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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解,青春棚并不是用竹子啊草啊搭成的棚子,而是比较简便的房间,就建在家庭宅院内,就住一个闺女,是一种很便利的婚恋社交空间,跟彝族和彝族其它支系的公房显然不同,彝族无论男公房女公房,都是共享的,但青春棚是独占的,闺女可以接待单个小伙子,也可以多个,在集体交流的过程中,姑娘会示意钟意的那位小伙子留下,其他小伙子则知趣而退,剩下的这两个就躺在床上谈朋友,这就是说,假如两情相悦,是可以成其好事的”老莫描绘得津津有味。

    “老莫,你坦白你坦白,”佟槿栖不容分说地截住话头“你老兄是不是又在他留做了回女婿?”老莫笑起来,不等他辩解,佟槿栖已经跟我说,

    “这家伙,如今可是每到一处都得带着奶粉哪。”我也笑了。

    “你别光顾着糗我,我又不跟你抢凯特?莫斯。”老莫说。我留意到他又一次提到凯特?莫斯。咖啡送了上来,这道程序倒是遵循西餐的规矩,但供应的是滴漏式咖啡,佟槿栖指给我看柜台边的咖啡机,是将越南原产的咖啡豆磨成粉末后,放到冲泡器皿中,再将冲泡器搁在咖啡杯上,加入开水,浓郁的汁水便从冲泡器底部的小孔流进杯子里。佟槿栖帮我加了一勺炼乳,味道不错,甜腻腻的,不像葱郁属意的苦涩的黑咖啡。

    “照你说来,青春棚岂不是性乱的场所?”佟槿栖缓缓啜饮他的咖啡。

    “绝对不是,”老莫又来了兴致“在过去,无论姑娘在青春棚中接待小伙子,还是小伙子串门,都必须取得一项资格认可,就是所谓的‘过七关’。”

    “过七关?”

    “过七关实际上就是在正式结交异性伴侣之前先交往七位异性,目的是考验小伙子的机智与应变能力。小伙子必须连续七个夜晚在七位不同姑娘的青春棚中过夜,在一位姑娘的棚子中过一夜为一关。同样的,姑娘也必须有七位不同的小伙子连续七个夜晚来串棚子,共度一夜算一关。没有‘过七关’的姑娘是没有人串她的棚子的,没有‘过七关’的小伙子也不会有姑娘接待他。”

    “那不是更加混乱了吗?”我困惑地插嘴。佟槿栖和老莫都笑了。

    “过七关的每一关都有非常巧妙的名字,第一关叫查兀玳,”老莫在桌上写那几个字给我们看“意思是开始,过完第一关就叫查布玑,意思是过独木桥,而独木桥又象征着‘一’,形影相吊。”

    “第二关叫查阿竺,意思是筷子一双,象征‘二’,表示变幻的意思,筷子用完以后一起洗,下一顿饭用的与这一顿饭用的筷子可能就不一样,可以换来换去。”

    “第三关叫查锅锣,是锅庄石的意思,三块锅庄石暗示了异性关系的复杂。”

    “第四关叫查亚藻,指女人的织布架子,通常是四个角,表示四个角的织布架子哐哐当当放不稳。”

    “第五关叫查吕雅,指葫芦笙,葫芦笙一般有五个音调,意思是各吹各的调。”

    “第六关叫查刷拉,指的是纺线的纺车,纺车的轮子是六边形,表示像轮子一样转来转去。”

    “第七关叫查黛秋,是秋千架的意思,他们那儿的秋千由七根木头组成,暗示摇来晃去”

    “喂,我说老莫,”佟槿栖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把他留语记这么熟?简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去你的,”老莫笑道“你不就是想说是哪个他留妹妹教我的吧,想说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得了。”两人相视大笑。

    侍者送了水果拼盘上来,我们用牙签一片一片挑着吃。佟槿栖与老莫都没有叫酒,不是我跟着葱郁参加的那些约会,动辄便是酒,我讨厌醺醺的男人的眼睛,泛着水红,略略放肆的、却是欲语又停留地盯着你,整个一大色鬼他们在一起是愉悦的,男人的情谊有时来得更纯粹。陌生的越南菜,淡香的薄荷叶,温存的咖啡与闲聊,都是精彩的。说实话,我喜欢这样的聚会。

    老莫驾车送我们,一部很旧的越野车,他的车技不大好,不断地车流里横冲直撞,险象环生,吓得我几乎没中途跳车逃命。

    “老莫你这技术够得上找情人了。”佟槿栖开玩笑。

    “现在的女孩子,谁看得上这破车?”

    “破是破,倒你那技术,赶得上好莱坞亡命徒了,要多刺激有多刺激,小丫头片子就喜欢这个。”佟槿栖调侃道。

    “这个问题,只有简小姐有发言权。”老莫一边说,一边闪避过一辆呼啸而来的大货车,我险些尖叫出来。佟槿栖看了我一眼,温言道,

    “老莫干过汽车兵,一股子野蛮劲,浑身力气没处使。”

    “说什么哪,教授?”老莫笑道。

    “我是不开车的,”佟槿栖对我说“我这人没方向感,天生欠缺运动细胞,一驾车上路,只好做马路杀手。”

