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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靳大夫到病房探看知意,向当值医生详细了解病情进展。知意依然在昏睡中,面色憔悴,身体浮肿得厉害,像是一棵被水浸坏了的凋败的树。
于斌向公司拿了年假,不舍昼夜地守护知意,照拂她的吃喝拉撒。许爸爸许妈妈亦是不眠不休地驻扎在病房,索性连汤煲都搬了来,护士感动于他们的舔犊情深,破例让他们借用护士值班室的电炉,为知意一锅一锅地熬她喜欢喝的莲藕羹。
"做了脑部核磁共振和脑电波检查,都没有问题,"当值医生面呈忧虑,向靳大夫汇报道,"在找到原因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建立起良好的循环通道,给予病人充足的养分,密切关注其生命体征的变化,但是,我们最担忧的是,如果病人就此陷入深度昏迷,其状况恐怕就难以逆转了。"
"综合会诊小组有什么结论吗?"知心忧心忡忡地问靳大夫。
"大家还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靳大夫说,"不过,我个人高度怀疑,这很有可能是一种中毒现象。"
"中毒?"许爸爸许妈妈同时惊呼。"畸胎的资料我已经查阅过了,"靳大夫解述道,"再结合母体的病症分析,与我在国外时曾经遇到过的一起孕妇中毒病例,十分接近。"
"靳大夫,那位孕妇是什么原因导致中毒呢?"于斌追问。
"怀孕以前,她供职于美国西部地区的一家化工厂,"靳大夫说,"后来经过精密的化学检验,发现她是接触了过量的汞、砷和铅。"
"我女儿不是在化工厂工作,"许妈妈急道,"她是在社区教育学院做行政,每天都呆在办公室,没机会接触那些东西。"
"关于中毒,我仅仅是猜测而已,"靳大夫耐心地说,"不过有的时候,未经检疫的食品和药品,包括服装,以及我们日常使用的洗化制剂,都有可能含有不良的成分,假如长期使用,或是有害物质严重超标,都会导致人体出现病态反应。"
"靳大夫,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于斌冷静地问。
"首先还是要找到病因,"靳大夫道,"不知你们能否提供给我一份病人在怀孕过程中的食品清单?我是指,病人单独服用的一些食物,以及营养品、保健品、药品,等等。"
"单独服用?"许妈妈沉思,突然叫起来,"我天天从菜市场买两尾鲫鱼熬汤,是给她一个人喝的,这算不算有用?"
"是从同一个小贩那里买的吗?"靳大夫问。
"是啊,是同一个鱼贩子,他卖的鲫鱼特别鲜活。"
"对了,类似这样的线索,对我们的验证就很有裨益,而且最好能提供出与病人服用时相同的样品,"靳大夫首肯,"比如鲫鱼,我会把它们交给实验室做化验。"
靳大夫离开后,许爸爸许妈妈和知心相互提醒,踊跃回忆,收肠剐肚地把当初买给知意独自享用的美味佳肴全都罗列了出来。
"妈,您不是间天给姐姐炖冰糖雪梨吗?"知心提示。
"对对!"许妈妈说,"梨是在楼下水果店买的,冰糖家里还剩着。"
"知心,你好象给你姐买过什么蛋糕,"许爸爸凝思,"黑糊糊的,叫什么来着?"
"黑森林蛋糕!"知心说,"是电视台隔壁那间糕点坊做的。"
"我来记录!"于斌跳起来,找出纸和笔,"你们把地点说详细了,我马上就去买!"
"还有什么呢?"知心翻尸倒骨地想,生怕有所遗漏。
"想起来了!"于斌一拍脑门,"我给知意买过安孕宝!"
"费扬也送过好多,"知心说,"姐姐全吃了,说是效果不错。"
"记下记下!"许爸爸指指清单,于斌赶紧写了下来。
几个人冥思苦想了大半天,列出了长长一张单子,有食品名有购买地。于斌携着那张纸,一刻不懈怠,出去一一采购。
"老天保佑,但愿这回能找对路数,咱知意就有救了"许妈妈长嘘短叹,两眼湿润。许爸爸背着手,在病房里走来走去,背有些驼,头发也斑白了好些。知心拧了一条热毛巾,为知意擦脸抹身,轻轻帮她梳理头发,帮她按摩手脚。
"请问是许知意的病房吗?"一位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小伙子,送进来一篮进口水果,一大捧香水百合。这间公司每天都会有员工光临。
"谁送的?"许爸爸不厌其烦地问。
"姓费的先生。"小伙子答。
自打知心的二姨提到了北塘制药厂的悬疑,费扬近墨者黑,枉遭了许爸爸许妈妈的无数白眼。知心和费扬商量以后,决定从长计议,让费扬降低了露面的频率。不过费扬仍旧坚持每天派人给知意送花送礼物,聊表心意。
小伙子前脚一走,许爸爸照例拎起整篮的水果和花束,毫不吝惜地往走廊里一扔,几名清洁工闻风而来,欢欢喜喜地拾走了它们。
"看看,这就是有钱人的作派,表达感情,用钱,表达问候,也用钱,爱你的时候,是用钱来爱,将来不爱你了,想要遣散你了,打发你了,还是会用钱,"许爸爸长篇大论地教训知心,"他费扬能像于斌那样?忠实地守侯着知意?知意结了婚,人家远远地关心着,知意的丈夫一走,人家就用实际行动来关照知意,费扬做得到吗?我说你呀,还是趁早了,跟费扬做个了结"
知心不吱声。
"知心,妈有话跟你说。"许妈妈突然神色凝重。
"妈,是什么事?"
