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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钧在里兹卡尔顿酒店已经住了两个晚上,每晚都在八角窗下舒适的浴缸里泡很久,他也已经在会议室里开了两天的会了。
会议室里的长条桌排起来,组成了一个“u”形的图案,不过“u”的底部是直线,不是弧线,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坐在“u”型长桌的外圈“u”字的开口处朝着一面墙,用来打投影和幻灯,讲话的人就站在投影旁边。组成“u”形的长桌子上都铺了深绿色的绒布,桌旁边总共坐了大约二十个人,每人面前都摊着笔记本电脑、稿纸和文件,还有一个高脚玻璃杯,放在杯垫上,桌上每隔两、三个人的距离就放着一个更大的有把手的玻璃杯,里面放着用来喝的冰水,放在盘子上,盘子上垫着餐巾。
洪钧坐在“u”字的一条边线和底线的拐角结合处,这位置很好,是洪钧精心挑选的,他可以把两条边线和一条底线上的所有人都一览无余,而其他人无论坐在哪个位置,都不会把他放在视野的中心。
在两天的会议里,除了在一开始的时候做了下简单的自我介绍,洪钧就一直没再发言。会议的内容本身的确像杰森说的那样空洞无物,这样的会议洪钧也参加过多次了,以前他常常很活跃地像个主角,而这次他就是个旁观者,所以更觉得乏味。来自维西尔公司在亚太各个国家或地区的负责人,轮番介绍他们各自的业务状况,亚太区的各个部门的业务负责人再做相应的汇总,都是苍白的数字、空洞的承诺、糊弄人的故事,夹杂着各种插科打诨用的笑话。但洪钧也理解,这种会议是一定要开的,而且至少一个季度要开一次,要不然,整个亚太区的管理机构就好像根本无事可做。
都说国内国营企业的会多,其实外企的会更多,而且每次都是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游山玩水,专找度假胜地。洪钧起初曾经纳闷他们这次为什么就简单地留在新加坡开,怎么没去巴厘岛?也可以去澳洲的黄金海岸嘛。洪钧想,如果不是在新加坡开而是又去哪个度假胜地的话,也许杰森就会欣然前往了吧。慢慢地,随着会议的进行,随着洪钧对维西尔在亚太区各地的业务状况的了解,洪钧开始明白了:因为形势严峻,不容乐观,现在不是游山玩水的时候。
洪钧在这两天里,利用吃饭的时间也和不少人聊了,也已经交了些朋友,但始终没有张扬,他一直在观察每个人,在熟悉每个人。像这样的亚太区会议,有两种常用的语言,第一种当然是英语,会议正式通用的语言。第二种就是汉语,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来的人自然用汉语,而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负责人又一定是华裔,也可以说汉语,亚太区一些部门的负责人也有不少华人,所以汉语就成了会下非正式场合最主要的语言了。
奇怪的是,从一开始,洪钧就有一种感觉,他感觉有人也在注意着他,也在观察着他。时间一长,他的这种感觉就更强烈,等到为期两天的会议即将结束,他也已经彻底验证了,的确有个人在一直观察着他。这个人,就是现在正站在大家面前,做着会议总结发言的人:维西尔亚太区的总裁,澳大利亚人,科克伍德布里奇。
科克说完话,大家参差不齐地鼓了一下掌,会议就算结束了,晚上还有最后一场聚餐,但有些人急着要赶飞机回去,不会参加聚餐了,就在这时和大家告别。会议室里乱哄哄的,洪钧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不时和过来告别的人应酬一下,等到都收拾好了,他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洪钧还以为是维西尔台湾公司的总经理,一回头,却发现不是,而是科克伍德布里奇。
科克冲洪钧微笑着,见洪钧脸上闪过诧异的神情,便说:“jim,明天离开吗?今晚一起吃饭吗?”
洪钧回答:“明天上午的航班,我会参加晚上的晚餐。”
科克开着玩笑:“但愿不是‘最后的晚餐’。”他顿了一下,说:“晚饭后,我想请你喝一杯,可以吗?”
洪钧立刻说:“没有问题,我没有其他安排。”
科克很高兴,便伸出手来,和洪钧握了下手,说:“很好,一会儿见。”
洪钧说了拜拜,便离开会议室,走进电梯,按了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也许晚上和科克聊天,能让这次新加坡之行变得有些意义?”
