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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浪危害世人。”
我扶在门上的手渐渐松开,低下头,无比失望。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
舍不得分开,却又要相互伤害。
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再次抬头,强迫自己去看,根本不想看到的那张已经不会对我温柔微笑的脸。
“不要去打大宋”我说“有人要害你”我想让他小心,但是我还没有说出,他已发出锐利的笑声截断我,像听到一个全世界最有趣的笑话。
“有人要害我?”他笑不可支地捂着腹部,半晌才抬手指我,一字一句,目光冷冽“如果有人要害我,那个人不就是你?”
我的心彻底凉透。
是的,在他眼中我早已信誉破产。
他曾无比信任我,无数次地对我说:如今我只信你一人。
但那已经结束。
没有可责怪的。他从来没有错。
是我把他逼到现在这一步。
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正在一点一滴慢慢裂开。我很想持续一种完美的演技来符合所有观众的期待,但是为什么,我却在这一刻,在他冰冷的注视下,疲累到无力为继。
我缓缓地转过身,脖颈僵硬。我什么都没有再说。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相信。他不会再相信我
我挺直腰背,骄傲的,保持一个皇后的风姿,一步,一步,向前走。我不能回头,我不能停止。
我怕睫毛会挡不住我的眼泪。
我怕自己会在这一刻认输。
我一直很骄傲,也一直很努力。
即使有人觉得这样的我可笑,我也要如此坚持。
我不会求你任何事。
求你相信我
求你原谅我
求你不要不爱我
那些事,骄傲的萧遥折才不会做。
我坐在镜子前,一朵一朵摘下满头珠翠,脱下罗裙,换上男装。我望着镜子,镜中苍白的人也望着我。
我一直都只拥有我自己。
所以我是很强的。
我这样对自己说。
每天每天都这样对自己说。
我养的小鸟也只学会这句话:——我是很强的。
因为只有一个人,因为没有谁会期待我,因为没有人来爱护我,所以才更要变强悍,要变得不会受伤害,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不受伤害。
我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肩。
眼泪滴落,敲打如镜的地面。
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才忽然发现我曾经拥有过什么。
完颜亮终于还是率大军南下,我也离开宫墙混入军队,权充一个小小士兵。我要保护他,不必他相信,不必他知道。
甚至不为任何人。
我说那只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我天生拥有的东西就太少。
所以一个也舍弃不掉。
既然得不到新的东西,就不要夺走我拥有的那一点点。
完颜亮是属于萧遥折的!
萧遥折,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来伤害她的亮亮。
擦干眼泪,我随军队出发,一路景色,勾起无限回忆。左边的阿牛问我为何总是哭哭啼啼,是不是像他一样被迫出征。右边的阿发说他根本就不想来打仗,还说当今皇帝好大喜功性格粗暴。
要看一场战争会有怎样的结果,只要看将军带着怎样的士兵。
我叹了口气,仰望苍蓝天宇,有金翅乌鹏展翅盘旋,耳边却只闻冷瑟萧杀的鼓声逐渐逼近。
天道救人。
天道灭人。
一切都有定数。
苍天冷眼,俯看世人挣扎。
你我他皆是棋盘走卒,皇帝妃子不过全是小人物。
完颜亮曾经只靠几个人谋朝篡位,他赢得忒过轻松。
这一次百万金兵,大举南下,却连战连败。落一个腹背受敌,双面夹攻。
天道昭昭,亮亮,这一次,它不佑你。
前有南朝将军杨显忠率领大宋军民誓书血战,后有东京留守完颜雍造反称帝传檄天下。我对此毫不惊讶,一切均是早有预谋。完颜亮太过一意孤行,他已无路回头。
采石之战,我军大败。
完颜亮亲登龙船,指挥三军。
我遥遥望他,依然英俊的男子满面风尘。
憔悴,疲惫,还有露骨的孤独。
他忽然回首,我连忙低头。
但他并不是发现了我,他只是遥遥地望着来时风尘路,目光一时凄楚,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人擅水战,待我军船靠岸边,万箭其发,我军船身浩荡反而首尾难顾,一时间,耳边只闻哀声遍野。我扯过军旗,凌空踏步,挥开数枝箭簇,一边救人,一边巡逡完颜亮的踪迹。
般板之上,人推人,人挤人,盔甲成为累赘,头发沾了汗水阻挡视线。在这人群之中,我与他失散。
明知他身边一定不会乏人保护,但我心急如焚,仿佛有什么由内燃烧。
猛然之间,一只手突地伸来拉我向旁一避,我头一歪,一只箭将将从背后射过。
有人低低地说:“小心后面。”
我心神一震,这个声音。蓦然回头,那双眼睛孤傲茫然,正是完颜亮。
“你是个好兵。”他牵起唇角,鼓励微笑,他问:“你叫什么?”