"我跟你爸爸省吃俭用,手头积蓄了几万块钱,"许妈妈缓缓说,"你姐姐结婚的时候,我们给了她一些,剩下的,有两万块我们准备留着养老,另外的三万块,是给你做嫁妆的"
"妈,我不要什么嫁妆,只要姐姐能健健康康的,我什么都不要!"知心立即明白许妈妈的意思。
"你姐姐这一病,我们的养老钱折腾得七七八八了,"许妈妈叹息,"咱家又没什么阔亲戚接济着,眼瞅着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所以你那笔嫁妆,肯定是保不住了"
"别说了,妈,没有什么比姐姐的生命更重要。"知心打断她。
"委屈你了,我的好孩子"许妈妈呜咽。
"知心,你是爸妈的好女儿,爸了解你的品行,"许爸爸说,"不过爸还是要提醒你,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许接受费扬的钱——咱穷不要紧,可是穷要穷得有志气,如今这社会,条条大道通罗马,真需要钱了,咱可以光明磊落地去贷款,去打工,总能筹集起来的,我们家可不做那卖女儿的缺德事儿!"
"爸!瞧您说的!怎么能一口咬定人家就是那等满身铜臭的小人呢?"知心嘟起嘴,"其实啊,费扬也没钱,他跟我说过,因为遭受到他父亲的阻扰,所以他全部的钱,都投入到了癌症疫苗的研发中"
"买来了!"说话间,于斌赶了回来,喘着粗气,脸上淌着汗,手里横七竖八地挽着七八只购物袋,"东西全买齐了!"
"快,给靳大夫送去!"许爸爸忙道。
2
"药监局局长打电话过来,老头已经把那支封存起来的镇灵丹送到了药品检验所!"费智信大为光火地把咨询部经理和费扬一起叫到办公室,气急败坏地告诉他们,"据说老头警惕得很,随机抽选了药检所的两名检验人员,自个儿还一眨不眨地守在旁边,盯着人家做检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连局长也无计可施。"
"爹,您别着急,等检查结果出来,说不定能还咱们一个清白,那些冤枉钱就不必花了,"费扬学了乖,尽量从费智信嗜钱如命的思维角度安慰他,"要是镇灵丹有问题的话,赶早整改了,也是好事,免得以后会有更大的麻烦,还得撒出去更多的钱。"
没料到此言一出,费智信本就皱起的眉头,这下子拧得比麻花还要紧,瞪着费扬,脸青鼻黑,只差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费总,我早防着老家伙有这一招,"咨询部经理瞟了瞟费扬,微微一笑,"药检所那边,我提前做了工作,该安排的,我全都安排好了。"
"哦?"费智信的眉毛舒展开来,"你是怎么安排的?说说看。"
"药检所一共有十六名在岗员工,除掉三名行政人员,包括所长、副所长在内,总共有十三名第一线的检验人员,"咨询部经理取出一张名单,"这是他们每个人的基本情况,包括他们本人以及家庭成员的-软肋-,这几天,我已经针对他们各自不同的特点,分头打了预防针。"
费智信接过名单,扫了一眼。
"不错!不错!"他连连点头。
"老头挑中的两名检验人员,刚刚已经主动发短信给我,表示很乐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咨询部经理掏出手机,念了上面的短信息。
"听到了吗?"费智信口气刻毒地呵责费扬,"好好儿地,学学人家是怎么处理问题的!你要不是命好,出生在费家,你给人家当助手,人家都会嫌你愚笨!"他这是头一次当着手下,不给费扬留一丝一毫的面子。
费扬赧颜。
"费总,费经理缺乏经验,多经历几回,就好了。"咨询部经理再不敢火上浇油,忙劝慰费智信道。
"公司配给的你那部车,是什么牌子的?我记得好象是奥地a6?"费智信问咨询部经理。
"是的,"咨询部经理乖巧地说,"承蒙费总垂爱"
"你接着用,这是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统一的规格,"费智信慷慨许诺,"另外,我让行政部再给你配一辆奔驰,留在家里,你太太买菜什么的,可以开一开。"
"谢谢费总!"咨询部经理大喜过望。
"请莫经理到我的办公室。"费智信转而吩咐秘书。
仁希很快就赶了过来。费智信对仁希说,由于一些大型网站和省外的数家媒体对这一事件的关注度颇高,从一定程度上已经影响到了费氏产品的信誉和销量,为了挽回损失,公司务必起草一份公开信,等药品检验所的合格报告一出来,就发布到网上。
"公开信要包含这样一些要素,"费智信思谋着,细细嘱咐仁希,"首先说,近来有部分媒体报道了我公司产品镇灵丹所牵涉到的一宗意外死亡事件,有相当一部分患者出于对药品质量的担心而欲自行停止镇灵丹治疗,我公司对此严重情况高度重视并非常的担忧。"
"接着,要表示,镇灵丹被证实疗效确切,安全性高,便于服用,而且一般病人经济上可承受,成千上万的患者从镇灵丹治疗中获益,许许多多患者的生命得到了延长和挽救。我公司为了广大患者的利益,发出如下警告:任何自行停药均有可能造成病情的波动,危害健康,所有开始服用或停用镇灵丹的行为,都必须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进行,"费智信流利地说着,"至于意外死亡事件,仁希,我们不要去谈原因,只需表明与镇灵丹无关即可,可以这样加一句,我们遗憾地发现,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该病人使用过镇灵丹。"
仁希打开笔记本,走笔如飞。费扬听得瞠目结舌,他不能不佩服费智信描黑为白的本事。他暗想,难怪咨询部经理胆大包天,无所不为,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费总,我会按照您的意思,立刻起草公开信。"仁希领命。
"市场研发部经理的职务,从即日起,你暂时停止,"咨询部经理与仁希相继离开后,费智信严肃地说,"先到咨询部,跟着经理打磨半年再说。"
费扬惊愕。
"爹,我不去咨询部,"他反抗道,"我宁可到生产第一线,去技术部门,哪怕是从最基础的勤杂工做起,我都愿意!"
