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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由始至终没有间断过的,是教音乐。凭感觉,这架脚踏风琴可能伴随了他相当的长时间。
在琴前的椅子上坐下,将脚轻轻放到它的两个脚踏板上。这两块脚踏板,已经看不清原色了。在城市许多家庭里,任何取一块板状物体,都要比它新鲜,比它时髦,比它质量上乘,可是它们不在这架风琴身上。连接踏板与风箱的人造皮带早已褪了色,边子也毛了,但是力量没有丝毫地减退。整个琴身和八十年代的一个箱子没有两样。琴盖上面印着一行英文:“deailruei”、“productof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似乎它在历史里面就是出口的佼佼者。琴盖的盖面涮着透明的树脂漆,时间让它们暗淡了又暗淡了,结实却永远是它们最好的本色。揭开琴盖,琴键干净如雪,虽然没有新琴或者钢琴那么有朝气,但是,每个键的样子,都透露出一种灵动感,随时都期待着生命去启动它,绝对没有那种贵族琴种的落寞和沉闷。琴盘上,29个白键间或着20个黑键,白键被使用得现出了磨痕,黑键似乎还是刚刚开封的样子,或许少年儿童的音乐永远是清纯干净的,没有太多的变调或升降调,可是我更愿意把这种现象理解成郑琦老师内心如同清泉一般的透亮与纯净。这与那些牺牲大集团利益,满足个人或小集团欲望的浑浊之心比起来,纯净得让我想哭。
合上琴盖,琴上除了一张盖琴的天蓝布,就只有一本16k黄得发黑的油印册子。随手拿起来,上面有手写油印的几行字:“歌曲集”、“湖北省少先队辅导员夏令营编印”、“1983、8”这些字告诉了我它的来历。看着这本歌曲集的黄褐色,看着上面油印的墨迹,让人仿佛闻到了1983年的油墨芳香。歌曲集的纸张已经变得非常薄了。这表明,它比任何一本名著都要被人翻阅得多。打开册子,里面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歌曲,一一跃进眼睛里,耳边心里,竟然随即有了童声响起:让我们荡起双桨、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三个胖娃娃、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北国之春、党是太阳我是花、烈士墓前、青春多美好、辅导员之歌、大海啊故乡、青蛙跳水、在希望的田野上、心中的星、井冈少年、十送红军、队旗飘飘、弹月琴的姑娘、天安门前欢聚在一起、小朋友爱祖国。此时,看着这些曲目,我突然明白了,音乐才是郑琦老师心里的诗意和力量,他将自己心里的爱,自己生命的诗意和力量,以音乐的方式流进每个孩子的心田。
外面人声潮起,座谈会散了。再次揭开琴盖,在那些洁白和琴键上,让多年不曾沾过风琴的手,弹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音乐飘到窗外,刚刚还嘈杂的外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我沉沉浸非常生疏的手指带来的音符里面,脑子里出现了满是泥泞的操场,操场边上,是那种民国特征的土瓦房,房檐下,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去抬脚踏风琴,然后像蚂蚁搬食物一样,将风琴抬进教室。于是,就有顽皮而羡慕音乐的孩子,趁管琴者不注意,突然上去弹几个音符,然后跑掉。管理者去追他,另一个又如法炮制。直到音乐课的铃声响起,两鬓斑白的郑老师,抱着跟随他二十多年的歌曲集,走进了教室。很快,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从教室里传出来,久久在校园里回荡。
弹到这儿,想到这儿,便停了下来,我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合上风琴,走出屋子,郑老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花。
我问他:“您现在觉睡得好吗?”
他说:“非常好。”
我又问:“教了30年音乐,您最喜欢教哪首歌?”
郑老师笑了,说:“让我们荡起双桨。”
后来在当阳,我问郑老师的学生杨静:“你现在也是小学音乐老师,你最喜欢郑老师教给你的哪首歌?”
杨静想都没想,就告诉我:“让我们荡起双桨。”
我又问她:“你现在还用脚踏风琴教音乐吗?”
她说:“早就不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脚踏风琴,不会忘记郑老师和脚踏风琴带给我的那段快乐时光。”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郑老师或许就是那台脚踏风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