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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全是回音。突然回音消失了,佛塔的排列已到尽头,面前出现了一座红墙绿瓦的地下庙宇。
庙宇的门是白骷髅镶边的,里头森然一片,没有灯,只有带夜光的一对红眼睛、一对绿眼睛、一对白眼睛。阿若喇嘛停在门口,分辨着那些眼睛。红色是四面财神护法的,绿色是热玛蒂魔女的,白色是黑业阎罗王的。这三尊酷神是大机密、大境域的象征,往往表示着明暗两极的无限延伸。他对自己说:你想穿过去吗?你必须穿过去。一庙一大洲,一神一千劫,穿过去就是光极天的太阳,是大伏藏的宏音。更何况他要去的方向是大金瓦殿里的菩提大银塔,那是塔尔寺的心脏,说不定就是“七度母之门”所在地,最后的伏藏正静静等着他。
阿若喇嘛一步迈进庙宇,却被一堵铁墙撞得眼冒金花。他吸着冷气,来不及退出来,就发现铁墙变成了一个人。
那人阴沉沉地说:“你终于来了,认识这把骷髅刀吗?你当然不认识,它是我祖先的恩赐,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武器。”
冰凉的骷髅刀贴到了阿若喇嘛的脸颊上。
“就在你公开叛教、宣布冥想成就时,我们就想杀了你,后来看到你并没有什么作为,也就算了。没想到你跟在香波王子后面紧追不舍,追到了拉卜楞寺,又追到了塔尔寺。死亡的机会总是自己创造的,就像现在,我正等待香波王子的出现,你却控制不住地前来送死,我只好先杀你,再杀香波王子。”
阿若喇嘛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从菩提大银塔的圣门里进来,不可以吗?”
骷髅杀手哈哈大笑,震得地下庙宇有些颤抖。骷髅刀哗地一响,离开阿若喇嘛的脸颊,就要刺过去。
阿若喇嘛沙哑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杀人?”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就像针。
骷髅杀手赶紧回头,只见一只白花花的手丫杈在自己面前,立刻想到庙宇里有绿眼睛的热玛蒂魔女,魔女出面干涉自己了。他跨过阿若喇嘛,想跑,意识到自己的来路就是退路,又回身朝庙宇北门跑去。
5
圣门里头是一个凹槽,顺凹槽往前几步,就可以站直身子了。香波王子和梅萨刚站好,就听身后一声金属的碰撞,黑暗禁锢而来,圣门关闭了。梅萨浑身抖了一下,惊怕地撕住香波王子说:“怎么办?”
寂静壅塞了一切。香波王子摸了摸旁边,似乎摸到了菩提树的枝杆。他拥着梅萨往前挪,挪一点停一会儿,挪了很长时间眼睛才开始感光。他们看到一只手,就一只手,白花花的,岔开来,用手背对着他们,一再地招引。
他们带着树叶的沙啦声走了过去,渐渐的,凹槽没有了,脚下宽阔了些,气流从前面飘来,阴阴的,潮潮的。他们看到几盏酥油灯出现在三十米开外,灯光的背后,是一座红墙绿瓦的地下庙宇。他们慢慢靠近着。
“没想到塔尔寺还有这么个去处,各种文献都没有记载。”香波王子说着就要走进庙宇,梅萨一把拉住了。
“小心,我们得搞清楚,是谁带我们来这里的?”
“是那只白花花的手,谁的手?”
两个人顿时毛骨悚然,前后看了看。一对忿眼、忿嘴、忿牙、忿舌的狮面空行母就在庙宇北门两侧,送来阵阵肃杀之气。
他们站了一会儿,互相壮壮胆,正要走过去,就听一声沙哑的惨叫从庙宇里头传来。接着,一个黑影冲出来,蹭着梅萨的身子一闪而逝,吓得梅萨一屁股蹾到地上,蹾掉了自己的牛绒礼帽。香波王子用身体护住梅萨,紧张地观察着,没发现危险,捡起牛绒礼帽给她戴上,又拉她起来,一步跨进了庙宇。
香波王子拿出打火机,点着了庙宇里仅有的三盏酥油灯。他们看到一个喇嘛躺在地上,面前的四面财神护法、热玛蒂魔女和黑业阎罗王正用红、绿、白三色眼睛愤愤然望着门外。他们小心翼翼过去,想扶起倒地的喇嘛,又把手缩回来,几乎同时惊叫一声:“阿若喇嘛?”
