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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雨打乱了一切
黑雨来得疾,去得也疾。第二天清晨,云消雾散,天空渐渐恢复它本来的颜色,不甘心的雨点又硬撑着降了一会,不过早已没了初来时的那股狂猛劲。九点一刻,雨彻底停了。垭顶上,八十多个战士跟落汤鸡似的,瑟缩着身子,抖着目光朝下看。阴阳谷哪还像个谷,它成了河床,成了烂泥滩。草不见了,花不见了,战士们辛辛苦苦搭下的帐蓬不见了,黑成了它惟一的颜色,就连卧在草滩上的那块怪石,也染成了黑色。再看战士们的脸,天啊,哪还像个特二团的战士。垭顶上猴酥酥抱着身子朝下望的,分明是一群被雨打傻了的黑猴子!
黑雨打乱了一切!
本来,到阴阳谷汇合,是罗正雄跟刘威精心布下的一盘妙棋,险棋。铁猫不是要江涛设法将特二团引入阴阳谷,在开满百合花的草滩上宿营么,甭看罗正雄没给万月任何说话的机会,但从万月的眼神里,他一眼就断定祸根都在江涛那儿。为了不打草惊蛇,罗正雄故意上演了一场苦肉计,让万月彻底失去了在特二团说话的权力。接下来讨论特二团下一步行动时,罗正雄故意装出茫然而且害怕的样子,刘威也以举棋不定的方式配合了他。江涛认为时机已到,急不可待跳了出来,在会上讲出了急于想讲出的话。两个人目光轻轻一碰,有底了。于是,一场汇兵阴阳谷的戏就演给了江涛,加上有杜丽丽不知深浅的吆喝,这戏,演得真,也演得妙。
突击营临出发时,罗正雄特意叮嘱张笑天,进入阴阳谷,部队一律轻兵简从,要秘密的,不为人知的,将仪器及资料分散放在安全地带,绝不能带入阴阳谷。江涛一心念着阴阳谷的事,生怕张笑天跟田玉珍中途变卦,哪还有精力操心这些。杜丽丽本来就在雾里,她被铁猫和江涛合演的双簧迷惑,沉浸在未来的虚妄里,压根就没想到阴阳谷是个陷阱,是个双方互相布下的口袋。
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黑雨将双方的计划彻底打乱。蹲在垭口上,江涛心急如焚,老天爷可真是能折腾他啊,好不容易把突击营骗到谷底,说好了今晚就要行动,趁特二团熟睡之际,里应外合,将这支骨干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灭掉,然后掉转枪头,跟准格尔那边赶来的人马来个东西夹击,将罗正雄刘威那一组全都灭在乌拉牙峰下。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让一场黑雨给搅了。狗日的天爷,早不落晚不落,偏在这节骨眼上落啥黑雨,害得他差点被仓皇逃命的杜丽丽拖到那块巨石上。如果那样,他可就彻底暴露在张笑天眼皮底下了,幸亏关键时候他稳住了神,也稳住了杜丽丽。这么想着,他恨恨剜了杜丽丽一眼。杜丽丽的样子真是狼狈极了,哪还有点高傲样,哪还有点漂亮相,那一窝儿女兵,数她最惨。衣服畅着,烂着,露出黑乎乎的肉,外带着还有黑乎乎的血。都是惶乱中被荆棘刮的。一头泥发僵死在肩上,显得那张脸更没了血色。都是怕的啊!因为只有她看见过黑风,黑雷,到现在,她的神志怕是还没清醒过来。
怎么办?阴阳谷显然是不能再扎营了,下一步到底该将营扎在哪?如果张笑天提出撤回,该咋办?急死了,真是急死了!他的目光扫过张笑天,扫过田玉珍,扫过垭顶每一张漠然的脸,然后空落落跌到谷那头。他知道血鹰跟铁猫就在谷那头的某个山洞里藏着,可这阵,咋个跟他们联系?