"由不得你选择!"费智信满面怒容,"你这个不受抬举的家伙!我真是太高估了你!瞧你那身书生气,瞧你那副软心肠,瞧你那不争气的傻样儿,蔫不拉叽的,从头到尾,没一点儿我的影子!这全是你那没出息的妈给调教出来的!我费智信的儿子,应该是一匹迅猛的狼,起码也是一头吃肉的狼崽子,他妈的,这臭娘们生生地给败坏成了一只软绵绵的羊,浑身草味儿,能成什么大事儿?!"
"爹,请您不要随便辱骂妈,"费扬忍耐地说,"是我做得不对,不够细致周全,跟妈没关系。"
"辱骂她?哼!这算便宜她的了!"费智信冷笑,"你瞧瞧她那要死不活、有气无力、不阴不阳的样儿,要不是看着你,我他妈的早休了她!"
"妈身体不好,她也不想这样啊——其实我看得出来,在妈的内心里,是多么期望爹您能多花一点儿时间,陪伴她,爱护她,只是,她从来不敢把内心的想法告诉您"费扬勇敢地说出来。
"多花时间陪她?那么,钱谁来赚?谁给她买别墅?谁雇佣人伺候她?谁供给她吃的穿的?谁大把大把买药给她吃救她的命?"费智信不屑一顾,"小扬,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大丈夫顶天立地的本钱,除了钞票,还是他妈的钞票!"
"钞票也有失灵的时候,"费扬直视着费智信的眼睛,温柔地捅了他一刀,"您那么宠爱丁千伶,给她最好的生活,她不是照样离您而去?"
"哈哈哈哈!"费智信竟然仰面大笑,拍着费扬的肩膀说,"小扬,你敢不敢跟爹赌一把?爹打保票,不出半年,千伶就会回心转意的。"
"爹,您不会——伤害他们吧?"费扬紧张。
"笑话!"费智信嗤笑一声,"我费智信要的女人,犯得着兴师动众?我他妈的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吗?"
"爹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把握?"费扬困惑。
"西方的教育,不是最爱提人性两个字吗?"费智信嘲讽地笑道,"我的把握,正是来自于对人性的了解——这一点,儿子,你博学广记,应当比爹更有发言权。"
费扬不明白。
"一个正常的女人,在生命中的某些阶段,可能会因为爱情而昏头,情愿为一个庸常的男人付出青春,挤公交车上班,与小商小贩讨价还价,呆在分期付款好几十年买来的公寓里,千辛万苦地偿还银行贷款,汗流浃背地煮一日三餐,生儿育女,朝着黄脸婆的老路上走。不过呢,等新鲜劲儿一过,她很快就会清醒过来,觉得悔恨,觉得不值。尤其是,当一份现成的、锦绣的富贵人生路铺展在她眼前,她必然毫不犹豫地放弃她所谓的狗屁爱情,弃暗投明,"费智信诡秘地一笑,"要是我没看走眼的话,千伶便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女人!"
"爹,您就那么确信,带走千伶的,一定是一个庸常的男人?"
"那是当然,肯定一穷酸小子,所以我压根儿都没兴趣知道他是谁!"费智信的表情老谋深算,"本地的上流社会,有谁不晓得丁千伶是我费智信的女人?你认为会有哪个钻石王老五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半道里劫走她?一个有身家有资产的男人,放出手段来,什么样的女人物色不到?会巴巴地娶回这么个二手货?"
又是钱!费扬无言。
3
ken携着千伶,买了几盒营养品,专程到医院探望了久病不愈的知意。知心感激之余,顺便邀请他们吃顿便饭。在医院附近的川菜馆坐定,知心发了条短信给费扬,叫他一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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