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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常惠有些奇怪,不止是因为他眼中平添的忧伤,也因为他那出人意料的广袖。常惠是个武将,本不喜欢将自己打扮成这样。
她用手拉着常惠的大袖子,好奇地问,你不是最讨厌这种衣服吗?
常惠笑笑,低声道,你喜欢。
解忧后来经常会想,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能够懂得什么,或者应该懂得什么?她不知别人如何,但她自己却在那一刻懂得了一些东西。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集市上,气氛僵硬而沉默。解忧想她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她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侧头看看常惠,常惠也正好侧过头来看她。解忧便忽然脸红了。
她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常惠的眼睛,这个反应让她自己都摸不着头脑。一个从穿着开裆裤就一起玩大的玩伴,竟会害怕他的目光。
到了十七岁,汉皇下旨,郡主解忧,容德咸备,贞娴无双,足当重任。于是她由一个庶出的郡主一跃成为了公主……
沙漠中的气候就是这样让人着恼。白天热如炎夏,到了晚上便冷如寒冬。解忧也不知自己想了多久,等到她忽然觉得寒冷之时,天已经黑了。
最后的一个上元节,她是公主,即将和番。在宫中住了半年的时间,学乌孙语,学音乐舞蹈,也学宫廷礼仪和西域大势。每天从早到晚都安排了课程,无心想外面的事,也没时间去想。
隐隐听人说,常惠自愿请缨,被派驻到敦煌当守将。敦煌苦寒,朝中贵胄子弟都不愿做的苦差事,常惠却一定要去做。原因何在,无人深究,包括解忧。
到了上元节,被关了半年的人,总算可以回家去看一看了。因她已经今非昔比,现在是公主,马上就要做乌孙国的王后,本来颐指气使的正房们也忽然变得巴结起来。母亲早便与旧时不同,穿金戴银,对长房说话的口气也不再那么恭敬。
她见了家中所有沾一点亲带一点故的亲友,与父母和姐妹们说了一些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场面话。大家该哭的都哭了,该道别的也道别了。她一直等一个人,只是他却始终没出现。
到了后半夜,人们都睡下了,她也应该睡下了,她却无法入眠。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这一夜不该就这样过去。
她偷偷地从房里溜出来,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打瞌睡的侍女。
为了不让人知,她还特意动用了许多年不曾用过的狗洞。只是她长大了,爬狗洞要比小时候辛苦多了。
从狗洞爬出来,跑过半条街,看见月亮地上站着的人。他一直在等她吗?
她停下脚步,两个人对视了半晌。她才轻轻一笑道,你回来了?
他点点头,本不想回来的,还是快马加鞭赶回来。
她不知道当她从狗洞里爬出来的时候,常惠刚刚从马背上下来。他一路累死了十几匹马,才总算能够在上元节的时候赶回长安。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上去拉他的手。他却轻轻让开了,毕竟她现在是公主,而且既将成为乌孙的王后。
这个动作让她略有些哀伤,但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常惠了。因而她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伤感情绪,仍然笑嘻嘻地道,我忽然很想念霸城门前老刘家的汤圆。
常惠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向霸城门走。
解忧知道常惠因身份的原因,不能再与她并排而行。她其实很想说,为何不能像以前一样?但这句话终究没说出口。
两人一路走,解忧便一路说自己在宫中的事。说那些嬷嬷怎样刻薄她,她又是怎样机智的反抗。抱怨乌孙语是天下最难学的语言,学了很久仍然不知所谓。又说自己跳舞跳得脚指甲都裂开了,每天晚上都要敷药才能睡觉。
她走在前面,也不知常惠听见多少。她只是固执地说下去,心中的忧伤如同潮汐般一波一浪地涌上来。
那一年的上元节没有下雪,那一年的冬天很干旱,入冬以来就不曾下过一次雪。那天晚上又是大月亮,谁也没料到后半夜竟会忽然下起雪来。
第一片雪落下来的时候,他们走到了老刘家的汤圆铺子前。老刘正在收着桌椅,这么晚了,早就没客人了。
但当他们两人走过来的时候,老刘居然笑咪咪地说,我一直等着你们呢!锅里还特意留了两碗汤圆。
解忧问,你知道我们会来?
老刘笑道,每年都来,今年怎么这么晚?
解忧默然,过了半晌才道,明年就不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老刘没有听清。大声问,小姐,你说什么?
解忧摇了摇头,笑道,我说你的汤圆真好吃。
解忧吃汤圆的时候烫了嘴,她因之对着常惠发了一通脾气,又掩着脸哭了一场。她哭的时候从手指缝里看着常惠,只是常惠并没有安慰她。她看见常惠手持着汤匙,汤匙里有一粒汤圆。只是常惠一直没有送入口中,却望着那粒汤圆发呆。
她哭的时间并不久,很快便停住了哭声,用手抹了抹脸,继续大口地吃汤圆,似乎那真是人间最美味的食物。
……
解忧指了指西方:“当然是往西走。我是乌孙国的王后,不回乌孙还能去哪里?”
冯嫽笑笑,想要说什么,但迟疑了片刻,只是默默地扶着解忧上了一匹骆驼。
当骆驼开始坚定而缓慢地向前移动之时,冯嫽听见解忧说:“你吃过汤圆吗?”
冯嫽怔了一下,不明白解忧为何会忽然想起汤圆。“吃过!”
解忧很响亮地吞了口口水,“很好吃,离开中原那么久,我最怀念的就是汤圆。”
“等以后我成了乌孙国最有权力的人,我一定要让家家户户都吃汤圆。”解忧大声说。
冯嫽默然不语,她觉得解忧这个想法如同她许多其它想法一样莫名其妙,任性妄为。不过任性便任性吧!若活着只为了别人,这样的生命该有多么痛苦啊!
她一向讨厌甜食,以前最恨的就是汤圆之类的食品。现在想一想,其实汤圆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
“那就吃吧!”她说。
前尘
终我一生都不愿原谅外祖母和父亲。
我有一半的匈奴血液,但我自幼仇视这个民族。时间是在等待中悄然逝去的,每一天,父亲都会对我说,也许今天,你母亲就回来了。
我渐渐长大,走出家门,听见街头巷尾的议论。
“你看那个孩子,生得真妖媚。”
“好像比她母亲还要美上几分。”
“她们家的女人都生得美,祖孙三代,一代美似一代。只是这孩子的眼神怎么那么邪?我看着她都会发抖。”
“这也怪不得她,没娘的孩子……再说了,有那样的父亲和外祖母……”
我九岁的时候,外祖母一病不起。她每天躺在床上,等着别人喂她饮食。吃饱了以后,她便会将屎尿拉在床上,再等着别人为她收拾干净。
她的床永远笼罩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我经常会去看她,只是为了看她那种无法自理,屎尿失禁的丑陋模样。
她尚能说话,有力气的时候就会破口大骂,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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