晚餐说是七点钟开始,可是差不多到八点了才真正进到海鲜餐厅里面落座,之前都是围在吧台四周喝酒、喝饮料、聊天。虽说经历了太多这种场面,洪钧还是有些不习惯,害得洪钧饥肠辘辘,又灌了一肚子的各种液体,感觉都可以听得到自己肚子里像演奏着交响乐,他连曲子的名字都想好了:d大调饥饿奏鸣曲。
海鲜大餐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洪钧早已预见到的局面又不幸应验了,他吃海鲜从没吃饱过,一道菜上来,吃完以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一般都要等到把上一道菜完全消化之后,下一道菜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十点左右,大家才散了。科克用目光找寻着洪钧,示意他一起走,洪钧便被科克领着,来到酒廊。这酒廊很别致,高高的玻璃拱顶,仿佛能看到天上的星空,里面的陈设,包括沙发、桌椅都色调明快,远比一般低矮阴暗的酒廊让洪钧感觉到惬意。
科克也看出来洪钧对这里的环境和气氛很满意,脸上便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和洪钧一起坐下,准备点些喝的。科克自己要了杯啤酒,什么牌子的洪钧没听清,但好像是澳大利亚产的一种。洪钧自己点了杯热巧克力,弄得科克和侍者都扬起了眉毛,一副不解的样子,洪钧又接着点了几种小吃,像花生豆、爆玉米花和曲奇饼。侍者记下了一串名字离开了,科克还睁大着眼睛看着洪钧,洪钧便笑着说:“老实说,我没吃饱,现在正想吃些东西。”
科克听了哈哈大笑,说:“其实我也没吃饱,但我想忍着的。你做得对,我也要吃一些曲奇饼。”
很快,好像知道这两个人都急等着要吃似的,侍者把吃的喝的都送上来了。洪钧喝了口巧克力,手上抓着几粒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着,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那家京味饭馆先吃炒饼再夹花生米吃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
科克见洪钧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吃着曲奇饼说:“我发现你的英语很好,没有口音,不像新加坡人,他们老带着一种‘啦’的音。”说着,就学着新加坡人说话时常带的“尾巴”
洪钧笑了,其实科克自己的澳洲口音就很重“吞”音吞得厉害,每次洪钧和澳大利亚人说话,刚开始都不太习惯,这次已经听了两整天,总算是适应了。洪钧开玩笑说:“我的英语比大多数中国人好一些,比大多数美国人差一些。”
科克又瞪大了眼睛,问:“那就是比一些美国人好了?不会比美国人的英语还好吧?你开玩笑。”
洪钧便笑着解释:“因为美国也有很多婴儿和哑巴的,我的英语比这部分美国人的好。”
科克听了大笑,非常开心的样子,然后,止住笑,冲洪钧眨了下眼睛说:“而且,美国也有更多的傻瓜。”
洪钧知道,有不少澳大利亚人对美国人是很不以为然的,他们觉得美国人无知而又自大,目中无人,科克的话里可能也带有他对维西尔美国总部那帮人的不满。但洪钧心里也明白,科克也可能是有意无意地在用嘲笑美国人来拉近他和洪钧的距离。
洪钧便笑着说:“我同意。至少我相信,大多数中国人对美国的了解,比大多数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要多得多,美国人觉得美国就是整个世界。其实我们中国人在好几百年前也是这样的,所以中国后来才落后了,美国这样下去也会落后的。”
科克连着点头说:“是的,美国一定会被中国超过去的,我完全相信,而且我认为可能用不了多久,可能五十年,最多一百年。jim,你可以看看亚洲的发展,这几个国家都在增长,像中国、香港、台湾和韩国,亚洲一定又会成为世界的中心的。”
洪钧立刻接了一句,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但是语气很坚定,不容质疑地说:“科克,我不得不更正一下,香港和台湾都不是国家,只是中国的两个地区而已。”
科克愣了一下,也立刻笑了起来,指着洪钧说:“jim,你是对的。你提醒得好,以后我去中国,不,不管在哪里,当我见到中国人的时候,都会注意这一点。”
洪钧知道,科克其实很可能根本不在意台湾是不是属于中国的,在他心目中这些地理概念都只是他的市场的不同区域而已。洪钧清楚自己不可能改变科克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但他必须让科克明白,当他面对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客户的时候,他必须有意识地留神这些敏感的话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人走进了酒廊,站在门口向四处张望着,然后朝科克和洪钧的桌子走了过来。洪钧认出来了,是维西尔澳大利亚公司的总经理,名字叫韦恩。
韦恩走过来,冲科克和洪钧扬了下手,对洪钧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问科克:“我们明天要去马来西亚的柔佛州打高尔夫,你去吗?”说完又转头问洪钧:“jim,你呢?”