突击营在垭顶上僵了整整半天,这半天,对张笑天是一次极为严峻的考验。七天前,突击营一离开山下的营地,他就跟罗正雄失去了联系。公开的说法是,罗正雄跟刘威带着剩下的人,去乌拉牙峰。事实却是罗正雄跟祁顺就守在山下。罗正雄怀疑,血鹰武慈航很有可能避开塞里木湖,从别的路线进入科古琴。血鹰在新疆苦心经营多年,对这儿的一草一木远比罗正雄他们熟悉,而且他又是经验老道的国民党王牌特务,不可能睁着眼睛往口袋里钻。他决计留下来,在山下追踪血鹰的足迹,必要时,给血鹰来个两头夹击,让血鹰有来无回。
张笑天难的是,眼下既没有血鹰及其“316”的消息,更没办法跟罗正雄和刘威他们取得联系,这个时候,突击营的担子就完全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怎么办,是守,还是主动出击?守显然不是上策,精心布好的一场口袋战让老天爷给搅和了,阴阳谷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这时再要是往谷里走,等于是送死。撤?往哪撤,怎么撤?眼下每走一步,都可能掉进血鹰的陷阱里。血鹰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而且昨晚这场黑雨,显然没伤到血鹰他们,特二团虽没伤着人,但武器、弹药,包括战士们的斗志,都受到伤害。对了,眼下必须让战士们重振士气,必须先在武器弹药上做到充足保证。
想到这儿,他站起身,目光缓缓掠过每个战士的脸,最后停在比猴还急的江涛脸上。江涛的脊背猛一阵发麻,冷汗嗖嗖往下掉,难道?
离垭口十公里处的老鹰洞里,血鹰坐立不宁。这场黑雨带给他的打击,远比特二团深重。他都已经做好向阴阳谷进犯的准备了,可黑雨硬是将他逼回了洞里。黑雨降到一半时,情急的血鹰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好啊,天助我也,不用我武慈航亲自动手,特二团就完了!”当下,他命令手下,冒雨往山梁子那边去。手下不明就里,推诿着不去,血鹰凶残地掏出枪,当下就放倒一个。“娘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都啥时候了,一个个还如此怕死。”这一枪打的,洞里百余号人头上全都出了冷汗。要说,这些年,他们吃血鹰的,喝血鹰的,包括取乐的女人,都由血鹰提供。现在该轮到他们报答血鹰的时候了,特二团就在眼前,只有灭了特二团,反攻大陆的号角才能吹响,台湾的战机才能飞过来。淫威之下,不得不怕,愣怔中,就有几个不怕死的跑出去,冒着被黑水卷走的危险,在山梁子上巴望。天亮时,他们沮丧地回来,跟血鹰说:“老天爷不开眼,一个也没冲走。”
“不可能!”血鹰跳起来“这么大的雨,他们逃不过的!”确信张笑天他们没被黑水卷走后,血鹰怒了,疯了。“全体集合,趁他们没找到新的宿营地前,给我一个不留的全灭了!”
血鹰没想到,此时的科古琴,已跟黑雨前完全不同,山路上积满黑泥,灌木,岩石,全成了黑色,人往前走,相当的吃力。况且他们走的是上坡路,难度更大。如果硬撑着往上爬,一旦遇上枪火,等于是白白送死。血鹰沮丧地叹口气,命令手下撤回山洞,容他细想一会,看能不能想出更好的招。
招在哪?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血鹰把啥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黑雨。这可是新疆几十年不遇的怪雨啊,咋就偏偏会降在现在?!妈的,看来他的气数是尽了,如果特二团突然包围山洞,他只有怪怪受死。不行,我得想办法,不能让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铁猫,铁猫!”他吼叫起来,奇怪的是,吼了半天,居然听不见铁猫的回答。再找,就都傻眼了。铁猫竟然不见了,铁猫竟然溜了!
这么多的人,竟没一个发现,铁猫是啥时溜掉的,是在雨前还是雨后。荒唐,真是荒唐!血鹰咆哮了一阵子,心死了,铁猫背叛他是迟早的事,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牲,连他的女人都敢抢,还有啥事不敢做?血鹰顾不上为铁猫的溜走发更大的火,他静下心,强迫自已静下心。这个时候,他不能自个先乱掉方寸。
他把洞里的人整编成三股,每股四十人,指着邻近的三个洞说,分头藏起来,天黑前,特二团的人说不定就到了,等他们全部进入山坳,给我放野了打!
血鹰等了个空。“316”的人一夜未敢合眼,伏在山洞口,岩石下,有些甚至爬上洞顶,藏在树下,端着枪,静静地等着山上下来人。一夜过去了,山坳四周静静的,连只鸟也没飞过。“316”的人有点泄气,猜想特二团可能绕道而走了,或者,就等在阴阳谷,等他们上去。
血鹰跟他的五个心腹窝在老鹰洞里,随时听候外面的消息。天亮后,有个跛腿的营长跑来说:“团座,特二团没有出现,弟兄们白等了一夜。”
“给我继续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合眼。”
“是!”跛腿营长走了。跟他最贴心的高个子心腹说:“团座,是不是那个江涛暴露了,把老子们出卖了?”
