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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城城的葬礼已经结束,黑暗荫凉的厨房里面还是摆着没有用完的锡箔,整幢砖木结构的楼里面都缭绕着一股焚香的味道,一碗没有吃完的泡面冷掉了,涨开来摆在桌子上面。丁城城的房间门被紧紧地关闭着,而里面的一切都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他的脏牛仔裤团成一团丢在角落里面,而在和可可的争执中倒塌下来的一叠cd也依然摊在桌子上面,但是电风扇静止了下来,太阳依然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面透进来。
遗物里面有那本黑色的笔记本,现在它上面已经沾了鲜血,摆在他妈妈的木头桌子上,正是在这张桌子上的夏天,程建国曾经坐着,喝黄酒,吃用咸菜煮的发芽豆,看看门外面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摇摆不定的太阳阴影。笔记本已经彻底地被雨水打湿漉漉,所有的字都化了开来变得不可辨别。可是丁城城的妈妈还是认得出那是自家男人的字迹,虽然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是她的那场谎言总不会被抹去。
他们俩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瞒天过海的谎言。
她知道程建国插队落户的时候就已认识沈奕,落实政策后,他和沈奕先后从黑龙江回到上海,但是却由于当时情况的混乱而暂时断了联系。她的父亲那时是个干部级的人物,程建国能够回上海,也多亏是她的父亲帮忙。于是程建国的父母为了说服他娶这个儿媳妇,就编出谎话来,说沈奕在回上海的途中发生意外,已经死去。丁城城的妈妈跟他们所有的人都用这个谎言来骗他,他信了,在绝望中娶了她,希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妻子能干而贤惠,在永安里有半幢楼的房子,后来他们亦有了儿子,儿子很可爱,从小就喜欢黏在他的身边。
但是在丁城城七岁的时候,程建国有一次在用粮票买米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正是沈奕,她在马路的对面一闪而过。于是谎言被揭穿,虽然他们谁都不承认当时曾经撒谎,但是程建国还是愤怒地离家,他要去找沈奕,他要把蹉跎掉的八年,都向沈奕解释清楚,当时他说等他找到沈奕,他就会回来,而丁城城和他妈妈再没有想到,从此,他杳无音讯,在上海偌大的城市里,根本就找不到他的影子。她甚至记得他离家的那天穿着的一件卡其布的四贴袋上衣,拎着一只人造革的皮包。
如果不是二十年前一场瞒天过海的谎言,她已不能再想。
虽然沈涵很不愿意见到那个女人,丁城城的母亲,但是他还是去了,他要看到的是另一个与自己的父亲有肌肤相亲,有婚姻之实的女人,他矛盾,可是面对真相的勇气叫他还是再次走进了永安里曲里拐弯的弄堂里面,自那场台风过去,下水道就常常地往外翻水,弄堂里面也是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叫人觉得夏天的残败气象。
门没有关,沈涵自己走了进去,看到女人在厨房的板凳上独自坐着,捡菜。
他不知道该如何自我介绍,但是一眼就看到了木头桌子上放着的那本黑色笔记本,被雨水打湿后又干了,翻开的纸页上有已变成咖啡色的血迹。于是他直接过:“我是程建国的另一个儿子,我的妈妈名字叫沈奕,我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想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
女人抬起头来,她已在几夜之间迅速衰老,耳朵边的头发里夹杂着一大片银白色:“程建国他好么?他的儿子也已经那么大了,他一直和你们在一起么?麻烦你带话给他,他的另一个儿子死了,叫他回来,给他儿子烧支香。”她低下头继续捡菜,冷冷地说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而且他和我妈妈都已经死了,我妈妈已死去三年,他是几个月前刚刚自杀的。”沈涵对面前苍老的女人并不感到厌恶,这只是时间,在不可阻止地摧残着他们。女人闭口不言,捡菜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她突然颤抖着双手把整个篮子都弄翻在地上,念叨着:“他死了,他们都死了,我怎么办,他们都死了,我怎么办。”她在厨房里转着圈,紧紧地抱着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再不去看站着的沈涵一眼,就好像他已不存在。
谁说一个女人一定要独自地坚强和勇敢,丁城城的妈妈,她在程建国离去的第一个夏天,面对从马桶里倒翻出来的粪便束手无策,后来一年又一年,她能够自己修理马桶,搬引水机的水桶,油漆房间,所有男人做的事情她都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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