原来他并没有认出我,我舒出一口气。
人海茫茫,你杀我戮。我与他,四目交递。他满面灰尘,染出鬓角成霜。但是这一刻,他抓着我的肩膀,我拉着他的衣服。有某种东西,宛如血液,正在我体内灼热流动,像要建立某种新的联接。
“我有一个使命,就是保护你。”压低声音,我如是说。
或者没有压低的必要,此刻声音喑哑,连我自己也听不出我是谁。
我微微一笑,转身挥开手中大旗,有我在此,谁能伤害我的亮亮!
管你是英雄还是枭雄,管你是名君还是乱臣。你就是你,在遥折心中,你一直都是你。不管你是白衣卿相,还是龙袍帝王。
这一刻,或许距离生死太近。
爱与不爱,都已经恍若轻尘。
前尘种种,均如草芥。
骄傲与惶恐,与光同尘,消失在灼烈的阳光下。
我觉得很快活,再没有任何枷锁束缚着我。不可以爱,不能爱,不该爱,那些我自己设下的重重重锁层层崩裂。原来我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女子,原来我,只有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
——我不要完颜亮死。
什么叫爱情。请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标准答案。我只知道,当我扛着这支大金军旗,当我让它迎风招展,我心里只是为了一个人,我心里只是写满这一个人的名字。我保护他,不是因为他是皇帝,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更不是因为狗屁的忠孝仁义。没有什么理由,好像有些事早已浸入身体,成为本能。不是没有理由,只是已成习惯。
我的亮亮。
我的亮亮。
多少年来,我一直这样称呼他。
在我心中,他是我的一部分。
爱不爱他?
别再问这么可笑的问题。
如果不爱。
这场战争,从日升打到日落,从来没有任何归属感的萧遥折手里,为什么要一直握着这么沉重地一杆大旗!
“你的功夫很好!”完颜亮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路冲杀,躲开敌人的武器。
我要送他回到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完颜亮却在向他的士兵们大吼:“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这个挟带危险于一身的男人,从少年时起,就是这样。我苦笑,他一定要让自己置身于最危险混乱的时间场地,担负起这样一个历史角色。但我知道历史潮流不可逆,就像我知道这场战争他必输无疑。
牵住他的手,多想请他不要再这么僵持下去。
多想就这样,带着他跑到海角天涯。
紫色落日中,我想起那个安静的小山谷。
那里白花遍野,那里溪水潺潺。
师姐心灵手巧,会做各种玩意工具,有时闲暇编了花环,与我同戴。师弟们在身后玩耍牵着我的衣角偷偷地把口水蹭上去。
我一定是累了。
不然为什么会想到这么久以前的回忆。
会想到我曾经无比厌烦只觉无趣的出发地。
我不知道战斗已经持续了多久,我只看到我手中的旗渐渐变成粉红、变成深红、变成绛紫。
天旋地转。
但我不能倒下。
左手还握着另一个人的右手。
我还有我一定要完成的使命。
星霜遍野,寒风冽冽。
于这万马千军之中,忽然听到有人呐喊:“皇帝宣布,弃马渡江!”
