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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尽管每个女孩在步入大学或走进职场后不化淡妆不肯出门,刚上高中的真希却对这莫名而来的谣言盛怒不已,视之为诋毁。
因为雅妍是公认品质优良的淑女,再加上高一时她曾于真希同寝室,似乎很有说话权。没有人认为她会说谎,真希因此走过了整个高中时代最声名狼藉的阶段。
当曾经遭到自己拒绝的男生突然嘲讽唏嘘着凑近轻蔑地说“原来是化妆啦”的时候,转身后的真希也忍不住用手背使劲揉过潮湿的眼睛。
另一个曾经同寝的室友发来短信:“你应该向全班同学澄清这件事,不然大家会一直误会下去的。”真希想了许久才回到:“随那些长舌妇编造。该相信的人会相信。”
作为真希最好的朋友,秦浅理所应当归属应该信任的那类。然而,真希不知道,这论断只不过是自己单纯美好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天晚自习后,动作慢的真希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风风火火的秦浅早收拾好东西站在她座位旁,一边等待一边聊天。就在真希从抽屉里拿出“小护士防晒隔离霜”准备放进包里时,眼疾手快的秦浅突然一把抢过去,在满是同学的教室里大声嚷嚷:“呀!你真的化妆了啊!这不就是化妆品吗?”仿佛人赃俱获似的。
真希全身的血液凝固了,冷冷地看着秦浅,心凉到底。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对自己的一切最有发言权,没人会怀疑女生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化妆品。
夜风从洞开的门外哗啦一下塌方般朝脸色铁青的真希涌来。最好的朋友像个跳梁小丑在面前兴高采烈的“揭发”自己。
不知这究竟是对方的悲哀,还是自己的悲哀?
真希抿嘴不语。
那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前自己戴了新发卡大家都说漂亮的时候,秦浅会看上去那么不快。为什么从前自己剪了新的发型大家都跑来打听是哪个店的手艺的时候,秦浅会脸色阴晦地走开。为什么从前关于自己的无中生有的谣言总像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走。
可是,嫉妒是人之常情,真希不想因此与秦浅决裂。
真希有一个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却一直没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说出这个理由,秦浅将会怎样被人耻笑。多事的女生们会戳着秦浅的脊背说:“就是她,嫉妒和诋毁自己最好的朋友。”真希其实不愿意看到环绕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乌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调转方向朝秦浅奔去。
流言蜚语终有一天会冷却。高二末,全班大型演出秦浅没有登台。连一起上健美操课的别班的女生都凑来问:“美女你怎么没有演主角啊?”因为
因为芒果过敏、海鲜过敏、青霉素过敏的真希同样没有逃脱一件事——化妆品过敏。但到那时,已经无人记得彼时秦浅的言行了。
最无可辩驳的理由,没说出口,还是为了秦浅。
07游园祭线香花火
远离了教学区喧闹的人群,两个女生坐在观礼台高高的阶梯上。面前是在夜色中深邃如海的足球场草坪。身后那堵墙,这所学校里所有的学生们称它“情人墙”
秦浅和真希在当时都没有男友,但因为长相出色的缘故,各自都有不少追求者。
“喂。”沉默许久后秦浅转过脸朝向身边的女生。
“唔?”
“明年我们都要找到男朋友好不好?”
“哈?为什么?”真希有点意外。
“然后明年的游园祭,就可以像她们一样坐在那边和喜欢的人一起点线香花火。”真希顺着秦浅的指尖望去,阶梯遥不可及的另一头,坐着好几对点着线香花火的情侣。无论怎样被冠以“早恋”、“早熟”之类的贬义词,都还是挺令人羡慕的。
“可是,”真希撑起腮“线香花火这种东西怎么看都有转瞬即逝的意味。不吉利。”
“是么?呵呵。”
天气绝佳,头顶上有星空。星星正在以肉眼不见的速度转换位置,银色的光随风四散,映在秦浅的眼眸里,温柔又清澈。空气微凉,却因女生一声憨厚的“呵呵”变得逐渐温暖起来。
“不过,一起坐在那边倒是挺不错。”真希的声音轻柔飘起又软软地落下来,最终像蜜糖一样融化进了夜幕里。
这算是约定了么?
