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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是为了这个理由而爆发的,为自己彻底被青春击垮,一败涂地。
如今想来,那小女子也没有什么过错。她丰盛如牡丹;纯稚似孩童。夏季里,她把鲜红的荔枝撒在黄裙上,一面剥果壳;一面晃动赤裸细巧的双足;冬夜里,她拥抱着皇上入睡,披散的浓密长发,掩没了一对情人。不过几个时辰,皇上便无法忍受失去爱的痛苦,这折磨使他目光涣散,彷佛又老了许多。
高力士衔命出宫,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呈给皇上一绺微温似缎的乌丝。就是这绺发,曾经缠绕他松弛的颈项;曾与他花白的发丝绾成同心结。当她擎剪铰下发,是何等无助呵。
皇上的心,因强烈的疼惜爱怜而颤栗了。
黎明前,女子盛装登辇,无心回顾相送的家人,只想到昨夜的愁绝与今日的欢庆,铰发助她获胜,其实并非偶然,她了解她的情人;并且以为自今尔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望见宫门时,蓦然想起这样的字句。
可惜她看不见,若干年后,一个叫作马嵬坡的地方,某座寺庙的后庭,开满红梅的林中,悬吊着一段白绫,似有若无的风里,静静地等待着她。
刃发
这场巨祸从天而降,当时,她不过是十四岁少女,与结褵六载的夫婿,始终以兄妹之礼相待。再过一年,父亲吩咐,他们便是夫妻。可她早当自己是他的妻,那些行走江湖经商的日子,她有时候甚至作男儿打扮,而他注视她的眼光总漾着笑。
他长她十岁,是父亲的好帮手。原本是长安街市放荡不羁的游侠儿,此刻却是父亲以外,她生命里唯一的男人。
那日在船头,避开其它人,他打开皮囊,取出一柄镶宝石的匕首送给她。迟疑着,她知道那是他钟爱的随身物;而他催促她收下,甚至握着她的手,教她使用的方式。头一次,他的气息在她鬓角厮磨。
从没有送什么给你,你留在身边,或许用得着。他坚持给她。轻触那冰凉森冷的物体,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哭。
第二天夜里,他们载满钱财和货物的船,遭到盗贼血洗。惨厉的哀号,四溅的鲜血与燃烧的火焰,尖锐地划开黑夜。少女看不见父亲,好容易看见丈夫,身上流满鲜血,躲避着疯狂的砍杀。他的匕首,在她怀中,她大声叫他。即便在那样的时刻,他仍听见她,飞快到她身边,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的身子拍击起来,远远地落入江中。
她从没有做过这样恐怖的噩梦,醒来时眼角犹挂着泪珠。她不在自己的船上,守候她的不是亲人。她的身上有些伤,最重的在胸,大夫说她的肋骨被震断了一根。起初,她还轻微呕血,这竟成为丈夫与她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梦里,父亲和丈夫的形状惨不忍睹,重复四句谜语,那是缉凶的关键。她曾怨自己不能和他们一块儿死,而后渐渐省悟,她必须活着,因为还有事要做。
她的恩公姓李,温和儒雅的读书人,蓄着美髯的俊逸中年。替她疗伤休养,询问她的变故,更关心她的未来。她渐渐好转,夜深时,悄悄温习演练匕首,招招都定必死的杀气。美髯公为她深深忧虑。
那日,少女来辞别,昔日娇弱全被刚毅坚决掩盖。只那谜语她解不出,求恩公相助。美髯公为她解出谜底,两个贼人的姓名。少女重重叩拜,前额击地有声。恩公沉寂许久的心湖全被搅乱。他唤住离去的少女,要求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她的命是他救的。
整整三年,少女隐瞒自己的性别,大江南北,终于找着仇家,卖身为奴。主人极爱这清秀谨慎的仆人,甚至把打劫的财物交给她保管,仓库里,她不动声色地清点家中的旧物。等着了好机会,趁贼人畅饮酒醉,她手刃杀父杀夫的仇人。月光下只见匕首上的宝石盈盈闪亮。
整条街道,整座城市都沸腾起来,好一个义烈奇女子!众人赞叹。
而这女子在缸中看见自己粗糙龟裂的肌肤,茫然想起临别时恩公的话语和神情。她得好好活下去,按照自己的方式:一帘月、一炉香、一只永不阖眼的木鱼。
她的命是他的,她愿在佛前,替他祈祝福寿安康,报偿这一世的恩情。
于是,她再度举起匕首,刃上仍有未干的血迹,光亮如流星闪动,直挥向垂瀑似的黑发。
截发
走进那个发型设计中心,门口大缸养着莲花和金鱼。夏天才来,莲犹含苞;当我在镜前坐下,便见身后大片黑漆屏风,盛开的红莲嵌着,两三只鸟雀被这样的炫丽惊飞。仿唐的屏风;仿唐的鲜艳旖旎;仿唐的繁华喧嚣。
唐朝那个年代的女子,用发贮存记忆、换取权势与爱情、回报恩德。而我不是那样的美女子或奇女子。
我役有仿唐的心情。
你真的要剪吗?设计师将我的长发披散梳通以后,四周相识或不识的人都在询问。
很长的一段日子,不必有语言行动,长发自然成为一种姿态表情。人们各以不同的心意去揣测,去诠释;在我怠懒时,觉得这样的随性也好。
也曾有一只手,撩起我的发,搵着腮,不说什么,轻轻阖上眼。此刻已遥远得像在唐代。
在台北街头,一群擦身而过的女孩,停下脚步,齐声大叫我的名字。当我错愕转身,便见那一片灿烂如春花的陌生笑容。
几个年轻男孩跟了我几条街,最后在橱窗前拦住去路,说我让他们觉得眼熟,固执地询问我的姓名。虽然确信他们没有恶意,我仍惊惶地想找寻躲藏的地方。
其实夏天已经接近,而我蓦然觉得寒冷。因为,不管愿不愿意,我究竟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
而得与失之间,难以衡量。
你真舍得剪吗?
世间有许多事,真是要舍;才能有所得。况且,什么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有一丝淡淡的惆怅,我点点头。
锋利的剪刀于是囓咬我的发辫,一点一点,紧捱着后颈。发丝根根截断,发出细微的声响,那模糊的震动自耳鼓流入体内。
设计师将发辫自手中扬起,那样紧密乌黑的一束,如她所说,真是难见的好发质。当我同意她的观点,这发已非我有。
离开时经过屏风,与红拂女、武则天、杨贵妃、谢小娥擦身而过,与千年以前,四则发的传奇交错。
而我在镜前截发,为的只想要一个自由自在、恣意行走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