我心中一跳,几乎将要从口腔跳出鲜红的心脏。
“胡言乱语!”完颜亮咬牙切齿,面色铁青。我们都知道那八个字意味着什么。
金人擅骑,最是爱马。让他们弃马,不如让他们弃主。
这是计策,两军相交,兵法诡谲。只是不知道,这是宋人的计,还是金人的计。我望着完颜亮,他望着我。一时之间,相对无言,唯有苦笑。
“你叫什么?”他说“你这么骁勇善战。朕如顺利回朝,要封你做护国将军。”
我心下恻然。亮亮,你还能回到哪去?东京已有了新的金国皇帝,大宋你攻不过去。你有的,只是这江上,百万金兵。而他们说一定会背弃你。
“只怕我想要的,你给不起。”我说。
他大怒:“朕是金国皇帝!普天之下,有什么我给不起!”
你给不起的。亮亮,就算你还是金国皇帝,你也一直给不起遥折真正想要的东西。
言语之间,忽闻箭簇嗡鸣。
完颜亮转身打掉射来的利箭,忽然脸色大变。我顺着他目光望去,那箭上竟刻着大金的标记。
人生最悲凄莫过于你相信的人背叛你。
敌人高举利刃是本应如此自然不在意。
但是己方人马也忽然调转炮口对向你那惨痛便是无可言喻。
完颜亮沉默了,北风萧萧,他早已长发散乱,血染布衣。
我说:“皇上,不要愣着。我们要离开此地。”
他奇怪地望向我问:“朕现在还是皇帝么?”
我微微一笑“你在我心里,永远天下第一。”这句话我曾经说过,那时是谎言,此刻呢回答照旧:我不知道!
“你”他目光一动,忽然抓住我的手。
我却听到有箭正从身后破空射来。
这一刻,四面已不辨敌友。我只有一个人,一面旗,一双手,这双手还握在他手里。我微笑,纵身上去,吻住他的唇,用我的身体挡住他的身体。
既然避之不及,至少不要伤到你。
萧遥折害你太多次,这一次她还你。
那一刻好像很长。
那一刻似乎很短。
我只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有惊愕,有讶异,有茫然,有震惊,有恐惧。
他的唇颤动,他说:“遥折?”
你终于认出我了?
亮亮。
我知道的。
即使遥折没有美貌,即使遥折无法开口,你也一定会在万千人马之中,寻找到我对不对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我爱你。
我最爱你。
你怎么会认不出,这个全天下最爱你也是唯一爱你的萧遥折。
所以你才会总是说,所以你才会一遍遍对她说:我只信你一个。
这是你的咒语。
那个女子听得多了,虽然她一直粲然笑着,却早就被你潜移默化,早就信了你的这句
如果生命只有一次。
我本不愿与你相遇。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
我想我还会爱上你
这么矛盾这么脆弱这么危险这么总是在争执吵闹游戏玩笑中建立起的关系。它从各怀心事尔虞我诈到生死同盟再到同床异梦再到这一刻这一秒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写下这样的故事。
她一定太残忍。
让我们总是忽略那些最重要的东西。
身体发软,我向下倒去,倒在一双臂膀里。
那个人低头看我,慢慢地一点点揭开我的头盔。
眼泪倏然流下。
滴落我焦灼太久的嘴唇。
落日长河。
万里星霜。
铁马金戈。
染红神州大地,也染红多情的眼睛。
我知道有一种人,无情的时候总是赢。
一旦他们动了心,就输了。
师父好像这样讲过。
但是我们都只是碌碌俗人。
我不是仙子。
你也不是天子。
我是个女人。
你是个男人。
我们相遇了,我们相爱了。
只是或许,我们不能在一起。
有人把冰凉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
我听到他低声在说:“遥折,遥折,我不能没有你”“如果”
“你说什么?”他贴近我的耳朵,发丝散乱掩不住满目焦灼。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气若游丝地问“天下与我,请选一个”
他眼中落泪,回答我说:“天下第二,遥折第一。”
于是我闭上眼睛,甜美微笑。
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完颜亮,你终于把它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