这话问得血鹰牙疼,一晚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按说,江涛是不会暴露的,就算暴露,也不会供出他什么。因为他亲自到科古琴,是绝对的机密,事先没跟任何人透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解放军的宣传攻势实在是太厉害,搞得“316”人心惶惶,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队伍,临出发前却拉不到一起,甭说平时了。除了身边这五个心腹,血鹰不敢相信任何人。眼下就连这五个,他也得打个问号。要不然,铁猫溜走,怎么没人告诉他?血鹰绝不相信,铁猫会溜得神不知鬼不觉,一定是有人包庇了他。娘的,等收拾完特二团,回到老巢,一个一个扒了皮问,不信没人招。
正恨着,又有人跑进来:“团座,山下面好像有动静。”
“山下面?”
“就在我们上山的那条暗道上,我看见有人影在动。”
血鹰心里讶了一声,那条道可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打听到的,单是找向导,就花了他上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为保险起见“316”成员进山,都是分成小股,在夜里摸进来的。有些,甚至来得比特二团还要早,在山洞里藏了十多天。那么隐秘的一条道,怎么会被别人发现呢?
“去看看,会不会是自己人。”
那人嗯了一声,跑了出去,没一袋烟的工夫,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说:“不好,是解解放军。”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抄家伙,给我瞅准了打。”
就在三个洞口的顽敌掉转枪头,找好藏身地儿等山下的目标走过泥泞的弯道,进入伏击圈时,山顶突然响起了枪声。血鹰刚一掉头,就看见张笑天带着突击营,神奇地出现在他的头顶。血鹰再想改变战术,就已迟了。密集的枪声顿时响满了山野,憋足了劲的特二团战士一看顽敌果然困守在老鹰洞,当下从四个方向朝顽敌藏身的地方发起猛烈攻击。“316”顿时慌作一团,有些甚至搞不清枪声是来自山上还是山下,匆忙抵挡了一阵,见自己手里的枪根本打不到崖顶,只有挨枪的份,没有还手的力,便踩着尸体退缩,不大工夫,顽敌退进了山洞。张笑天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这效果,顽敌一退守,山下的罗正雄他们就可从从容容上山,上下夹击,焉有顽敌活命的路?
张笑天不亏是张笑天,他似乎算准了敌人要等在这里。垭口一番深思后,他决然不顾江涛及杜丽丽的强烈反对,果断而又坚决地命令突击营轻装从简,即刻下山。如果不是山险路滑,队伍下山的速度过慢,他们在黎明前就可包围掉老鹰洞。也好,真是凑巧了,突击营刚刚到达崖顶,离老鹰洞还有一千多米,他便看到山下的大部队。一定是师部派来的增援力量跟罗正雄他们汇了合,张笑天算准了时间,等血鹰指挥着“316”掉转枪口,人还没藏稳,他的枪便率先响了。
这是一场快速而又准确的歼灭战,打这样的歼灭战,张笑天真是得心应手。还没等罗正雄他们穿过弯道,三个洞里的顽敌已被突击营全部歼灭。除留下少量的人员清理战场,其余枪口全都对准了老鹰洞。
血鹰真是老奸巨猾,一看形势不妙,在五个心腹的保护下,他抢先一步逃回了老鹰洞。张笑天怕洞内有诈,没敢轻率地追进去。
不大工夫,罗正雄他们赶到。一看战斗打得如此漂亮,罗正雄握住张笑天的手:“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一手。”张笑天刚要得意,就听有人喊:“不好了,江涛逃走了!”
