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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饭店、俱乐部和私人住宅,行踪不定,我很难用任何其他办法找到她。通常她的声音从电话上传来总是清凉悦耳,仿佛一块草根土1从一片碧绿的高尔夫球场上飘进了办公室的窗口,但是今天上午她的声音却显得生硬枯燥——
1打高尔夫球时,球棒从场地上削起的小块上。
“我离开了黛西的家,”她说“我此刻在海普斯特德,今天下午就要到索斯安普敦去。”
她离开黛西的家可能是很得体的,但是她的做法却使我不高兴。接着她下面一句话更叫我生气。
“昨晚你对我不怎么好。”
“在那种情况下有什么关系呢?”
片刻的沉默。然后:
“不管怎样吧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
“那么我就不去索斯安普敦,下午进城来,好不好?”
“不好我想今天下午不行。”
“随你的便吧。”
“今天下午实在不可能。许多”
我们就这样说了一会,后来突然间我们俩都不再讲话了。我不知道我们俩是谁把电话啪的一下挂掉,但我知道我毫不在乎了。我那天不可能跟她在茶桌上面对面聊天,即使她从此永远不跟我讲话也不行
几分钟以后我打电话到盖茨比家去,但线给占了,我一连打了四次,最后,一个不耐烦的接线员告诉我这条线路在专等底特律的长途电话。我拿出火车时刻表来,在三点五十分那班车上画了个小圆圈。然后我靠在椅子上,想思考一下。这时才是中午。
那天早上乘火车路过灰堆时,我特意走到车厢的另外一边去。我料想那儿整天都会有一群好奇的人围观,小男孩们在尘土中寻找黑色的血斑,还有一个爱唠叨的人翻来覆去讲出事的经过,一直说到连他自己也觉得越来越不真实,他也讲不下去了,茉特尔-威尔逊的悲惨的结局也就被人遗忘了。现在我要倒回去讲一下前一晚我们离开车行之后那里发生的情况。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的妹妹凯瑟琳。她那天晚上一定是破了她自己不喝酒的规矩,因为她到达的时候已经喝得昏头昏脑的,无法理解救护车已经开到弗勒兴区去了,等他们使她明白了这一点,她马上就晕了过去,仿佛这是整个事件中最难以忍受的部分。有个人,或是好心或是好奇,让她上了他的车子,跟在她姐姐的遗体后面一路开过去。
直到午夜过去很久以后,还有川流不息的人拥在车行前面,同时乔治-威尔逊在里面长沙发上不停地摇来晃去。起先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凡是到车行卫面来的人都忍不往往出面张望。后来有人说这太不像活了,才把门关上。米切里斯和另外几个男人轮流陪着他。起先有四五个人,后来剩下两三个人。再到后来,米切里斯不得不要求最后一个陌生人再等十五分钟,让他回自己铺子里去煮一壶咖啡。在那以后,他个独一个人待在那儿陪着威尔逊一直到天亮。
三点钟左右、威尔逊哼哼唧唧的胡言乱语起了质变——他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谈到那辆黄色的车子。他宣布他有办法去查出来这辆黄车子是谁的。然后他又脱日说出两个月以前他老婆有一次从城里回来时鼻青脸肿。
但等地听到自己说出这事,他畏缩了一下,又开始哭哭啼啼地叫喊“我的上帝啊!”米切里斯笨口拙舌地想法子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结婚多久了,乔治?得啦,安安静静坐一会儿,回答我的问题。你结婚多久了?”
“十二年。”
“生过孩子没有?得啦,乔治,坐着别动——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生过孩子没有?”
硬壳的棕色甲虫不停地往暗淡的电灯上乱撞。每次米切里斯听见一辆汽车在外面公路上疾驰而过,他总觉得听上去就像是几个小时以前那辆没停的车。他不愿意走进汽车间去,因为那张停放过尸体的工作台上有血迹。他只好很不舒服地在办公室平走来走去——还没到天亮地已经熟悉以面的每样东西了——不时地又坐在威尔逊身边想法让地安静一点。
“有没有一个你有时去去的教堂,乔治?也许你已经好久没去过的?也许我可以打电话给教堂,请一位牧师来,他可以跟你谈谈,不好吗?”
“不属于任何教堂。”
“你应当有一个教堂,乔治,碰到这种时候就有用了。你从前一定做过礼拜的。难道你不是在教堂里结婚的吗?听着,乔治,你听我说。难道你不是在教堂里结婚的吗?”
“那是很久以前了。”
回答问题的努力打断了他来回摇摇的节奏——他安静了一会,然后和原先一样的那种半清醒半迷糊的表情又回到了他无神的眼睛里。
“打开那个抽屉看看。”他指着书桌说。
“哪一个抽屉?”
“那个抽屉——那一个。”
米切里斯打开了离他手边最近的那个抽屉。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根小小的贵重的狗皮带,是用牛皮和银缏制作的。看上去还是新的。
“这个?”他举起狗皮带问道。
威尔逊瞪着眼点点头。
“我昨天下午发现的。她想法子向我说明它的来由,但是我知道这件事蹊跷。”
“你是说你太太买的吗?”
“她用薄纸包着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米切里斯看不出这有什么古怪,于是他对威尔逊说出十来个理由为什么他老婆可能会买这条狗皮带,但是不难想象,这些同样的理由有一些威尔逊已经从茉特尔那里听过,因为他又轻轻地哼起:“我的上帝啊!”他的安慰者还有几个理由没说出口又缩回去了。
“那么他杀害了她。“威尔逊说,他的嘴巴突然张得大大的。
“谁杀害了她?”