阿若喇嘛好好的,那只白花花的手救了他,他惨叫是因为惊怕而不是肌肤割裂的疼痛。他坐起来,一看是香波王子,突然就抱住不放了:“有人要杀我,也要杀你。”
“谁?”
“‘隐身人血咒殿堂’派来的杀手。”
“我早就领教过了。”
阿若喇嘛看香波王子很镇静,自己也渐渐不惊慌了,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是不是已经抢在我前面了?‘七度母之门’在哪里?‘最后的伏藏’在哪里?”
香波王子问:“你不是来抓我的吗?不是要把我交给警察吗?”
“原来是想抓你,因为你杀人又盗窃。现在看来,你在雍和宫和拉卜楞寺盗窃的只是‘授记指南’而不是‘最后的伏藏’。但在塔尔寺,就很难说了。”阿若喇嘛说着,起身走出了庙宇。
香波王子跟过去说:“那边是大金瓦殿的菩提大银塔。”
阿若喇嘛断然说:“我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可你并不知道菩提大银塔是伏藏着‘七度母之门’的圣门,从圣门到庙宇,很长一段通道,找到‘七度母之门’不容易。我们订个协议吧,你找到告诉我们,我们找到告诉你。”
“伏藏是圣教的无价之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两个俗人?我是喇嘛,喇嘛就是祈祷赐福者。如果你们能告诉我,我的祈祷就会变成福气永远伴随你们。”
香波王子笑了笑说:“佛就是众生,法就是证悟,只有上根和下根的区别,没有圣教与世俗的区别。我说我是莲花生大师的亲炙弟子,比你更有资格发掘伏藏,你是不会相信的;我说我一定会比你更早地打开‘七度母之门’,你也是不会相信的,那就走着瞧吧。”
他们分开了,三个人端了三盏酥油灯,查找了两个多小时,当香波王子和梅萨再次来到地下庙宇时,发现阿若喇嘛已经在靠墙休息。他们放下酥油灯,面对着阿若喇嘛坐在了门槛上。
阿若喇嘛挑剔地说:“起来,神庙的门槛是不能当板凳的。”
香波王子说:“你少管,我已经请示过庙里的财神、魔女、阎罗王了,他们允许。”脑子里突然一闪,噌地站起“你是怎么来这里的?”看阿若喇嘛躲闪着不说,便一把撕住他“你说啊,这很重要,这说明‘圣门之内’的‘万玛之踪’会延伸到什么地方,‘伊卓拉姆’会出现在哪里。”
阿若喇嘛呆愣着,极力想搞清对方的思路。
香波王子松开阿若喇嘛说:“‘圣门之内,万玛之踪,伊卓拉姆吉’,这是我们得到的‘授记指南’。它告诉我们的也许是这个意思:万玛活佛进入了圣门,但并不表示‘七度母之门’就在圣门之内。‘万玛之踪’的意思应该是,万玛活佛的踪迹连接着‘幸福的伊卓拉姆’,而‘幸福的伊卓拉姆’很可能在别的地方,只有沿着万玛活佛的踪迹,才能找到‘伊卓拉姆’,也才有可能接近‘七度母之门’。”
梅萨说:“你是说,这个古老的通道很可能留下了万玛活佛的踪迹?现在,首先要找的是万玛活佛的踪迹,而不是‘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说:“踪迹必须延伸,万玛活佛跟我们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从圣门进来之后,就不可能原路返回了,他从哪里出去,就会把踪迹留在哪里。”
阿若喇嘛转身就走,他已经听明白了,边走边懊恼地责备自己:你得到了苦行殿的南墙启示,又进行了预备修法,怎么还是证悟不过香波王子呢?
