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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千伶在一次公益活动中再度邂逅ken。
那是由费氏药业斥资,设立了一个医学界的终身成就奖,专门颁布给白求恩似的大夫,悬壶济世,且品行高尚。首届颁奖典礼在五星级酒店举行,为十名业绩精湛事迹感人的大夫颁发奖金。费智信和费扬当日飞赴上海签定一份合约,颁奖典礼由千伶全权代表。
"下面,有请费氏药业慈善基金会执行主席丁千伶女士致辞!"主持人高声宣布。
千伶在镁光灯的簇拥中款款上台,镇定地环视四周,微微颔首,面带笑容地开始她的即兴演讲。说是即兴,其实演讲稿是费氏文案人员早已备下的,由千伶背诵下来。无非是对费氏药业的成就进行一番含蓄的自吹自擂,然后表明公益心和慈悲心,最后倡导广大的民营企业家积极行动起来,共同投入到浩瀚无边的慈善事业。非常正点,且非常煽情。
"最后,我想借用冰心女士的一句话,来结束我今天的发言——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
掌声雷动。
典礼过后,是一场冷餐会,宴请领导、新闻单位与各路诸侯。千伶把场面交给费氏的公关人员支撑,她躲在角落里大啖甜品。千伶是天生纤柔削薄的体态,怎么吃,都不会胖的,所以不必有丝毫的顾忌。
一个男人越过人丛,远远地朝她走过来。那人穿白色的t恤,左手腕一只极薄的白金手表,右手腕一只银手镯。长头发。戴耳环,银色的环身吊着两颗小子弹,在耳垂晃晃悠悠。一张好看的脸,一双漠然的眼睛。面部轮廓是韩剧男明星那一路的单柔俊秀,却又有着淡淡的忧郁,淡淡的落拓,淡淡的桀骜。
"费小姐?"他在她面前站住。
"不,我姓丁。"千伶说。
"是丁小姐?"他诧异,下意识地扬扬他的过肩长发。他的头发很黑很顺,闪着干净的光泽。
"丁千伶,"千伶突然画蛇添足地补充,"我是费智信的外甥女。"她心里暗暗一惊,见鬼了,这不是她的风格。她从来都是坦然的,从不对自己的身份加以掩饰。
"哦,是这样,"他似乎松了口气,"我叫ken,电视台的,我们见过面。"
"是的,我记得。"千伶想起在那间西餐厅,他的眼神越过重重叠叠的人与餐盘,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仿佛有热度,有质感,所及之处,令她的肌肤有微微发烫的感觉。
ken到餐台边选了一份食物,顺便为千伶取了一些水果。他在千伶身边坐下来,两人一起望向灯火辉煌的大厅,吃东西,说话。
"你的伤,完全好了吧?"千伶小心地问。上次见到他,他的胳膊缠着绷带,连刀叉都使不利索。过后仁希悄悄告诉她,那是人家采访费氏时被保安暴打的杰作。
"没问题了。"ken夸张地活动活动手臂。
"做记者很辛苦的吧?"千伶字斟句酌,"也许,还有不安全的、危险的因素存在?"
"franklymydear,idon-tgiveadamn。"ken耸耸肩膀,"坦白地说,我不在乎。"那是克拉克盖博在飘里的经典动作与著名台词。
"你也是影迷?"千伶立刻敏感到。
"youtalkin-tome?埩黵ぺ"ken笑着,多多少少带点炫耀和卖弄的意思,"你在跟我说话吗?"
"罗伯特德尼罗,出租司机,1976年出品。"千伶懒洋洋地指明出处。
恰好有穿制服的侍者托着酒瓶经过,ken叫住人家,用英文说,gimmeaviskywithagingeraleontheside?anddon-tbestinchy,beby。侍者听不懂,傻楞着。
"给我一杯威士忌,里面兑一些姜味汽水?"ken挤挤眼,"宝贝儿,别太吝啬了。"这是格利泰嘉宝在安娜克里斯蒂里的对白。
千伶笑出声来。
"对不起,先生,今天没有预备姜味汽水,"侍者不知所措地提议,"要不您试试兑西番莲果汁或是咖啡?"
