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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做一个疗程的心理咨询。”萧坚白告诉清川。
萧坚白是满城的主治医师,在精神病医院属于权威级的人物。他带的博士生,一出徒,就被海内外的专科医院高薪挖走。本省各精神病医院碰到疑难杂症,必定会请他披甲上阵,亲自出马。清川目睹患者家属凌晨四点站在医院门口,风餐露宿地排队挂他的号。
清川考虑得很周到,向萧坚白的夫人陈述了状况,因此满城一入院,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指定为萧坚白的住院病人,得到了优厚的待遇。
萧夫人是清川的博士生导师,是清川所在法律系的系主任,一朵铿锵玫瑰。清川去年投考她的博士生,可谓使尽浑身解数。萧夫人的博士生皆非寻常人士,大多是公检法系统的政府要员或者知名律师,清川以同系同事的近水楼台身份,连同出色的成绩,磕磕绊绊地进入了她的门下。
然而当真成为萧夫人的弟子,清川却又后悔莫及。萧夫人对待门生脾性暴躁,喜怒无常,很难伺候。她的社会兼职很多,时不时接手几宗标的逾千万的经济官司,可是她重男轻女,从不带清川出庭,随身携带的,总是那几个男博士生、男硕士生。清川被她指定的书山文海所淹没,苦熬苦憋。
此番清川不得已相求,萧夫人倒是一腔痛惜,竟专门拨出半天时间,邀她到家里促膝交谈,还下厨为她做了一顿晚餐。清川受宠若惊,在萧夫人面前热泪盈眶。痛哭以后,她没有觉得轻松,反倒为自己的软弱和丢份儿感到懊恼。
萧氏夫妇是一对璧人。萧坚白是医学界泰斗,萧夫人是法学界名人,他们的女儿定居香港,嫁给一名牙医。女儿是萧氏夫妇的掌上明珠,相貌相当动人,神气娇慵,漂亮的眉眼,细长的身材,胸脯与臀部是完美的半圆形。萧夫人在外是铁女人的形象,在家却是好母亲、好太太,五十岁了,还披着繁冗华丽的披巾,穿着尖细的高跟鞋,当着学生的面,向丈夫撒娇。
在处理夫妻关系方面,萧夫人是一个杰出的演员,她让每一个人都看出她对丈夫的狂热崇拜。这种崇拜更像宗教信仰而不是爱情。因而清川不得不怀疑这是一种技巧,一种使传统的强男弱女式的家庭得以妥善维持的技巧。
“坚白,我这学生怪不幸的,你要治好她先生啊。亲爱的,你能行的,只有你行!”萧夫人小鸟依人地恳求丈夫。
萧坚白温存宽厚地一笑。
清川连声道谢,她的心里有着双重的悲哀。求助于导师,已是无奈。被萧夫人这样垂怜,更令她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打击。生活圆满的萧夫人有如天助,她凭什么就能这么幸运?!
在医院里,萧坚白不苟言笑,对博士生、对助手冷若冰霜,连院长都畏惧他三分。不过对待病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清川目睹过他给一名患自闭症的小家伙讲狼和七匹小山羊的故事。
“你气色很差,不能老这么憋着扛着,”萧坚白和颜悦色地说“说出来吧,说不定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他待清川很是和蔼,爱屋及乌的缘故吧。
“人非圣贤,不可能承受一切。比如我们这一行,其实是装载心理垃圾的垃圾桶,如果不能有效地放松和缓释,同样会生病的。”他温言道。
这些年月,清川习惯了独自承接全部的灾难,默默消化,默默善后。她招架不住萧坚白的温情,当下眼窝一热,流下泪来。萧坚白递过一张纸巾,静默地注视她。萧坚白身体很棒,瘦瘦修长的体态,手臂的肌肉胀鼓鼓的,步伐矫健,像个具有爆发力的年轻猛男。可惜早生华发,斑白的两鬓泄露了他年龄的秘密。
“你会替我保密吗?”清川问了一个傻气的问题。萧坚白笑了。
“心理医生这个行当中,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协会,”萧坚白坦承道“本城的心理医生每个月都会利用一个周末举行聚会,向比自己更加成熟、更加有经验的同行倾吐烦恼隐忧,求得精神上的支柱。”
“我们也需要倾听者保密,在这一点上,我们与患者感同身受。”他说。
“在心理医生的聚会里,萧大夫一定充当着总舵主的角色,再没有比您更加成熟、更加有经验的同行了。”清川奉承道。
“呵呵!”萧坚白微笑着“高处不胜寒哪。”他的语气是谦虚的,神情却有掩饰不住的骄矜。
“放心,我不会告诉我的太太、你的导师。”他轻轻说。