他们沿着阿若喇嘛来时的路朝前走去,经过了长长的佛塔走廊,观察每一座肉身灵塔和舍利塔,分辨不出哪一座跟万玛活佛有关。只好踏上石阶,一阶一阶地查找,一直查到包铁的木门那边、苦行殿一切皆空的氛围里。
苦行殿不仅是空的,也是暗的,暗中一撇亮色无声地吸引了他们。还是南墙,曾经启示阿若喇嘛“晨起掘藏”的地方,又出现了一行字。
香波王子说:“你们看,‘葱灵朵活’,就是大经堂。”
南墙上闪了一下,如同嵌进墙体的霓虹瞬间明灭。
梅萨说:“不对吧,是‘夏达拉康’,长寿殿的意思。”
话音刚落,墙上又是一闪。
香波王子“咦”了一声:“怎么会是‘夏达拉康’?明明是‘葱灵朵活’。”又转向阿若喇嘛,求证似的问:“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阿若喇嘛盯着南墙上的闪烁,摇头不语。
香波王子皱起眉头说:“考验出现了。”
梅萨问:“考验什么?”
香波王子说:“考验我们的根器,根器是感悟佛法的素质、能力、天赋。幻网秘藏说,如来不离真如之座,随众生之业而显现不同。佛法的显现因人而异,好比镜子,你是什么根器,就照见什么影子。佛祖释迦并没有说一句法,众多法门却遍布天下。这是因为佛之于众生就是感应。众生的感应个个不同,有上根利器的感应,有下根钝器的感应。就好比现在,当我们面对佛示,根器不同,心念就不同,心念不同,感应就不同,你是‘夏达拉康’,我是‘葱灵朵活’。”
梅萨说:“也许我们看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也就不同。”
他们调换了一下位置,再看南墙时,发现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均匀的石青色寂寞地铺排着,好像刚才不过是幻觉,是眼花所致。
香波王子还要说什么,发现阿若喇嘛已经不在了。苦行殿的门大开着,走过去一看,是密宗学院的院子,阿若喇嘛正对加洋博士说:“你是在等着我感谢你吧?我不会的,除非你告诉我,你修炼‘七度母之门’时获得了哪些成就?”
加洋博士冷冷地说:“我没有修炼,也没有成就。”
阿若喇嘛说:“你到了今天还是讳莫如深,那你就错过了一位上师。”
加洋博士问:“你是说我错过了你?”
阿若喇嘛指着香波王子说:“不,你错过了他。”说罢就走。
加洋博士望着阿若喇嘛自语道:“他终于明白了。”
阿若喇嘛走出密宗学院,快步走向小金瓦殿。
香波王子说:“阿若喇嘛在墙上看到的一定是‘旃康’,‘旃康’就是小金瓦殿。”
梅萨问:“那我们怎么办?”
香波王子说:“只能赌一把,他去他的,我们去我们的,谁的根器好,谁就能找到万玛的踪迹,找到幸福的伊卓拉姆。”
6
塔尔寺东边的山坡上,坛城殿门前的树荫里,骷髅杀手望着从密宗学院那边走来的香波王子和梅萨,拿出震动起来的手机,看了看,惶恐不安地放在了耳边。是无形密道的大护法黑方之主打来的电话,询问他这边的情况。
骷髅杀手说:“又一次失手了,他命大,好像总有神在保护。”
黑方之主说:“不要紧,只要你别忘了‘隐身人誓言’。”
骷髅杀手说:“不会忘,誓言的最后一句是,要么香波王子死,要么我死。”
黑方之主说:“我当然不希望你死。继续你的使命,我会帮助你。警察就要出现了,你要趁乱而为。另外还想告诉你,跟你一样,我和我的助手鹫头病魔也是身体力行的杀手,我们从来没失过手。”电话挂了。
骷髅杀手愣了半晌,摁了一个最熟悉的号码。每当他心情郁闷,就要拨打这个号码。对方是格桑德吉,儿子他妈。
通了,他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却听不见她说话。
她总是不说话,总是等他说话。因为她想听的话是“回家,你回家,我也回家”而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香波王子没死,伏藏没毁,作为骷髅杀手,他不可能把掘藏者香波王子扔到一边,和老婆回家。
他叹气。她也叹气。
然后,她就挂断了。显然,她很失望,又一次。
一条短信凌虚而来,飞到了王岩手机上:
香波王子已到塔尔寺。
王岩立刻拨通了对方:“你是谁?”
