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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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以为自己听到过莲花开放的声音，看到过昙花开放的样子。它们是我心里的真相。

    ——安妮宝贝

    北方的春天总是很短促的，短促得令人来不及哀伤，而哀伤却早已和青光一起苍老了，憔悴了。我习惯在春天里，捕捉季节的脉动，试图触摸到季节变化的细节与真相。

    三月，朔风尚未减去凌厉的锐气，春天的色彩便已屯聚于这座城市之外。我能想象得出，苍茫的月光之下，春天挟裹着浓郁的绿意是如何潮水一般围困着这座古城，又如何艰难地在寒冷的夜风中突围，缓慢地将春的触角伸展进城市的内部。我总是在晨光乍现的草坪上，刻意地搜寻春风掠过时留下的点点微痕。很快地，春风的脚步越来越激越，所过之处，嫩绿的色彩斑驳了苍黄的枯草，纤弱的草儿在温柔的阳光里梳她越来越葱萃的发。终于，不知在哪一个长夜过后，残存的冬意在春天严整阵容的逼视下，溃不成军了。

    渐渐地，广场上浅浅的绿色连成线又连成片了；渐渐地，弥漫如浅潮的绿茵里，又揉杂了一种淡淡的如薰衣草般的紫色碎片，那是一种可爱的不知名的野花，朵儿状似铃铛。春风抚过，我仿佛听见了来自遥远星空的清澈的风铃声。然后，碧绿中又升起点点金色的花伞，雏菊似的小朵，如春天里的早阳，在草地上跳跃。

    此时，柳树们似乎还在沉睡中。当我的目光从心灵深处探视出来，我想我是感知到了柳枝体内正涌动着春天的汁液。原来，柳树们早已在料峭的春风里预先柔软了筋骨，它们枯而脆的枝条是在哪一个夜晚为春风所妩媚的呢？柳树的秘密成为我心里美丽的真相，而城市里的人们只看见了，仿佛一夜之间，柳树们就仙子般翩跹在青光里，翠绿的羽衣轻薄如一袭淡淡的云雾，在蓝天白云间摇曳。

    桃花是春天里最妖娆的精灵。她的美丽，在这个春季里，犹如一缕温情的旧梦，有力地袭中我内心最敏感最柔软的角落。阳历四月之初，这个城市因为桃花的盛放而呈现出一丝淡淡的美丽与伤感。

    我忘记了是在哪一个清晨惊喜地发现了桃花初绽的迹象。此后，随着紧致坚实的蓓蕾渐渐地膨胀、舒展开来，我心里一直涌动着一种不安的情愫。我焦急地期盼桃花的盛开，也惶恐地抗拒着花事繁盛过后的凋敝景象。每个清晨，我都会将深切的凝望吻上一簇簇桃花。而桃花的成长是黑夜里最美丽的秘密，春风无视我忽略桃花绝美成长片段的隐痛，只是一味地将桃花的芳名在古城之中传扬。

    春风沉醉的晚上，桃花的风姿在月光里倾吐尽了一腔柔情。夜色中一缕缕幽香在柔风里时远时近，如搁浅在夜色深处的往事，伴随怀念的思绪潮涨潮落。霓虹的光影里，一树树桃花晶莹润泽，如精致的牙雕，散放着清冷的釉色。月色中的桃花别有一番风情。我在桃花的诗意里彳亍，眼底慢慢升起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的雾。

    不忍，终于还是折下一枝低处的花，小小的，只有三两朵儿。粉粉的，五个花瓣，坚挺而柔韧，一簇细密的蕊，纤弱而羞怯。放在掌心里把玩，凉凉的，润润的，玉石般的感觉，一下子联想到“冰肌玉骨”这几个字。

    然而，真的，北方的春天总是很短促的。清明一过，春天已所剩无已。桃花灼灼，在青光里渐渐裸露出了季节里的暗伤。花朵开至极盛，盛大的花事喧嚣如潮涌，又忽然在一夜之间落潮，潮水一路后退，留下零零落落的时光的碎片，而青光，便在飘逝的花瓣里一点点老去，一寸寸枯萎。桃花艳了几日，在季节转向苍老的途中歇息，留下落英几抔，留下惆怅几许，也留下了一帘关于春天的梦。当我徜徉在桃花细细柔柔的花瓣雨中，我惊讶于花朵“绿肥红瘦”的蜕变，而我终不能得知，绿叶与红花，是在哪一个瞬间悄然完成了季节的转换！

    一切美到极致的事物都是走得这般仓促，且有着神秘的、无法触摸的轨迹吧。比如昙花，她只盛开在不为人知的深夜，将生命最华美的乐章、婉约在夜色里。会有几人，守候在她必经的途中，观看这一场华丽的谢幕呢？我曾在一枝玫瑰的花事里，淡品生命由成长而至衰老的痕迹，我听见过玫瑰花瓣凋落的细微的声响，轻轻的，飘若游丝，犹如来自夜梦里的那声轻叹。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无法探知这一切美好的过程。春天来了，又去了。在青光倏然消逝的瞬间，属于人的青翠时光也跟着悄然远去。

    我不知道桃花如何在春风里张开了第一双睡眼，我不知道柳叶在哪一缕青光里灿烂，我无法揣测这个春天里一切美好的细节。但我一直都相信，我的心灵深处，有一个比自然界更为多彩、更为富丽的春天，或真实或虚妄，或喜悦或忧伤。春天的真相，就生长在我的心里。

    是否有人也曾用心地倾听过我的花开花落？我那些散落在风中的花朵，是否也会温柔地疼痛过谁的眉尖？至今我也无法知道，我的春天，究竟成了谁心里的至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