清川决定信任这位古道热肠的心理学专家,她所潜心巴结着的领导兼导师的丈夫。事实上,她已经山穷水尽,别无选择。在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令她不堪重负。尤其是在满城确诊抑郁症入院后,她出现了持续的失眠,情绪低落,无端端地,就会痛哭流涕。
“我丈夫和钟点工的婚外情,是怎样开头的,我不能确定,而我,在半年以前,遇见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清川开始缓缓述说。她一开口,便不能自控,奔流不息的,直说了两个钟头。
萧坚白听得很认真,没有插嘴,没有露出惊愕或鄙视的表情。他的面孔是职业化的温和与宽容,让清川如入无人之境,可以坦然地说出最深最暗的困惑。
说完,清川长长嘘出一口气。
“你有轻微的心理障碍。”萧坚白敏锐地判断。
“有没有早醒或乏力的现象?”他审慎地问。
“有。”清川承认。
“你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抑郁症患者的家属,由于强大的心理创伤,往往会产生暂时性的抑郁症状,如果不及时纠正,后果不堪设想。”他严厉地说。
“自从满城生病,自从发现他和钟点工的私情,我的心情简直坏透了。”清川叹息。
“你的丈夫,只是其中的部分原因,”萧坚白凝视着她“那个年轻的男人,给予你的冲击,恐怕才是无法估量的。”
“是的,”清川供认不讳“他的生活状态,他特殊的性嗜好,都与我既往的观念相背离,我越靠近他,受到的震动和伤害就越大。”
“那是因为你活在一个相对单纯的工作环境,以及相对简单的婚姻关系里,”萧坚白凝神注视着她“你可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有肮脏的小秘密。”
“例如我接诊的一个病人,他始终把自己想象成一条蛇,而女人是一处洞穴,他试图朝里钻,钻到洞穴的最深处,躲藏起来”
“哦?”清川瞪大双眼,惊骇不已。
“别担心,”萧坚白突然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神色柔和地承诺道“我会帮助你的,直到你摆脱所有的不快为止。”
萧坚白没有失言。清川的时间被安排在午后。
每周三的午后。
天气炽热,知了聒噪不休,马路被白花花的阳光晒得茫茫生烟。守门的老大爷躲进阴凉的走廊,摇着大蒲扇,睡眼惺忪。
这一整天萧坚白都会呆在精神病医院。此外,他要为医学院的博士生上课,要完成科研调查,要在几间心理诊所坐诊,还要应邀出席全国各地的讲学。但他的门诊时段是雷打不动的,除非身在国外,他总会想方设法赶回来,按时接诊患者。
中午他有两个钟头的空闲,一个钟头小憩,另一个钟头属于清川。萧坚白的心理咨询,不仅不容易挂到号,而且每四十分钟,就价值六十元人民币。清川算是获取了某种特权。在宽敞无人的办公室里,她事无巨细地向他诉说着琐碎无聊的苦闷。她自觉小肚鸡肠到了极点,像那种胸无大志、无忧无虑的少奶奶,为这一颗钻戒和那一颗钻戒烦恼着。但是萧坚白永远微笑静听,然后超越心理医生的职业界限,为清川的行为和心理做出评判,甚或给出充足的参考意见。
“那个年轻男人可能患有性心理障碍,表现为对非处女的排斥和厌恶,这与他过去的经历有关,包括父母施加的教化,以及自身对于性的一些刻骨铭心的印象。”他说。
“你并没有爱上他,你只是把他的情愫当作了莫大的礼赞,就像老年人迷恋小孩子一样,是对死亡的本能规避。”他说。
“你可以轻易地忘记他,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他的影响消减到最低限度。”他说。
“萧大夫,我觉得您像弗洛伊德。”清川忍不住笑起来。
“调皮!”萧坚白轻斥。
他们的关系渐渐变得奇异,他们的表情渐渐变得暧昧,他们的眼神渐渐变得闪躲。那是一种类似于有着秘密勾当时会意而又扭捏的表情,了解而又害羞的眼神。例如两个男人在红灯区相遇时的神情,例如两个贼把手伸向同一个口袋时的神情,双方都有些窘迫,同时又快慰地觉得他们有着共同的诉求。默契滋生了。
他们很少涉及到满城按部就班的治疗情况,也从不谈到萧夫人的私事。既不是普通的医生与患者家属,亦非朋友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清川想到调情这个字眼。
关于调情,调情大师屠秋莎是这样定义的——调情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xìng交的可能,同时又不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
清川微笑。她第一次置疑屠秋莎的论调。调情难道不是xìng交的前奏?