“你不相信我的短信?”
“我愿意相信你,更愿意知道你为什么要通知我?”
“我叫黑方之主,我相信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毁灭乌金喇嘛。香波王子是乌金喇嘛的代表。”
“有什么证据?”
“他们共同的兴趣‘七度母之门’就是证明。”黑方之主把电话挂了。
碧秀盯着王岩问:“跟谁打电话?”
王岩说:“黑方之主。你知道黑方之主是谁?”
碧秀说:“听名字好像是佛教密宗里的人。”又说“我们真是无能,迄今还没有抓到香波王子,更没有发现乌金喇嘛的踪影,现在又跑出个黑方之主来,见鬼了。”
王岩听出话里有对他的埋怨,烦躁地说:“我来开,我来开。”跟碧秀换了座位,又说“目标已经出现在西宁塔尔寺,而我们还在兰州城里左顾右盼。”
这时去买水的卓玛钻了进来,把矿泉水分给两个同伴。
王岩像飙车一样把路虎警车开到几乎不沾地面,吓得那些被超过的司机每每都会惊叫一声。无风的日子忽忽地往后刮着风,能感觉到空气变成了一个清透的隧洞。碧秀坐在后排,一只手攥着头顶的抓手攥出了汗,不断说:“王头慢点。”王岩慢不下来,似乎他是不由自主的。他们穿越兰宁高速公路,到达西宁,都没有停下来撒脬尿,就直奔塔尔寺。
两小时四十分钟后,王岩把车开进了塔尔寺所在地的鲁沙尔镇。经过镇街口的长途汽车站时,一辆大客车正好从站内出来挡在了路上。他着急地打着喇叭,看到前面几个人突然举着器械打起来,警察的本能使他立刻推开车门,招呼碧秀和卓玛走了出去。
械斗被制止了,王岩却让一个姑娘扑倒在地。
那姑娘披头散发,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放,哭喊着:“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王岩坐在地上使劲推她:“我打你干什么?”
姑娘撕开自己的衣服,露出满身青青紫紫的伤痕,冲着围拢来的人又哭又嚎,嚎了几声,便昏躺到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王岩说:“快,送医院。”
碧秀和卓玛把姑娘抬进了路虎警车。
有个骑摩托车的人说:“跟着我,我带你们去县医院。”
路虎警车相随而去。县医院到了,抢救立马开始。
王岩说:“时间已经耽搁了,赶紧走。”
三个人匆匆离开,刚走到医院门口,就被一伙人堵住了。为首一个光头男人撕住王岩责问他为什么要残害那姑娘。
王岩说:“我是外地人,刚到这里,根本不认识她。”
光头男人说:“残害她的人都说不认识她。”
碧秀和卓玛过来拉开了光头男人,却有更多的人撕住了王岩。
王岩拍着自己的警服说:“没看见我是警察吗?”
有人说:“假的,肯定是假的。”
王岩要掏出警察证表明自己的身份,一摸口袋才发现里面已经被掏空了,立刻意识到阴谋正在包围他们,厉声说:“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是北京来的警察,你看看我们的车牌。”说着指了指路虎警车。
早有人盗开路虎警车的门,发动起来准备开走。碧秀大吼一声,奋力追过去。卓玛推搡着那些人,要使拳脚给王岩解围。有人喊:“派出所的人来了。”
王岩和卓玛被带到了派出所。他们松了一口气,感觉就像是走进了自己的家,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有些意外。
所长讥讽地眯起眼睛望着他们:“别装模做样了,穿一身警服,开一辆警车,就算警察啦?只要有钱有关系,挂个警车牌子还不容易?”