江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梦会破灭得如此快。
其实在垭顶上,江涛就已知道,自个的路到头了,无论他伪装得多妙,还是没能逃过罗正雄的眼睛收集整理。更可恨的,罗正雄美美耍了他一把,居然没在山下营地揭穿他,居然没像关万月一样把他关起来,而是很体面地让他当了一回突击营营长,还顺顺当当让他把突击营带到了想带的地方。可结果呢,最终,他还是走向了死路。
死路啊——
垭顶上,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兴许,老天爷会帮他,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血鹰突然出现,然后如铁猫夸口的那样,不费吹灭之力,就将特二团变成一堆肉酱。那样,他的人生就会成另番样子,就算不能去台湾,也至少,能体体面面做个团长。谁知,张笑天一声令下,就将他彻底推向了死路。
他刚想挣扎,刚想反抗,孙奇带着两个年轻的战士哗地站到了他身边。孙奇这块化石,平日一点看不出他有灵性,这阵儿,他显得比兔子还机敏,压根不需要张笑天暗示,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他微笑着,满脸堆着热情,堆着礼貌,但,江涛再想有自由,就已断然没一点可能了。不仅如此,江涛很快看见,田玉珍带着两个女兵,一前一后夹住了杜丽丽。从垭口到老鹰洞,他们啥话也不说,既不揭穿他,也不审问他,就像贴身警卫一样保护着他跟杜丽丽。到了这一刻,江涛已顾不得杜丽丽,该死的女人,指不定就是她泄露了什么。江涛恨着,怕着,脚底下,却丝毫不敢马虎。他知道,化石孙奇的那把枪,就是为他准备的,哪怕他真的被黑泥滑到,那枪也会毫不留情地发出响声。江涛不想死,真的不想。他还有太长的路没走呢,他还有更多美好的日子没过呢,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地想到死,而且死到化石孙奇的枪下?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从垭口到老鹰洞,他脑子里疯狂转动的,就是怎么逃出去,他相信,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铁猫不会袖手旁观,血鹰不会见死不救,他们可都信誓旦旦地给他做过保证啊——
直到枪声打响,直到“316”像鸟一样被击碎,直到看见罗正雄,江涛才大梦彻醒。完了,彻底完了。再要不逃,怕是这生连逃一下的机会都没了。
趁化石孙奇跟罗正雄他们打招呼的空,他一把夺过孙奇的枪,劈领撕住杜丽丽:“跟我走!”当时田玉珍也分了神,只顾着迎接罗正雄他们了,没留意身边的杜丽丽。杜丽丽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很顺从地就配合了他。等人们清醒过来,他已拉着杜丽丽,哧溜一声,顺着脚下的山坡滑了下去。
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不幸得很,那个山坡是个死坡,径直将他送到了悬崖。还好,坡跟悬崖之间,有一块不大的草地。
更令他气绝的是,有人跟他一样神速,他还在坡下喘气,田玉珍孙奇就到了,紧跟着,罗正雄跟张笑天他们也滑了下来。
“放开她!”田玉珍第一个冲他喊。
“休想!”他气急败坏,恨不得将田玉珍也抓过来。
罗正雄从地上爬起,冷冷地盯住他。张笑天的目光更是可气,不知从何时起,张笑天看他的目光,就充满了鄙视和嘲讽。江涛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目光。“你别过来!”他抢在张笑天发话前,冲他咆哮了一句。张笑天没理他,骄傲地,无所畏惧地,朝他迈开了步子。
“听见没有,你别过来!”他怒了,不是怒,是疯狂。这个时候,张笑天还不肯放过他,还想把他往死路上逼。
怀里的杜丽丽在挣扎,想咬他的手,被他打了一巴掌。可恨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听话点。
“放开她!”罗正雄的声音虽然不是太高,但里面分明有股子威严,有股子不容抗拒的味儿,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时候已没必要怕他。我都这样了,还用得着怕?他给自己鼓了下劲,手一用力,将杜丽丽又往怀里拉了拉,还觉不踏实,索性,用胳膊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卡住他就踏实了,看你们能奈何?“走开,全都走开!”他不管不顾,冲山野吼了起来。
“江涛,你胆子不小啊。”罗正雄说。
“是你们逼的。”他吼。这个时候他必须吼,吼才能显出他的力量。其实,吼不吼都不由得他,声音怎么发出的,他一点儿不知晓。声音好像是自己跑出来的,声音比他更急。
“逼的?江涛,你好好想想,谁逼过你?啊!”罗正雄突然抬高声音,天呀,他抬高了声音。“是你自己太贪婪,太没有脑子。”
“我有脑子!”他的回答真是快,像是急于要向世界证明什么,能证明什么呢?他笑笑,笑得有些惨。
“他们给你许了什么愿,封了什么官?犯得着你铤而走险,出卖自己的战友?”
“你闭嘴!罗罗正雄,”他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险些就又唤他罗团长,可以了,能唤出他的名字,就证明自己坚定了,再也不怕什么了,于是他接着喊“罗正雄,你最好走开,不然,不然我”
“你想怎么样?”罗正雄往前走了几步,逼住他,可恶的人,快要把我逼崖上了。江涛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感觉自己已离悬崖很近了。“往后退!”