千伶和ken顽皮地对视一眼,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念中学的时候看了那部安妮霍尔,里边有句台词,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妈妈带我去看白雪公主,人人都爱上了白雪公主,而我却偏偏爱上了那个巫婆——我觉得这句话太精辟了,就照搬到我的作文里面,结果你猜怎么着?"ken笑着自暴糗事,"我被语文老师罚站了整整一个星期,理由是,该同学的思想意识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千伶狂笑不止。
"我也干过同样的蠢事,"千伶笑着说,"我把四根羽毛的台词胡乱写进一篇作文——上帝会把我们身边最好的东西拿走,以提醒我们得到的太多。结果语文老师给我的批语是,我会把你的分数统统拿走,以提醒你不够用功!"
ken大笑。
"我中学时的那位语文老师相当幽默。"千伶笑道。
"我念书的时候是很用功的,除了念书,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电影,15岁的时候,平均每星期我会看两部电影,16岁的时候,是三部,到了大学时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看两部以上的电影,"ken放缓语气,静静诉说着,"有时候,是反反复复地看同一部,一直看,一直看,甚至会看到产生呕吐的欲望"
千伶深深看他一眼。
"沉溺于电影的人,多半有一颗寂寞与不快乐的心。"ken说。
千伶一凛。
"爱玛里面说,世界上总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快乐,同样地,世界上总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忧伤。"千伶道。
"我似乎应该用阿丹正传里的那句话回答你,生活就像一盒朱古力,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到什么。然后你就借用饮食男女的那句,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菜都准备好了才下锅。我呢,就接着回应玻璃樽的台词,星星在哪里都是很亮的,就看你有没有抬头去看它们。"ken一口气说下去。
千伶笑起来。
毫无疑问,ken是个极好的谈话对象,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千伶笑出声来。千伶觉得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像这个夜晚笑得如此之频繁,如此之肆意。
他们就这样远离人群,呆在角落里,交流着观看电影的感受,为了影片里的某句对白纵情大笑。不知不觉间,千伶的手机响了,是费太的电话。
"你该回来了,"听筒里传来费太阴霾的嗓音,"难道你就不能自觉地看看时钟?"
"知道了。"千伶泄气。
这种场合,一过十二点,依例会由费太打电话催促千伶回家。只要不与费智信同行,哪怕是参与费氏的应酬,千伶都只能扮演童话里的灰姑娘,锦衣华裘,轻舞漫卷,赢得满场欢,过了午夜,却是即刻打回原形,片刻的繁华片刻的欢愉转瞬成云烟。而费太,便是那个尽职尽责坚守时间之约的巫师。
千伶解释,舅母催促她回家。ken有些吃惊地问,你住在舅舅家里?千伶垂下头,不看他的眼睛。是的,她说,我一直跟随舅舅舅母。ken没有再说什么,送她出来。
"这是我的电话。"在门口,ken递过来一张片子。
千伶敷衍地说声谢谢,然后说对不起,我没有名片。拔足欲走。
"等一等"ken拦住她,从礼仪小姐那里借一支水彩笔,交给千伶。没有纸,他就势张开宽大的手掌,示意千伶把号码写在他的手心里。
千伶迟疑。
ken笑笑的,却是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千伶握笔的手。千伶被他的右手强有力地掌控着,在极度惊诧中,被动地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在他的掌心里。
2
知心和ken前去曝光一幢烂尾楼的时候,意外地遇见了一帮衣衫褴褛的流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统统栖息在这幢迟迟未能竣工的楼房中,蜷缩在一些凌乱的稻草与碎褥间,犹如一群冬去秋来的候鸟。
知心没有通常新闻记者那种充当零度旁观者的超脱淡然,采访时她往往免不了旁逸斜出地跳入到她的受访事件中,伸张正义,感同身受。
拍摄完毕,她充满正义感地、激情昂奋地向这些流浪人宣讲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包括自食其力的光荣,包括有困难应当找救助站,包括市容市政建设的总体规划。
可惜知心的听众们并不来劲,白昼大概是他们的睡眠时间,知心的聒噪仅仅是扰乱了他们的酣梦。一些人照睡不误,另一些人眯缝起眼,无精打采、两眼空空地瞪着她。他们像是一群灰色的昆虫,病恹恹,松垮垮,未见阳光与缺乏饮食的脸,苍白和瘦削得仿佛稍受刺激,就会像风中树叶一样颤抖。
ken把摄像机放在脚边,很有耐心地叼起一支烟,懒懒地靠在一旁,看着知心对牛弹琴一般的大作宣讲,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俺们不是有意破坏城市美观,闺女,俺们可是有冤有苦哪。"一位年迈的大娘忍不住对知心大义凛然的演说作出了回应。
"有冤?"知心一楞。
"是啊,要不是为着申冤,俺这把老骨头了,哪里会离乡背井,来受这份罪噢"大娘哀叹。
"大娘,发生了什么事?您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甭跟她讲,"旁边的人拦了大娘一句,"搞不好她就是费氏派来的卧底,打探俺们的动向来着。"
大娘作恍然大悟状,看知心的眼神立即变成了面对阶级敌人。
"费氏?哪个费氏?是费氏药业吗?"知心来了劲,一叠连声地问。大娘却是三缄其口,任凭知心怎么诱导,就是不说,打死都不肯再透露只言片语。
"费氏八成有问题,每个人都鬼鬼祟祟的,那次去采访,居然还试图用武力镇压住咱们,绝对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惜啊,咱们又逮不着什么证据。"回程的车上,知心沮丧地慨叹。
"你不能对人家有偏见哪"ken反驳。
"他们打折你胳膊的时候,你难道就没一点疼痛的感觉?你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知心大叫着,啐他一口,然后恶狠狠地,"汉奸!叛徒!卖国贼!"