王岩说:“就算我们不是警察,也犯不着抓起来吧?”
所长说:“你们打了那姑娘,几乎打死,现在还在抢救,万一人死了,你们就是杀人犯,我能放你们逃走?”
立刻过来五六个警察,把他们从沙发上揪起来,关进了一间用铁条封闭着窗户的房子。铁门从外面咣当锁死的瞬间,王岩愤怒地大喊:“你他妈渣滓洞。”
安静了,外面的世界和关起来的两个人似乎都在沉思。
半晌,卓玛说:“你急急忙忙往这里跑,好像就是为了撞上一次械斗,然后被诬陷、被关押。”
王岩说:“我也这么想。”
卓玛说:“那姑娘是谁?为什么要诬陷你?她浑身的伤疤真真切切,的确有人残害了她。照理诬陷你的人就应该是残害她的人,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你一来这里就盯上了你?”
王岩说:“我在琢磨医院门口撕住我的那个光头男人,他说‘残害她的人都说不认识她’,为什么?”
卓玛说:“残害她的不只一个,你是其中之一。什么样的人会被许多人残害呢?妓女?总之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我们一头撞进了人家的陷阱。”说着,过去使劲踢了一脚铁门,喊道“开门,我们有话要说。”
没有人理睬他的喊叫,派出所里一片沉寂。
王岩想,难道那个短信就是陷阱的开始?不,黑方之主显然要阻止开启“七度母之门”他的敌手是乌金喇嘛和香波王子,他发短信就是想利用警察对付敌手。既然这样,陷害并关押我们的就应该是乌金喇嘛或者香波王子。看来他们能量不小,都可以发动群众、动用当地派出所了。四下看看,房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有杯子有壶。打开壶盖,一股开水的气雾升腾而起,伴随着一股花香,眨眼弥漫到空气里。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人喝着一杯菊花茶。
王岩说:“必须赶快想办法出去,一旦香波王子在塔尔寺得手,他们会立刻离开这里。”
卓玛说:“香波王子是伏藏的探索者,又是掘藏的实施者。而伏藏照我的理解是天下最深奥最玄妙最不可思议的迷宫。我们要做的其实应该是彻底了解这迷宫,然后埋伏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来一次出其不意的拦截。”
“是迷宫,但我们来不及了解,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后面追。”
“能追上就不错了。不过,往往子弹追起来比人快。”
王岩严厉地说:“不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击毙香波王子,他后面一定有很深很广的背景,还有乌金喇嘛。可以说,这起案件,搞清楚背景比惩罚罪犯更重要。”
“可有时候你顾不了那么多。比如现在,你根本不知道碧秀这会儿在干什么。”
“我知道碧秀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出去。”王岩说着,咚地放下茶杯,起身掏出了枪。
卓玛望着王岩手中的枪,愣了:“王头你发现了没有,这里不是派出所。”理由很简单:既然派出所抓人又关人,怎么可能连被抓人的枪都没有没收掉呢?
两个人同时扑向铁门,又砸又踢,结实的铁门毫无反应。卓玛回头,瞪着用铁条封闭起来的窗户,过去摇晃了一下,那些交叉焊接的铁条居然纷纷离开了窗框,使劲一推,窗户便哗啦一声倒了下去。原来这是假封闭,关他们的人似乎只想耽搁一会儿他们的时间。两个人翻出窗外,才知道这是一家私营旅馆,那个所长和五六个警察早已不见了踪影。
王岩和卓玛朝塔尔寺跑去,没跑多远,卓玛忽然“哎哟”一声歪倒在地。王岩要扶他起来,他皱着眉头直吸溜,说他脚崴了。
王岩忧急地说:“怎么回事儿,还能不能走?”