萧夫人显然对他们的新进展一无所知。她在满城生病后对清川和善友爱,不时询问清川的家庭状况,减轻她的课业负担,居高临下地爱怜着这个遭遇不幸的学生和属下,充分发挥其悲悯之心。
有一个礼拜,清川陪媚媚去看牙医,错过了到萧坚白那儿进行“话疗”的钟点。由于事先没有知会萧坚白,事后也没有道歉,因此清川不太有把握萧坚白是否为她的失约不悦。
于是在新的星期三午后,清川买了一捧花。花形张扬的天堂鸟,是花店老板推荐的。十块钱一朵,一共十二朵。用透明的玻璃纸包裹起来,系了白色的丝带。
那是她第一次送花给男人。
官能的世界
门虚掩着。萧坚白坐在一把能够转动的皮椅上,面朝窗外。
精神病医院地段偏僻,跟市林业所的植被园地比邻而居。萧坚白的窗前正对着两株百年老树,粗大虬劲的枝叶遮天蔽日。树木的暗影映入室内,显得幽凉而又深寂。
“打扰了。”清川轻快地招呼着,大步走了进去。
萧坚白对她的到来置若罔闻,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并没有摆出惯常和气有礼的笑脸。
“今天好热!”
清川无奈地再次搭讪。
她把花放在桌上。桌角有一只旧旧的普通的青瓷花瓶,她是早就看好的。花瓶里插着不知哪位病人家属送来的康乃馨,已经凋零了,落下的花瓣犹如枯萎的大白菜。
清川慢吞吞地把零散败落的花枝一一取出扔掉,换了一瓶清水,插入昂扬生辉的天堂鸟。做着这些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萧坚白回身凝视她的目光。专注的目光,锐利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像针一样,接触她身上的任何部位,都会有痛感。
“好了!”她大功告成地拍拍手。
萧坚白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冷不防伸手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摩挲着,呢喃道,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的手臂非常有力,箍得清川动弹不得。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重复。
痛。清川差点喊出来。肺部不能呼吸,心脏麻痹。陌生的男人皮肤的触感、轻微的烟草味和滚烫的温度。男人是这样卤莽荒唐的东西!
清川挣扎。她推他。他像一扇结实的铁门,强硬,坚冷,岿然屹立。
“萧大夫!”清川恼怒地低叫,她潜意识里期望着某种开端,但不是这般草率。
“不要叫我萧大夫,叫我萧坚白,坚白”萧坚白含糊地说着,低头吻她。他的舌尖轻柔熟练,类似于上等的丝织品,令清川全身战栗。
她不曾被人如此莽撞地爱过,不曾被人如此猝不及防地拥抱过。萧坚白宽松的白大褂,挂在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如雪的两鬓。这处处透着理智的男人,上个星期在这里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己,在她陪媚媚看牙医的时候,她上司兼导师的丈夫对她翘首以待
清川被强烈的虚荣心击溃。
她沉静下来,顺从地听凭他抚摩。萧坚白忽然松开她,冲过去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尽管窗外是荒无人烟的苗圃,他还是仔细放下了窗帘。
他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拒绝对她的身体担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她的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萧坚白像个初出茅庐的生手,迅猛地侵略了她。清川在窄窄的沙发上,重温了处女一般生硬的疼痛。
其实他只是一个笨拙、陈腐、野蛮的男人,他的本意是满足他自己。
清川别过脸来,立即注意到萧坚白脖颈松软的肌肉、纤毫毕现的青筋。无论表现得多么生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她有些同情他。
沙发很硬,清川的背烙得很疼。伏在她上面的萧坚白沉得要命,如同一堆毫无生气的石头。她在两重挤压中神形俱疲。
“这是送给你的。”萧坚白从办公室的抽屉里取出一大瓶造型别致的香水。清川接过来,看了看标签,是三宅一生的产品。
“我在日本讲学时带回来的。”他解释。
清川蓦然察觉,他是有预谋的。在见面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细节和善后工作。从他的老练程度来看,清川不会是他的最初,亦不会是他的最终。
萧夫人了解她的丈夫吗?不。没有任何女人能够识破男人的真面目。他们诡计多端。他们狡黠善变。譬如清川和萧坚白,究竟是谁勾引了谁?清川不得而知。
第二个星期,他们如法炮制地做了一次。完事后,萧坚白送给清川一套名牌内衣。清川掂了掂精致的纸盒,讽刺地说:
“是等价交换,对吗?”