谁也没有退。
逼迫着他又往崖那边挪了一小步。
怀里的杜丽丽也终于看见了崖,撕开他的胳膊,挣扎着骂:“放开我,你个骗子,你个无赖,不是说那人是师部派来的情报兵吗,不是说师部要让你当团长吗?”
“你闭嘴!”一气愤,他就砸了杜丽丽一枪把子。如果有可能,他想砸每个人一枪把子。
“江涛,你跑不了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听我一句话,放下枪,乖乖儿投降。”罗正雄边说,边给张笑天他们使眼色。果然,张笑天跟化石孙奇他们,已尝试着从几个方向逼向他了。
妈的,真想逼老子跳崖啊。江涛绝望地想到这儿,忽然感觉自己的生命很可悲,很苍凉。怎么就能上铁猫的当呢,怎么就能糊里糊涂走到这一步?他的步子再次往后挪了挪,不挪不行,不挪很容易就被张笑天抓到,说啥也不能让他抓到。“小心啊——”怀里的杜丽丽又喊“笑天,救救我,救救我啊——”
“放开她!”张笑天不敢僵持下去了,杜丽丽的声音猛就激起他心底一层东西,那东西曾经很活跃,很甜美,后来,后来
“听见没有,把她放了!”
“休想!张笑天,你也有怕的时候啊,你不是有张双羊吗,让她陪我一起死吧。”这时候,江涛有了获胜感,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差点就没想起来,张笑天跟杜丽丽还有那么一段儿往事。
“信不信,我一枪打烂你的头!”张笑天急了,真就把枪举了起来。
“打啊,有种你开枪啊。”
山谷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谁都屏紧了呼吸,生怕那可怕的一幕出现。
局面出现稍稍的僵持,罗正雄心里紧急思忖对策,这么僵下去绝不是办法,特二团再也不能失去战友了。
偏是,杜丽丽没领会他的意思,还以为他要袖手旁观,还以为他也把自己当成了叛徒。趁江涛胳膊松劲的空,她猛一用劲,用胳膊肘狠狠地捣向江涛。“去死吧——”她怒了一声,就想往前跑,往张笑天怀里跑。她多么想跑进他怀里啊——
都怪黑雨。雨后的山野,泥泞成了惟一的特色,每个人脚下,都踩着危险。江涛本来就处在高度惊恐中,身体一直没有重心。杜丽丽这一捣,更使他失去了方向,他摇晃了一下,又摇晃了一下,就在他试图重新抓住杜丽丽时,脚下一滑,人们清楚地看见,他打了几个晃,真的打了几个晃,然后,然后
张笑天原以为自己是能抱住杜丽丽的,他都伸开了双臂,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他甚至已感觉将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的,杜丽丽哭着,叫着,幸福着,却又
然而,梦幻破灭时,他的双臂是空的,怀里也是空的。他找不见杜丽丽,四处找都找不见。“人呢,杜丽丽,丽丽——”
嚎叫声响彻山野。
江涛总算没变成孤魂野鬼,临坠下崖的一瞬,他还是抓住了杜丽丽,尽管只是一只脚,可也算抓住了,而且足矣。一只脚被死亡捉住,你还能逃走么?
逃不走的。
杜丽丽只能跟着江涛,一同坠下山崖。
坠下山崖。
坡上,老鹰洞前,空气更是紧张。张双羊双手握枪,冲洞内大喊:“血鹰,你的末路已到,出来投降吧。”喊了半天,洞内不见一点动静,也没有枪声响出来。奇怪,血鹰明明钻进了洞里,怎么不见一点抵抗?
“不好,洞内有诈!”张双羊顾不得犹豫,持枪就往里闯,身后响来战士们的声音:“张营长,危险!”
“不能让血鹰跑掉,贴着洞壁,跟我来!”
就有战士们端着枪,贴着洞壁,慢慢往里摸。洞内潮潮的,空气里发着霉味。张双羊好生纳闷,前天晚上,她明明看见这边有火光的,怎么洞内一点儿烟味都闻不到?