ken不生气,笑一笑,闭嘴。
知心到底不信邪,回了电视台,径直去找女台长,申请对那帮流浪人进行特殊的系列追踪报道。她义愤填膺地谈到费氏,谈到流浪汉们隐约透露的讯息,谈到ken挨打的那件事。
"ken是我的属下,我会不心痛他?"女台长对她的愤怒嗤之以鼻。
"这里头肯定有b门,我打算顺藤摸瓜,将费氏好好地整治一把!"知心斩钉截铁地说。
"你惟恐天下不乱是不是?"女台长变色,"你还嫌上次采访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大?你知不知道连省里的领导都来过问了专门嘱咐我们要保护本地的大型民营企业以正面报道正面宣传为主?你干嘛非得把自己搞得像个女张飞一样,到处闯祸,到处惹事?!"
3
知心被女台长泼了一大盆冷水,怏怏而归。一进家门,迎面却赫然是费扬神清气爽的面孔。那家伙被许爸爸许妈妈许姐姐包围着,坐在沙发正中间,怀里抱一大堆许妈妈硬塞过来的苹果香蕉饼干绿茶什么的,幸福地吃着,喝着,高谈而又阔论着。
"你来做什么?!"知心暴喝一声。
费扬作起秀来,假装被知心吓一大跳,惊跳起来,那些好吃的东西随之滚落一地。果然,许爸爸许妈妈赶紧袒护着,一齐朝知心发难:
"一边儿呆着!别在那儿一惊一咋的!"
"你无聊是不是?没事儿凭什么跑咱家来蹭吃蹭喝的?!"知心冲费扬嚷嚷。
"你这丫头,忒不懂事儿了,一点儿规矩没有,都是我们平时给惯的!"许妈妈顿足,指指屋角一只集装箱似的大礼盒,"瞧人家小费,能比你大几岁了?简直跟你天壤之别!知道你姐姐身子不好,赶着买了这么多-安孕宝-送来"
"他——"知心冷笑,指着费扬的鼻子,生生地把"他那是不花钱的,顺水人情"吞了进去,改成,"他那是不怀好意!"
"小费,好孩子,来来来,咱爷俩接着聊,甭搭理她!"许爸爸把费扬护在身后,温言安抚,仿佛费扬是一只小绵羊,而知心倒成了那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狼!更为可恶的是,费扬站在许爸爸背后,旗开得胜地朝知心眨巴眨巴眼,一脸的坏样儿。
"知心,这药好着哪,"神色憔悴的知意挺着肚子,走过来拉拉知心,小声道,"先前都是于斌送给我的,我一直服用来着,我到药店看过价,你知道多少钱一盒?"
"你就贪图小便宜吧,你!"知心故伎重施,出其不意地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许爸爸许妈妈的重围里扯出费扬,奋力把他撵出家门。
在小区外站定,知心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费扬倒还不恼怒,整一整被她拽得皱皱巴巴的外套,笑嘻嘻地瞅着她,像是面对一个嚣张顽劣的孩子。
"说吧,你什么目的?"知心气喘吁吁地问。
"我只是看望一下你的家人,上次喝醉酒,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而且,我喜欢他们,你的父亲母亲,都是那么的和善,还有你姐姐,"费扬微笑,"她真是比你温柔很多。"
"冠冕堂皇!"知心哼一声,"恐怕你费大少爷的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遮掩罪恶"她顿住,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她不想打草惊蛇。
"又来了!"费扬叹息,"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虽然我穿黑衣服,但我真的不是黑社会,绝对没有什么杀人越货见不得天日的前科。"
"那你为什么——"
"一个男人千方百计巴结、讨好一个女孩子的家人,除了对这个女孩子有爱慕之意,你认为还会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知心差点失手抽他,她鄙夷阔少爷这种玩世不恭的腔调。
"失敬失敬,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她憋着气,讥讽道,"我不知道,费大少爷有收集女人的爱好。"
费扬一怔。
"你不认为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他的表情认真起来。
你就装吧!知心暗笑。
"爱米,我知道是你,只有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我的小爱米,我的忠诚的小爱米,"她清脆玲珑地摹仿费扬那晚醉醺醺、色迷迷的嗓音,"还有你,爱贝,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的亲亲的小爱贝呵"
费扬傻眼了。
"早在猿的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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