“啊?”萧坚白一愣,尴尬万分“不不,当然不是,瞧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的前任呢?是不是也是某一位病患家属,有体面的职业,不俗的姿色,非常无助,非常凄惶?”清川自知这种老于世故、厚颜无耻的口吻像是窜逸江湖的流莺,有要挟恐吓之嫌。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硬生生地戳穿他的温情,揭开他逢场作戏的虚假嘴脸。
“你想多了。”萧坚白极不自然地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眼光。
“病人出院之日,就是关系终止之时——很安全,很放松,而且,资源充沛,不用担心后继乏人,对不对?”清川把手臂搭在他的双肩上,强迫他直视自己。
“你肯定我不会黏着你,自毁声名,对不对?”她盯住他。
“我是爱你的。”萧坚白言不由衷地表白。
“嗤!”清川轻笑出声。
虚伪。
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地位显赫的男人,其实比满城更虚伪,比宗见更虚伪,比清川认识的任何一个禽兽般的男人都要虚伪。
因为他不敢承认自己的动机,吃人不吐骨头的动机。
第三次欢爱,萧坚白仍旧坚持赠送礼品。他送的是首饰,一条钻石项链,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清川没有推却,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她不认为有假扮贞女的必要。她安抚他的身体,他安抚她的心。好比原始时代,一头羊换取一袋大米。两厢情愿的买卖。
就是这样。
这一次不够斩钉截铁,萧坚白有点力不从心,奋斗了好半天,都没有办法。可是他又不愿意放弃,不断地捣腾,搞得两个人都满头大汗。
清川在发怔,她想到屠秋莎说过的一句话。俞清川,我们的毛病是一致的——对男人了如指掌,可惜管束不住自己贪慕虚荣的、狂浪猎奇的心。这是一句振聋发聩的惊世妙语。
萧坚白的脑袋抵在她胸前,气喘吁吁。
仿佛排演多次的一幕戏剧。天衣无缝。熟稔程度不啻于洗脸刷牙。
清川想笑。
“你是既爱我的老师,又爱全天下的可爱女人,对不对?”清川用手指拨弄着萧坚白的白头发,替这个汗流浃背的男人做心理分析。
“又来了。”萧坚白不耐烦,翻身下沙发。
“假如可以,难道你愿意嫁给我?”他一边穿裤子,一边回头问道。
“你明知道,像我这样爱面子的女人,绝对不会狠心抛弃身患精神疾病的丈夫,更不会背上抢夺导师丈夫的恶名,”清川挑挑眉头“一个高尚的大学教师,受不了社会舆论的谴责。”
“亲爱的,你的情人必须首先符合无法嫁给你的先决条件,免得她们死缠烂打,惹出无妄的麻烦——这是一种策略。”清川靠在他肩上,补充道。
萧坚白语塞。
与萧坚白上床的第二个月,清川的例假没有来。一向准时到刻板的例假,足足推迟了七天,还是杳无音信。清川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内裤的痕迹。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媚媚诞生后,清川安装了节育环。按照规定,她中规中矩每隔五年到医院更换一只,如今已换到第三只。期间从未出过纰漏,连一丝一毫的惊吓都没有发生过。
清川上网浏览了一遍相关的网页,原来戴环受孕不是什么新闻,全体女人都有可能遇到这种倒霉事,几率比坐飞机失事高了不知多少倍。
清川颓然掩住面孔。她39岁了,这辰光怀孕,不是晚节不保是什么?!
恐怖的消息得让萧坚白知道,他有责任分担她的痛苦。清川拿起电话,一阵发愣。她蓦然惊觉,萧坚白,只存在于每周三的午后,精神病医院那间静寂的办公室。除此以外,她无权骚扰他的生活。她不能打上门去,对萧夫人说,我怀了你丈夫的孩子。她能这么疯狂吗?