卓玛一手捂着左脚,一手挥着说:“别管我,快去寻找碧秀,阻止他,他会杀了香波王子。”
王岩无奈地看着卓玛:“好自为之吧,我顾不上你了。”转身就跑。
卓玛突然站起来,朝医院走去。他对医院里那个伤痕累累的姑娘更感兴趣。
碧秀的奋力追撵没有奏效,路虎警车还是被人开走了。他返回医院门口,看到王岩和卓玛已经被人带走,转身就跑。他觉得机会来了,一个可以单独追踪香波王子的机会,能使他瞬间结束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是猫,凡是警察都是猫,但猫和猫是不同的,只要有一个非同反响的靠山,有的猫转眼就是虎,就好比他,他觉得自己早就是老虎了,怎么还能听凭老鼠开着汽车到处奔走?碧秀摸了摸腰里的枪,快步走向塔尔寺,他知道自己此去的意义,只要见到香波王子,无论什么场合,他都要一枪毙了对方。对方命案在身,又是重大文物失窃案的犯罪嫌疑人,如今畏罪潜逃,继续作案,不毙他毙谁?
碧秀买了参观券,走进塔尔寺,两只鹰眼嗖嗖嗖地瞄准着,先去几个主要殿堂转了转,然后来到寺前广场,警察的感觉告诉他,香波王子就要出现了。
7
香波王子和梅萨走向被藏语称为“葱灵朵活”的大经堂,警惕地观察着,没有发现护寺喇嘛,只有香客进进出出。
香波王子说:“塔尔寺大经堂最著名的是柱子、壁龛中千尊宗喀巴铜制镏金像、数以千计的孤本经卷、达赖和班禅的弘法宝座。‘授记指南’的制造者想把万玛活佛的踪迹留在这里而且希望被后来的有缘者发现,肯定不会忽视它们。”
说着,他们走进了大经堂。
千尊宗喀巴铜制镏金像和数以万计的孤本经卷锁在壁龛中,他们看得见摸不着,只能排除在外了。
梅萨说:“一般来说,掘藏者无法接近的地方,伏藏者是不会留下启示的。”
他们径直来到最里面富丽堂皇的达赖和班禅弘法宝座前,隔着防护栅栏瞅了半天,沮丧地摇摇头。
香波王子说:“现在就剩下柱子了。大经堂一共有一百六十八根柱子,其中六十根在墙内,每一根都是造诣很高的艺术品。”
他们一根一根地研究柱子顶端的雕刻和围裹柱子的蟠龙壁毯,顺便也看了看柱子之间一排排的禅座、五彩的条毯、集体颂经时的法器、烂然一片的栋梁、斗拱、藻井、佛教故事壁画以及悬挂着的帷幔、经绸、幡幢、伞盖、古代卷轴画等等,什么收获也没有。可以容纳三千喇嘛同时诵经的大经堂,这个被僧人称为参尼札仓、修习五明义理的显宗经院,毫无悬念地拒绝了他们。
梅萨说:“那就去‘夏达拉康’长寿殿,说不定我的根器比你好。”
他们走出大经堂,朝长寿殿走去。
梅萨问:“为什么要在塔尔寺建一座长寿殿?相对于人的长寿,佛教不是更重视无常、消亡和灭度吗?”
香波王子说:“这就是佛教世俗化、人性化的一个证明。长寿是极境,是世俗界的最高目标,怕死是一切生命的本能。佛教只有尊重人性和人的本能,才有可能扎根人间。以此类推,我们就明白为什么藏传佛教会产生仓央嘉措和他的情歌。仓央嘉措代表爱情,爱情也是极境,是世俗界的理想目标。无爱是最可怕的,有恨是最痛苦的,一个有爱无恨的世界是宗教的,更是世俗的。这应该是仓央嘉措的逻辑,也是我之所以开启‘七度母之门’的原因。具体说,有爱加无恨,就相当于香波王子加梅萨,那就是整个世界,一半世俗,一半宗教,缺了是不好的。”
梅萨生气地说:“你说着说着就来劲,你要学会尊重别人,尊重我,也尊重智美。”
“智美不在,我怎么尊重?”