黑雨落下的那个夜晚,张双羊差一点就到了老鹰洞。她是夜黑后悄悄摸出营地的,突击营临出发前,罗正雄暗中将她找去,跟她嘱咐道,突击营一旦在阴阳谷扎营,要她无论如何找机会下山,他会派人在半山腰等她,告诉她行动的具体时间和步骤。谁知她刚到老鹰洞上面的石崖,就看见滚滚黑云朝科古琴压来。张双羊虽然没领教过黑雨的淫威,但她听说过这种雨的厉害,是驼五爷告诉她的。一想战士们还沉睡在阴阳谷,当下便掉转头,朝营地跑去。跑过石崖的一瞬,她觉得眼里亮了一下,很亮。她停下脚,仔细辨认了会,确认是老鹰洞这边发出的火光。会是谁呢,不会是罗团长派来的人吧?当时她犹豫了下,心想要不要过来看看。紧跟着卷起的黑沙尘压住了这个念头,她没敢多耽搁,生怕晚回一步,阴阳谷就会陷入到不堪设想的混乱中。但,张双羊牢牢记住了着火的地儿。张笑天正是凭着这点,断定黑鹰他们就藏在老鹰洞。
往里摸了约五百米,洞内还是没有声音。糟了,血鹰一定是逃了!这时候的张双羊已豁了出去,再也顾不得个人安危。她跳出来,只身走在最前面,同时命令后面的战士:“跟紧点,注意洞壁,看有没有出口!”
果然不出张双羊的判断,血鹰逃了!
又往前走了约两百米,张双羊猛地发现,老鹰洞南侧的洞壁上,一大团草像是被人动过,猛力一撕,草掉了,光亮从外面漏下来。这是一个斜着伸向外面的小洞,大小刚能钻下一个人,不用多想,血鹰就是从这儿逃走的。
“快追!”张双羊喊了一声,一头钻了进去。刚爬出洞口,还没来及喘口气,就听山谷里响出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张双羊心猛地一暗,那声音,分明是女兵杜丽丽的。巨大的难过袭上来,差点将她击翻。她知道,杜丽丽所以走到今天,有她一份责任,如果她咽了口唾沫,现在还不是多想的时候。恰在此时,她看见了一堆灰烬,就在不远处,一块岩石下。对了,那晚的火光就是这儿发出的。“追!”她提着枪,顺着山坡就追了下去。
这时候的血鹰已逃到离火堆一公里外的地方,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血鹰都不忘给自己找好退路。人生如棋,进三步,退一步。这是血鹰的经验,也是血鹰能活到今天的秘诀。从进入科古琴的第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人都不能保证完胜,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也是血鹰的人生经验。凭借这些经验或是信条,血鹰数次化危为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因为跑得疾,血鹰有点接不上气,想坐下来歇一歇,身后的五个心腹却不许他坐。“团座,情况危机,我们还是尽力儿走吧。”
“慌什么,不就损失掉两百人吗。只要我武慈航在,还愁找不来两百号弟兄?”说完,他坐在了青石上。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下来,映出他略显惨淡的一张脸。岁月流失,花开花落,这张脸跟万月最初在那幢阴森森的房子里见到的那张阳光灿烂的脸比起来,是变了不少,也老了不少。细想一下,十余年光景一闪而过,这十余年,真可谓血雨腥风,不容易,不容易啊。血鹰接过烟,猛吸了一口。在心腹们恐惧的眼神里,他再一次想起万月,想起当初见到的那个美人儿。失败啊,失败,这么些年,咋就连一个女人都俘获不住。他血鹰不是女人的克星么,他血鹰不是号称在女人面前无所不能无所不胜么,怎么连个小小的万月都得不到?娘的,雾气!怎么又想到了她,不想好,不想轻松啊。
可不想由不得他!一想万月,另一个影子哗地跳出来!
狗娘养的铁猫,老子饶不了你!
血鹰噌地起身,他毅然改变主意,放弃逃回老巢的想法。他要赶到乌拉牙,他要跟老狼他们一道,收拾掉那儿的特二团。我要让罗正雄看看,到底谁狠!
“往西走,直奔乌拉牙!”
几个心腹犹豫着,再也不想糊里糊涂乱跑,血鹰怒了,噌地拔出枪,半天,却又缓缓将枪塞进腰里。“弟兄们,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再往前走,就没有血鹰想的那么顺畅了。山路突然崎岖,而且乱石林立,荆棘密布,每往前迈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泥泞倒是少了,黑雨似乎没降到这一带,它怎么就偏偏降到老鹰洞降到阴阳谷呢?真他娘的,想不明白!
走着走着,脚下突然没路了,真的没路了。就连那崎岖的小路,乱石林立的小路,也没了。往前是崖,往南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往北,更不能看,妈哟哟,那是随时都可能落下的跌泪崖啊。
血鹰惨叫一声,打怀里掏出一张图,情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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