洪钧笑着说:“我明天一早的飞机。”韦恩耸了一下肩,就看着科克,等着科克回答。
科克说:“我不去的。有太多事要做,而且我这次都没带球杆来。对了,为什么不在新加坡打,还要专门跑到马来西亚去?”
韦恩又耸了一下肩,撇了撇嘴说:“新加坡太小了,我开球的的时候,要么一杆就打到海里去了,要么一杆就打到马来西亚去了,所以干脆直接去马来西亚打好了。”说完,他自己已经笑了起来,又说:“没关系,我只是过来问你们一下。”他伸过手来和洪钧握了一下,又拍了拍科克的肩膀,算是告别,然后转身走了。
科克喝了口啤酒,看着洪钧,说:“这两天的会议上你都很安静啊,是不是还不太熟悉,有些拘束?”
洪钧知道刚才的前奏曲已经结束,该进入正题了,便停住了不再吃那些小吃,用餐巾擦了嘴和手指,把餐巾折叠着搭在桌子上,说:“现在已经了解了很多了,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来听的,来学习的,这是个新环境,有太多新东西。”
科克立刻接了一句:“还有新挑战。”
洪钧笑了一下,说:“是的,我只希望我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太多让我觉得意外的,希望不要比我之前想的”洪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着科克的眼睛说:“更糟。”
科克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之前在ice做了多长时间?三年?”
洪钧说:“差两个月三年。”
科克又问:“你去的时候就是去做销售总监?”
洪钧回答:“头衔虽然是销售总监,但刚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后来才逐渐招了一些人。”
科克又问:“是你把ice每年的销售额从一百万美元做到了一千两百万美元?”
洪钧愣了一下,科克看来的确对他的背景做了不少了解,刚问的这些怎么有些像是在面试自己?他想了想,让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然后说:“不是我一个人,ice的团队是个很棒的团队。”
科克听了以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再抬眼看着洪钧说:“你以前和维西尔打交道多吗?你觉得你对维西尔了解吗?”
洪钧笑了,怎么会打交道打得不多?维西尔、ice和科曼,就像是软件行业里的三国演义,在哪个项目里这三家都会到齐的。洪钧刚想说三国演义,又想起来科克恐怕不知道三国演义是什么吧,便说:“经常打交道,差不多在每个项目、每个客户那里都会碰到。但我不能说我了解维西尔,一个人不可能站在外面就可以了解里面的东西的。”
科克也笑了,他也想把气氛弄得活跃一些,说:“那好,你就说说看,你当时在ice,站在维西尔公司的外面的时候,你怎么看维西尔这个竞争对手?”
洪钧开始觉得为难了,他很难实话实说,他也把握不好应该说到什么深度、说到多么严重才是恰到好处。说维西尔的问题,不可能只说维西尔北京公司的问题,而应该说维西尔中国公司的问题,其实就是在说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杰森的问题,而且更复杂的是,洪钧自己已经成了维西尔的一员了,所以这些问题他自己也会都有份的。但是,洪钧还是决定要把话说透,要把问题都点出来,不然的话只会使科克对他失望,也可能错过解决这些问题的机会。
洪钧非常小心地字斟句酌地说:“我在ice的时候,很重视维西尔这个竞争对手,因为我知道维西尔是个有实力的公司,尤其是产品非常好,可能比ice和科曼的产品都好。但是后来,我慢慢发现维西尔并不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更不是可怕的对手。好像只有竞争对手才知道维西尔的产品好,而客户都不知道这一点,维西尔没有让客户认识到维西尔的优势和价值。”
科克马上接了一句,说:“所以你觉得维西尔的问题就是销售的问题?销售团队太弱了?”
洪钧慢慢摇了摇头,端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看着科克正期待地盯着自己,就接着说:“我觉得可能还不能这么看。可能应该想一下,是某一个销售人员弱,还是整个销售队伍都弱?是销售队伍自身的问题,还是整个公司对销售的支持不够?是撤换销售人员就可以了,还是应该加强对销售人员的培训、指导和管理?这些就不是我在ice的时候能了解到的了。”
科克仔细地听着,好像不想漏掉一个字,他抿着嘴,既在琢磨着洪钧的话里的意思,也在对照着他所了解到的维西尔中国公司的问题,看能不能和洪钧的分析对应上。过了一会儿,看来他还想让洪钧把所有的意思都直接倒出来,他又追问道:“你在ice的时候,都看到维西尔的哪些问题呢?或者你当时觉得应该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
洪钧心里暗暗叫苦,看来很难草草地一语带过,可是越深入地谈,就越和他现在的小小维西尔北京的销售负责人的角色不相符了。洪钧又觉得似乎科克并没有把自己当作是维西尔北京的小头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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