“不管他在不在跟前,我都是属于他的。”
“你在欺骗你自己。”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长寿殿的由来。”
香波王子说:“你总让我走神。按照公认的说法,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在康区理塘转世后,作为七世达赖喇嘛被迎请到青海塔尔寺供养。他告诉僧众,他上一辈子活了二十四岁,这一辈子要多活些年头,至少超过一倍。为实现七世达赖喇嘛的这个愿望,塔尔寺联络当地部落施主建起了长寿殿。建成后,九岁的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率领僧众举行隆重的开光法会,撒了许多吉祥花,所以信民们又叫它花儿寺。”
长寿殿环绕着硫璃砖墙,是一座重檐歇山顶的汉式建筑,雕饰精致,古趣盎然。院中的菩提树密叶繁花,飘散檀香的清芬。殿内主供释迦牟尼及其弟子迦叶、阿难,还有骑青狮子的文殊菩萨、骑白象的普贤菩萨、十六尊者和四大天王。
香波王子和梅萨从一尊尊佛像前经过,不是寻找,而是靠着灵性感悟。感悟了近一小时,还是没有感悟到万玛活佛的踪迹。最后他们来到菩提树的清香里,面对花坛中一块青色大怪石发呆。
大怪石涂着酥油,沾满了信徒们贡施的硬币,几条弯曲的白色石纹在硬币下面执拗地游走着。
香波王子说:“这是憩石,宗喀巴的母亲当年去山中背泉水,常常在这块石头上歇息。”
梅萨随口问:“为什么要在这块石头上歇息?”
“因为上面有莲花。”
梅萨走过去看了看,果然那些游走在青色大怪石上的白色石纹清晰地组成了一朵带着花蕊的八瓣莲花,便说:“那就不能叫憩石,应该叫莲花台,圣者都坐在莲花台上。”
香波王子愣了,突然一拍脑袋说:“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这里显示的是莲花,大经堂显示的其实也是莲花。你想想,大经堂的柱子是一百六十八根,除去墙内的六十根,我们能看见的长柱和短柱加起来是一百零八根。这一百零八根柱子应该是莲花柱。莲花生大师从印度乌仗那来到西藏,一路上降伏了一百零八个凶神恶魔,莲花柱代表的就是莲花生的一百零八种神武业绩。”
梅萨自语着:“莲花石,莲花柱”
香波王子说:“还有万玛,‘万玛’的意思就是莲花。”
梅萨喊起来:“对啊。”
香波王子激动地说:“‘万玛之踪’就是莲花之踪。”
“你是说,我们已经找到了万玛活佛的踪迹?不会吧?‘幸福的伊卓拉姆’在哪里?‘七度母之门’在哪里?”
“只能说是又靠近了一步。”
“我这么想,所谓的‘万玛之踪’也许指的并不是万玛活佛进入圣门的历史踪迹,而是现代踪迹。我们完全可以直接去找万玛活佛,反正活佛是不死的,都可以转世,现世万玛活佛一定知道他前世的重要事情。”
香波王子呵呵一笑,嘲弄道:“你太笨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才想到,如果还能找到万玛活佛,我们一来塔尔寺就去找他了。告诉你吧,万玛活佛已经不转世了。”
“什么原因?”
“谁也说不清楚。”
梅萨沉默着,他对香波王子的嘲弄多少有点反感。
香波王子说“我现在想的是,苦行殿的南墙向我显示了大经堂,向你显示了长寿殿,它们都用莲花让我们看到了‘万玛之踪’。那么阿若喇嘛呢,他去了小金瓦殿,小金瓦殿会让他感悟到什么呢?”
长寿殿的后面,路过伟岸的时轮金刚塔,就是小金瓦殿。
一进小金瓦殿,梅萨就有些迷惑:“怎么神像和动物在一起?”