    “马路天使吧,你!”老莫从反光镜里意味深长地瞅他一眼。

    “我老婆是在马路上把我拣回去的,”佟槿栖自动交代“我刚到德国,下错了车,迷了路,他们那儿的公路一个出口跟另一个出口离得老远,我老婆正好经过,我一见是个东方人,就赶快招手搭车,没想到她从此就被我迷住啦。”

    “臭美吧你,”老莫打击他“人家是看你可怜巴巴人生地不熟的,载你一程,就给你小子赖上了”

    “佟老师,你们可真够浪漫的。”我说。这真是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至少我的称呼让这两个男人有一刹那的尴尬,然后车子里立即就静默了。佟槿栖对着窗外,点起一支烟,老莫专心驾驶,在夜晚的公路上惊心动魄地表演亡命超车。

    “今晚住哪儿?”隔了很久,老莫随意问了一句。

    “明早有课,我就住学校,”佟槿栖朝着空中扬了扬烟灰“你到我那儿去,我有一瓶上好的茅台,30年的老窖。”

    我略有吃惊,原来他们还是要喝酒的,而且是最最传统的中国酒。佟槿栖与葱郁那些男朋友完全是两样了,那些男人穿着登喜路的西装,在奢靡的午夜会所,当着女人的面纵情豪饮,永远是那几种昂贵的洋酒,借着酒精的微醺,说着半真半假虚情幻意的话语。那女人是谁并不重要,在清醒的早晨是否还记得也不重要,但喝酒的时候,女人是一定要有的,如同酒杯,是必须的道具。而情意绵绵的告白便是佐酒的小菜。

    “先送简小姐?”老莫问。汽车已经驶进学校的西大门,道路两边种满树木,在春天微凉的风里散发着清涩沉寂的香。

    “你住哪一幢?”佟槿栖问,他没有朝我看,即使是隔着黑夜,隔着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突如其来的冷淡。

    我说了地方,离西大门并不近,但老莫似乎熟门熟路,径直就开了去。直到下车,佟槿栖都没有说话,我有点窘,而且不知所措。老莫把车停在女生宿舍门前,他亲自下来替我开了车门,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被他逗笑了。

    我回过头,含糊地对佟槿栖说了声再见,他呆在车里,马马虎虎地点点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手中的烟,灰蓝寂寥的,一点一点弥散开来。

    是夜我梦见他,佟槿栖。老莫也在场。十分荒唐的梦,我们在一处宽大的露台上,身边开满了细碎的蓝紫色花朵,白色的栏杆外是起起伏伏的海浪。我和佟槿栖竟裸身相呈。佟槿栖的裸体如我所设想的一般,一点都不美,腹部尽是赘肉,硕大的头颅与肩膀直接相联,似乎省去了脖子的过渡,长头发乱纷纷的,跟狮子似的。但不知是什么缘故,我的心里充满怜悯与羞涩,以及深刻的柔情。

    他在凉润的海风中倾身向前,他的手掌慢慢覆盖住我的身体,却是没有体温没有肉感的掌心,我低下头,原来他的手心长满青苔,触及我的肌肤,异样的痒和刺痛。

    老莫用摄象机对准我们,由始至终,他对我们的造型都不满意,指手划脚,甚至不惜亲身示范。他告诉我们,一定要把越南菜里的香矛铺满沙滩椅,同时把沙滩椅想象成最为正宗的路易十四时期宫殿御用的床,而后再以仙鹤的方式做ài。

    当他说到仙鹤的时候,我和佟槿栖一起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佟槿栖甚至挥舞着那只苔癣密布的大手,像个魔术师似的,往空中胡乱挥洒,一些类似粉笔灰的烟末顿时弥漫了我的视线。我伸手试图撩开它们,撩着撩着我就醒了。

    我睁开眼睛,怅然望着帐顶,房间里浮动着女孩子干净清香的体味。自然我不是13岁,不会将性梦视为初潮一般惶恐,但在往昔春情的梦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其他的男人,除了殷。

    电脑课有几节自由上机时间,我通常用来玩游戏。我喜欢一种叫大富翁的游戏,出于某种恶毒心理,我最乐意看着钱夫人开车被炸弹炸到,她娇呼一声:“哦,我的夏奈尔”绞着手哭哭啼啼地去医院。

    那天我突然想到老莫提到的名字,凯特?莫斯。我在网络上轻易搜索到她,那是一个现年29岁的模特,刚做了母亲,18岁的时候,她在obsession香水中几乎裸体出镜。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超级名模中,凯特?莫斯拥有与众不同的地位,她的形象是t型台上的一个反叛,身高只有米,扁平的胸部,永远瘦骨嶙峋。我找到一张她的相片,沙砾色的晚装,衬出漂亮的锁骨和晒得嘿嘿的手臂。

    我把那张网页存进收藏夹,对于一个年少的、讨厌课堂书本的小姑娘来说,模特这职业或许能展开一个美丽新世界,但在我,却没有丝毫的诱惑。我不认为把自己与一位名模相提并论是一种荣幸,尤其是那样一个原本就背离常理红了起来的女人。不错,我差不多与她一般地高,一般地瘦,然而我对那个充满了丰厚的报酬、狂乱的聚会、毒品、自大狂和三教九流的行当只有愤怒,没有艳羡。

    我不喜欢凯特?莫斯,也不喜欢太平公主。至少殷是知道这一点的。毫无疑问,我有稍许的哀伤,我被冒犯了,被造次的老莫,呵不,是佟槿栖。他凭什么以为我是可以用来任意调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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