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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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什么季节，常有在书房时里听雨。以一种淡淡的心境，倾听窗外的天籁。生命就在这个时候，对天堂般的世界张开，正如窗叶张开了，光线就全部涌了进来。令人最感恩的是大自然，通过这种感觉，赐予了我日月星光，赐予了我以水，以树木和迷人的声响。

    声音是从岑寂的冬夜一天比一天丰富起来的。风吹动树叶的摩娑，偶尔的鸟啭，夏天午后的蝉鸣，窗外雨滴秋桐的清凉声，清晨的风声，岁月辗过落叶的簌簌声，以及树木在春天的清冷里滋滋生长的声音，组成了令每个生命足以深深感动的音籁。它们像部队一样排成阵式，向我走来，从农舍里和河畔走来，附着乡村的气息和宁静向我走来。经过那条岁月的甬道，那条甬道两侧是乡情的栅栏，是用很多美丽故事的木桩插成的栅栏。徘徊在那甬道里，随时都可以静下心来，感触到窗外那充满自然声音的世界。

    不知雨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雨声仿佛成千上万的野蜂，正在窗外的天空上下四方飞舞、碰撞，在清晨、正午或傍晚，它们扮演着最没顾忌的角色，有时竟以从来没有想到的方独占了心里所有的风光，还汇成一种奇妙的冲击力撞来撞去，给人一种鲜明的感觉。

    此时，我忘记自己是坐在书桌前，感觉不到书桌的斑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灵魂早已化成高扬的风筝，顺着雨线直飘上天。偶尔加强了云雾和雨声，带着生命的腥气扑面而来，直朴朴地落进我的思绪。这时，我会坐着一动不动，坐得很久，让雨的音乐包围着我，让数以万计的声响在我身边飞舞着，悬浮着，穿梭着，简直就是些可以注入心灵的光芒，是些永远构成人类忧伤的声音和代码。临近窗户，院落、树木、附近的石头房屋以及这座老旧的居室，都以我十分渴望的方式滋润着我，令我的心情和生命得以舒展和生长。

    有一种忽如其来的雨，就像结群而来的鸟儿，在窗外转瞬就能陡生出密密麻麻的雨线和雨声。如果是久旱后的甘霖，起初我一不寒而栗难以置信，会情不自禁地一阵惊异之后，还怀疑。“真的下雨了吗？”城市里的确很难用耳朵听到雨声了。每逢这个时刻，我必是跑前跑后，不知所措地观察一番，然后才敢惊喜。有时也难免被犹如雨声的噪音弄得啼笑皆非。那些机器的声音，建筑的声音，交通的声音，把我弄胡涂了，弄不清雨声是什么了。有时候，我在书房里苦盼一场明确的雨，简直就如南方的孩子企盼一场勇敢的冬雪。好在书房是一个放心的地方，它的窗口朝着一个幽深的去处，很少有人声杂语，就像一张永远沉默的脸，默默地注视着我，让我的心绪在它的心空里面飞扬。

    书房其实没有一处摆书的地方。即使我最爱的书，也都被很随意地，无序地摆放着。沿着一张废弃的床架，尽情地，没有任何宠惜心情地放在那里。那些长久没有动过的书上面落满了尘埃，动了的又是满目皱折和委曲。有友人来访，见状后劝我收拾一下这房间，我只是很随意地笑笑，调侃一句“书如其人”便罢了，还是老样子让它们依然如故。确实，有许多人在装修房屋，把生存空间现代化，使之成为现在的风俗。然而，自然的天籁日益离我们授遥远，自然的芬芳日益离我遥远，自然的真正的原声也日益少了，连昆虫也一天天少起来。惟有雨声却坚强而执著，美丽而生动地向我们走来，给我们以神圣的淋浴，神圣的浸润，使我倍感觉恩惠，心生崇敬。

    在书房里听雨，雨有时也是极其细微的。不是一个劲儿地下个不停，往往刚刚有了气势之后，便是空寂，仿佛窥视了一下人间的动静，然后再来一阵，真叫人急得不行。即使在夏季，夕阳的暴烈把河流照得波光粼粼，白昼长得像一打绷带，天气也似乎憋足了一股劲儿，准备射出刚直的雨花，然而雨声却来了一幕如秋雨般的缠绵，柔软而悱恻，真是急煞人。事过之后就锻炼出了一种心境，急不燥，缓也不燥，心静如水。

    秋雨是雨声里最动人的乐章。天高云淡的雨声，尤如母亲对吸吮奶的婴儿的亲吻。那雨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又落到了何处去了。每逢秋雨时节，我的身心就有如一展平洋的湖水，上面落满了树叶，还有风起潮生的鸟鸣在上面回荡。秒雨总似如水的音乐缥渺而来，充盈和抚慰着我和书房的每个角落。秒雨的雨线最像绷在天地之间的琴弦，风秋将它们弹奏出美妙绝伦的音符。

    倾听这种美丽的声音，我们会忘记一向对自然的摄取，忘记为衣食而奔波，为生存而应酬，为爱或不爱而心碎的诸多情感。倾听雨声，我们会懂得久违了的那种感恩的情感，从而懂得感恩生命，感恩自然，就是这在种感恩中，我们又被自然提升。我们于是会重新接受日月星辰的光芒，让我们的脸膛和手臂充满鲜活的力量，重新听懂大自然无限且无声语言。我们吃着青菜和瓜果，让我们的身心凝进天空与大地的精气。我们还听见了大自然的浅唱低吟，领略到了自然无言的纯美。我们更是丢掉了对空虚和冷漠的埋怨，拾起纷飞的爱心，把它们奉献给需要它的每一种自然和人。

    雨声总是无处不在的。也不只是书房才能听雨。大街上可以听雨，办公室可以听雨，楼道里可以听雨。汽车里，田野中，山河之间，工地上面，密林里，都可以听雨，甚至浑身被绷带紧缚，躺在病危的床上，都能听雨。听雨只需要一种心境，一种爱心和宁静。爱心和宁静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动人的雨声。听雨是我们应有一种态度，一种人生姿势。蒙尘的心灵可以被雨水清洗干净，关闭的耳朵可以被雨声开启，痛苦的表情可以被雨线慰平，只要我们懂得倾听雨声，懂得悠然地听雨，我们便走进了人生成熟的深巷。

    书房听雨，听见的是每片纯净的土地，听见的是苍天温柔的动容。天堂与俗世总是人类超越或坠落的两极，惟有雨声才是响彻天宇的大雅，惟有雨声才赐予我们以健康和收获，才是我们真正的心灵栖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