清川无计可施,买了一沓早孕试纸,天天做两遍以上的测试。试纸显示,尿液是阴性的,不是怀孕。不过内裤始终干干净净,连月事来临前腰酸背痛的现象都没有出现。
熬到见面那天,清川几近崩溃。她已经确信自己是怀了孕。39岁,怀了野种!万念俱灰之下,她甚至物色妥了做人流的医院。一间经常在报纸上做广告的私立妇科医院,无痛超导人流。
生媚媚以前,清川做过一次人流,当时她和满城刚领完结婚证,连宿舍都没分到,不可能在大街上养孩子。手术没有麻醉,那种痛,她一想起来,就会不寒而栗。
萧坚白闻听她的情况,眉头打起结来。你不是说,已经上过环的吗?!他责问道,语气有嗔怪的意味。他在怪她,没有做好安全措施。这是她的义务,与他无关。
“也许是意外”清川有气无力地坐下来。
萧坚白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片刻,他停顿下来,摸出皮夹,掏出厚厚一沓人民币,粗略地数了数,递了过来。
“这是五千块钱,我昨天刚领到的科研奖励金——不论是不是怀孕,也先别管孩子是谁的,你拿去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清川被大大地挫伤了,她慢慢直起身子,怒目而视,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以为我是来敲诈你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萧坚白把指头竖在唇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心疼你。”他扳过她的肩头,把她搂进怀里,用下巴在她脸上磨蹭着。
清川一扭身,挣脱开来。
“我上年纪了,不喜欢辣味和火药味”萧坚白解嘲地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着。
花家军
在妇科医院,清川被排除了怀孕的可能。医生告诉她,她的情绪太过紧张,导致内分泌紊乱。卵巢功能没有衰退吧?她急迫地问。医生笑了。没有衰退。医生说。
清川有些失落。潜意识里,其实她渴望着在16年以后重温一次怀孕的感受。纯女人化的体验。那是作为女人的一种标志性的能力。说明她仍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用的女人。一个健康的女人。一个有资格勾搭男人的女人。
怀孕。多么性感、多么动感的词语。
她黯然失色地返家,途中接到屠秋莎的短信。我回来了。屠秋莎在短信里说,今晚去你家蹭饭吧?
清川表示欢迎,她顺路到车站等着屠秋莎。屠秋莎没有乘公交车,她打的。屠秋莎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从来不去挤公交车。
“你瘦了。”一见面清川就说。
“老挝、越南能有什么美食?”屠秋莎挽住她的胳膊。
“在旅途中忘掉他了吗?”清川笑问。屠秋莎说过,她要尝试用旅行彻底忘记副市长情人。
“是的,我把这次旅行成功地当成了一次葬礼,”屠秋莎说“他的葬礼。”
“我想象着,死了的他终于属于我了。我为他料理后事,为他送葬,还穿着黑色丧服——事实上那是我和他的结婚礼服。他的葬礼是我真正的婚礼,是我一生的高潮,是我所有伤痛的补偿。”
“你还见他吗?”清川直击核心。
“我一到家,他就来了,”屠秋莎沉湎在她的爱情葬礼中,神情低柔“我没有让他进屋,我隔着防盗门对他说,你已经死了,你在过去的时间河流里溺毙了,消亡了。”
“悲愤出诗人!”清川哗笑。
“他可能明白了,也可能没有明白,但他答应永远不再打扰我。”
清川为屠秋莎买了一匣她最爱吃的椰蓉蛋,领她回家。清川对屠秋莎讲述了满城的病,讲述了桃,但没有提到萧坚白。
“虽说齐大非偶,但花满城这种卑鄙的小男人,也绝不可托付终生。”屠秋莎痛定思痛地总结。
“还有,你家那个钟点工,一看就是闷骚的货!”她说。
“白白中了他的障眼术,”清川道“他做出一副落水狗的惨相,害我同情他这么多年!”
“现在的男人都懂得出卖色相,博取女人的怜悯吗?”屠秋莎讪笑道。
“也许他们全读过男装版的灰姑娘。”清川泄气。
打开大门,一屋子的人,笑语喧哗,高谈阔论,浓烈的香烟味扑鼻而来。清川下意识收住脚,以为走错了家门。犹疑间,小保姆看见她了,从人堆里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委屈地申诉道:
“俞阿姨,这帮人自称是花叔叔老家的亲戚,赖着不走,还非要我给他们做饭吃”
“谁赖着不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出来,挑衅道“小丫头怎么说话的?这儿本来就是我哥的家,我爱住多久住多久!”
清川认出来了,这嚣张跋扈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花满城的弟弟,以务农为生的花满楼。此人游手好闲,早年因偷窃罪被判入狱两年,是花家的一员大将。土生土长的农村痞子。
“请坐,请坐”清川虚弱地应付着。
“妈也来了。”花满楼告诉她。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应声而起。老太太刻意打扮过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穿一件崭新的碎花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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