秦浅愣了一秒,笑着捏过对方的脸颊拧了半圈:“要跟上我的进度你可要加油啊。”
08遗失少年
和秦浅一起站在85818超市的冰柜前犹豫该吃哪种棒冰,目光被冰柜里五颜六色的包装纸吸引,忽然面前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什么人敲响了。真希蓦然抬头。阳光自上而下,像细细的面粉散落在少年的眉眼之间,再开朗明媚不过的笑脸,见被女生们注意到了转个弯就把自己的身影隐藏。
女生们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已经响起“想吃什么?我请客”的声音。幻术似的神奇。
夏日。阳光。喜欢自己的少年。最好的朋友。一样都不缺。
真希咬着脆的巧克力外衣吟吟地笑,梦龙浓重的奶香在口中渐渐融化。
喜欢。不喜欢。本来就在摇摆。明明可以好好相待。
太丑。娘派。脾气差。不懂事。又八卦。都是秦浅对请自己吃过冷饮的人的评价。真希疑疑惑惑。可秦浅毕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呵,孰亲孰疏没有可比性。
所以直截了当地拒绝过去,和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人,在似水年华间不断出现又消失,相遇、远离、重逢、永别,从一见钟情到海角天涯,从最初在澄明蔚蓝天空下的抬头,到最终电话那头再也无法修复的忙音。爱总是荆棘丛生路途多艰,即使相爱,也是无望的相爱。再单纯再美好的感情也会在秦浅的一句“不般配”中烟消云散。
实在太傻太傻,一直把秦浅当作毋庸置疑最好的朋友。直到分道扬镳数年后真希才辗转得知,每个被自己伤害过的男生都与秦浅还有联络。
——那些所谓“太丑、娘派、脾气差、不懂事、又八卦”的少年,你为什么强烈反对我和他们做朋友之后自己却和他们成为朋友?
——一直认为你是为我好,最终我成为孤傲冷漠拒人千里于之外的女孩,你却成了万人迷。
——为什么,会这样?
真希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错。
9游园祭气球
全校新年晚会八点开始,秦浅和真希搬了凳子顺着人流前往中央广场坐定。文艺部的干事们已经开始给每个人发小氢气球,预定在零点一起放飞。
“诶?你不也是文艺部的吗?”秦浅突然反应过来,问真希。
一直是被部长视为接班人的得力助手,勤勤恳恳在部里工作了整个学期,时常忙得焦头烂额。而三十一日这一天,部长早放出话:“今天没来做晚会准备的人统统视为自动退出文艺部。”却只有往日最认真的女生,在广播里反复地近乎难以置信地播送着“请文艺部全体成员到中央大楼”之后,还留连在喧嚣的游园人群中。
为什么呢?
坐在吵闹中心的真希安静地看向秦浅被彩色灯光打量的脸。
——就像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我对你也是这样的存在。
——如果我不在,谁来陪你呢?
——当你去开会时我的节日变得了无生趣,反之亦然,不是么?
可是,真希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仅仅低下头把气球的棉线在手指上多绕了两圈。
10遗失复习资料
十七岁,高三。学业压得人喘不过气。
初春的午后,教室里很安静,静静弥漫着咖啡香。真希回头一望,秦浅的座位正临着窗,想都没想就跑到女生身边的走廊外,敲敲窗。
秦浅转过头来推开窗:“什么事?”