“我有办法打听出来。”
“你胡思乱想,乔治,”他的朋友说“你受了很大的刺激,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还是尽量安安静静地坐到天亮吧。”
“他谋杀了她。”
“那是交通事故,乔治。”
威尔逊摇了摇头。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微微咧开,不以为然地轻轻“哼”了一声。
“我知道,”他肯定地说“我是个信任别人的人,从来也不怀疑任何人有鬼,但是我一己弄明白一件事,我心里就有数了。是那辆车子里的那个男人。她跑过去想跟他说话,但是他不肯停下来。”
米切里斯当时也看到这个情况了,但他并没想到其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以为威尔逊太太是从她丈夫那里跑开,而并不是想拦住某一辆汽车。
“她怎么可能弄成那样呢?”
“她这人很深沉。”威尔逊说,仿佛这就回答了问题。“啊——哟——哟——”
他又摇晃起来,米切里斯站在旁边搓着手里的狗皮带。
“也许你有什么朋友我可以打电话请来帮帮忙吧,乔治?”
这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他几乎可以肯定威尔逊一个朋友也没有,他连个老婆都照顾不了。又过了一会他很高兴看到屋子里起了变化,窗外渐渐发蓝,他知道天快亮了。五点左右,外面天色更蓝,屋子里的灯可以关掉了。
威尔逊呆滞的眼睛转向外面的灰堆,那上面小朵的灰云呈现出离奇古怪的形状,在黎明的微风中飞来飞去。
“我跟她谈了,”他沉默了半天以后喃喃地说“我告诉她,她也许可以骗我,但她决骗不了上帝。我把她领到窗口,”他费劲地站了起来,走到后窗户面前,把脸紧贴在上面“然后我说:‘上帝知道你所做的事,你所做的一切事。你可以骗我,但你骗不了上帝!”
米切里斯站在他背后,吃惊地看到他正盯着t-j-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暗淡无光,巨大无比,刚刚从消散的夜色中显现出来。
“上帝看见一切。”威尔逊又说了一遍。
“那是一幅广告。”米切里斯告诉他。不知是什么使他从窗口转开,回头向室内看,但是威尔逊在那里站了很久,脸紧靠着玻璃窗,向着曙光不住地点头。
等到六点钟,米切里斯已经筋疲力尽,因此听到有一辆车子在外面停下的声音时满心感激。来的也是昨天帮着守夜的一位,答应了要回来的,于是他做了三个人的早饭,他和那个人一同吃了。威尔逊现在比较安静,米切里斯就回家睡觉。四小时之后他醒过来,急忙又跑回车行,威尔逊已经不见了。
他的行踪——他一直是步行的——事后查明是先到罗斯福港,从那里又到盖德山,他在那里买了一块三明治,可是并没吃,还买了一杯咖啡。他一定很累,走得很慢,因为他中午才走到盖德山。一直到这里为他的时间做出交代并不难——有几个男孩子看到过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还有几个路上开汽车的人记得他从路边上古里古怪地盯着他们。以后三小时他就无影无踪了。警察根据他对米切里斯说的话,说他“有办法查出来”猜想地用那段时间在那带地方走遍各家车行,打听一辆黄色的汽车,可是始终并没有一个见过他的汽车行的人站出来说话,所以他或许有更容易、更可靠的办法去打听他所要知道的事情。到下午两点半钟,他到了西卵,在那里他问人到盖茨比家去的路。所以那时候他已经知道盖茨比的名字了。
下午两点钟盖茨比穿上游泳衣,留了话给男管家,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就到游泳池来给他送个信。他知到汽车房去拿了一个夏天供客人们娱乐用的橡皮垫子,司机播地把垫子打足了气,然后他吩咐司机在任何情况下不得把那辆敞篷车开出来——而这是很奇怪的,因为前面左边的挡泥板需要修理。
盖茨比把垫子扛在肩上,向游泳池走去。有一次他停下来挪动了一下,司机问他要不要帮忙,但是地摇了摇头,再过一会就消失在叶片正在变黄的树木中了。
始终没有人打电话来,可是男管家午觉也没睡,一直等到四点——等到那时即使有电话来也早已没有人接了。我有一个想法:盖茨比本人并不相信会有电话来的,而且他也许已经无所谓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觉得他已经失去了那个旧日的温暖的世界,为了抱着一个梦太久而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他一定透过可怕的树叶仰视过一片陌生的天空而感到毛骨悚然,问时发觉一朵玫瑰花是多么丑恶的东西,阳光照在刚刚露头的小草上又是多么残酷。这是一个新的世界,物质的然而并不真实,在这里可怜的幽魂。呼吸着空气般的轻梦,余飘西荡就像那个灰蒙蒙的、占怪的人形穿过杂乱的树木悄悄地朝他走来。
汽车司机——他是沃尔夫山姆手下的一个人——听到了枪声。书后他可只能说他当时并没有十分重视。我从火车站把车子直接开到盖茨比家里,等我急急忙忙冲上前门的台阶,才第一次使屋的人感到是出事了,但是我认为他们当时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四人,司机、男管家、园丁和我,几乎一言不发地急匆匆奔到游泳池边。
池里的水有一点微微的、几乎看不出的流动,从一头放进来的清水又流向另一头的排水管。随着隐隐的涟漪,那只有重负的橡皮垫子在池子里盲目地漂着。连水面也吹不皱的一阵微风就足以扰乱它那载着偶然的重负的偶然的航程。一堆落叶使它慢慢旋转,像经纬仪一样,在水上转出一道细细的红色的圈子。
我们抬起盖茨比朝着屋子里走以后,园丁才在不远的草丛里看见了威尔逊的尸体,于是这场大屠杀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