颐都快掌握了他们从网聊到视频,然后索要电话,并约来见面的一条龙流程。
这天政颐坐下后没多久,听见身后的门被咯咯猛地打开,他回过头,有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那里,目光急切地在这里搜索了一圈后暗淡了下去。好象是找人却没有发现目标。颇有不甘地她走进室内,一条条走道地穿过寻找起来。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咬着牙齿离开了。
等政颐从网吧出来时,他一步步踩下黑漆漆的楼道,突然看见楼梯口有人蹲在那里哭。
走得更下面一些,认出了是刚才那个女孩。一直抱着膝盖不停地呜咽。
他走出几百米后回头望过去,女孩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
过去好几天,政颐走进这间网吧时,发现消失多日的那两个男子又出现了。政颐在老位子上坐着,还是习惯地抽出书来有一看没一看。直到听见他们的对话:
“真***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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