“前天数学老师发的复习资料我搞丢了,你借我复印一下吧?”真希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不行啊。我的也弄丢了呢。你看,我们俩不愧是死党,连丢三落四的毛病都一样。”
教室里人多,空气暖烘烘,把秦浅漂亮的脸颊捂成桃花——那是比两年前更美丽、更成熟、更迷人的容貌,但,不知为什么却显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真希站在窗外的冷风中,脊梁一凉,血液在皮肤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就快要静止。
其实真希并不是为复习资料来找秦浅,只觉得太压抑想和她说说话而已,走出教室时甚至没想好话题。到了窗外,看见女生手里拿着复习资料才随便找这个借口。
时光机往前转一些,真希抬手敲秦浅身旁的窗。
再往前转一些,秦浅随手把复习资料扔进抽屉。
再往前转一些,真希站在走廊里想借口,秦浅手里正拿着那叠复习资料。
——只不过,以为我没看到。
——只不过,不想给我。
——只不过,把我当作竞争对手。罢了。
脑袋空空的回到座位。
后座的苏晓突然抬起拍拍真希的肩:“刚才从走廊里过听见你和秦浅的复习资料都掉了,喏,我的借你们复印吧。”
——怀疑,怀疑你说的每一句话,从这一刻开始。
“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唷。”苏晓纯真的眼睛在真希模糊了的眼前眨。
“哦,今天复习的空间向量还没弄懂,正愁呢。”又是随便编的借口。
“我弄懂了呀!我来给你讲。”对方却当了真,认认真真地从书包里翻出数学书,一步一步讲下去。
不仅眼睛模糊,耳朵也越来越听不见了。苏晓明明是那么善良的女生啊。真诚与不真诚,真希第一次用自己的感官觉察到不同。
许多年后,真希听说,高二时秦浅摔了一跤,磕在学校小花园的木桩上,嘴巴肿了没法吃饭。是苏晓把香肠切成很小很小的块,用牙签扎着喂她吃的。
许多年后,苏晓依然是不时和真希互发短信问候的人。而秦浅,却渐渐和真希疏远,有了新的朋友。
许多年后,为什么秦浅再也不记得两人十五岁时游园祭发生的一切?
世界上总有些事被埋没在丰厚的尘埃之中,需要风天长日久地吹拂,许多年后,才能显露出真实的本质。
11结局倒计时
想起秦浅,是因为某天下课时有个朋友问学电影的真希:知不知道什么电影里有那种镜头——很大的挂在高楼上的倒计时器,围观的人群集体数——三。二。一。零。
真希忙着收拾书籍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脑海中一根银色的细线贯穿了始终。
——其实在我的电影里就有这样的镜头。
当年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外套却不肯回寝室的秦浅,下定决心非要等到零点倒计时。冷得脸色发白,固执得难以理喻。
操场上的人群随着演出的推进渐渐散去,走掉几个,又走掉几个,最后没剩几个。
“太冷了,这样下去会感冒的。”真希的劝说秦浅听不进。
两个女生只好一同挤在已经愈显荒冷的操场上静静等待。
三。
北风蹭过脸颊,像被小刀刮了一下。秦浅柔软的额发被拂起来。
二。
喊声逐渐一致。舞台上走台步的演员已经定格了,摆出最佳造型。
一。
几个白痴的家伙已经提前放掉了手里的氢气球。
零——
烟花。气球。欢呼。太喧闹。
一瞬间的错愕。真希像触了电,扭头看向身旁的好友。
——可为什么我的感官把这些显而易见的喧闹全部屏蔽掉,只感到自己的小指被人钩住了?
一生中最长的一个慢镜头。
秦浅缓缓的,缓缓的转过头,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一如既往。原本浅棕色的眼眸被变幻的灯光映出无数色彩。
呐。不管灵不灵,试一下嘛。
白驹过隙。心中却已经历了落潮涨潮。感动像海啸,后退几步席卷过来,漫过大陆架中浅浅掩埋的千百年前动物的白色尸骨,漫过曲折的蜿蜒的锯齿状凹凸不平的海岸线,漫过金黄的沙砾沙堆、停息着的白的水鸟黑的海龟。一切都吞没了,静静的,耳边再没有别的声音。
通宵游园祭之前的几天,女生们聚在一起看时尚杂志,封底前几页的小八卦——新年零点在倒计时钟前相互勾起小指就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贯煞风景的真希摆了摆手说,肯定不灵的。而秦浅什么也没说。
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当时没说。
现在看来果然不灵呵。
二十岁的真希用苦笑结束了短暂的回忆,收起书汇进了放课后下楼的人群。
时光蜂拥进冗长的密闭轨道,以疾行的节拍朝唯一的出口飞奔起来,哪想到那轨道早就被扭曲不知伸向何方。
可是依然得向前。
一年又一年,一个又一个元旦,一次又一次倒计时。烟花,气球,欢呼。我都得一个人渡过去。
——那个勾起嘴角朝我微笑的人哪里去了?
——那个在倒计时牌前的喧嚣人群中勾住我小指的人哪里去了?
——为什么我站在道路上大声喊,却唯独你没有回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