香波王子说:“小金瓦殿就是塔尔寺的护法神殿,殿内供奉身、语、意、智慧、功德五大勇猛明王。你看到的殿两侧二层回廊上的野牛、羊、熊、猴等动物标本,也是护法神的生灵形体,象征了对邪恶魔鬼的征服和民间图腾的威严。那边的那匹白马标本,是三世达赖喇嘛的坐骑,驮着主人从西藏拉萨来到了青海塔尔寺。后来三世达赖喇嘛要去蒙古弘法,白马不肯离开,便留了下来。不久,白马因思念主人不食而死,僧徒们便当作神马供了起来。”
香波王子和梅萨在小金瓦殿没看到阿若喇嘛,却轻易发现了莲花,它是一件古老的佛教艺术品,悬挂在独雄双身马头明王的前面。
梅萨问:“这是什么?”
香波王子说:“堆绣。堆绣是塔尔寺独创的宗教艺术品。就是用各色绸缎剪成佛像、人物、花卉、鸟兽等图案,填充羊毛或棉花让它凸起,然后绣在布幔上,立体感很强。你看面前这莲花,好像刚刚绽放,闻着还有香味呢。”
莲花按“息诤塔”的形状排列,一共八朵,叶瓣袅娜,清香阵阵。
“莲花柱是一百零八根,青石上的莲花是八瓣,堆绣莲花一共八朵,而且是息诤塔的排列,为什么?”香波王子低头思考着,突然说“看来阿若喇嘛并不笨,走。”
“去哪里?”
“阿若喇嘛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他们来到塔尔寺寺前广场,看到著名的如来八塔风光正好。阳光照出了它们的白亮,也照出了长长的斜影。度生之念在塔身上缭绕。那种只有虔诚者才可以感觉到的静谧而辽远的悲愿之色、弘化之光,蔓延出一天的湛蓝。几个信徒围绕如来八塔一丝不苟地磕着长头。一群游客跑前跑后地拍照。一个跟香波王子一样留着披肩长发的藏族青年站到息诤塔的塔基上,正在给塔体抹刷白晃晃的灰浆。
香波王子说:“如来八塔跟莲花柱的一百零八根、莲花石的八瓣、莲花堆绣的八朵一样,说不定也是伏藏者的有意组合,用来延伸万玛活佛的踪迹。”
阿若喇嘛伫立在息诤塔前,看到香波王子和梅萨走来,赶紧离开。香波王子假装没看见他,带着梅萨环绕如来八塔转了两圈,又来到息诤塔背后,闭着眼睛想了想。再看阿若喇嘛时,已经不见了。
披肩长发的藏族青年从息诤塔的塔基上咚地跳下来,又提着灰浆桶爬上了尊胜塔的塔基。
香波王子看了他一眼,小声说:“维护如来八塔的怎么不是喇嘛?这是大功德,喇嘛们都会抢,不可能乱雇人的。”
梅萨说:“我也这么想。”
香波王子说:“莲花柱代表了莲花生大师降伏一百零八个凶神恶魔的业绩,它象征和平;莲花石上的八瓣莲花在佛经里也叫和平花;堆绣上的八朵莲花是息诤塔的排列,而息诤塔是为纪念释迦牟尼劝息比丘们的争端舌战而建,又叫和平塔。和平,和平,为什么是和平?好像又回去了,回到历史,回到仓央嘉措的故事里去了。”
梅萨说:“这跟仓央嘉措有什么关系?”
香波王子沉思不语。
梅萨又说:“不过从伏藏学的角度说,只要能回到仓央嘉措身上,说明我们的思路是正确的。”
香波王子问:“理由呢?”
梅萨说:“因为伏藏首先是要伏藏在虚空而无限的时间里。在时间面前,很多事情我们忘记了,突然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它不管消失得有多久,都是今天的需要。”
香波王子说:“太对了,仓央嘉措就是今天的需要,世界、中国、我们,都需要和平的歌声,需要爱情和感动,所以便有了‘七度母之门’。”
“仓央嘉措更是新信仰联盟的需要,是辱佛灭教的需要。”但这话梅萨没有说出来,只是说:“这个需要就是掘藏的契机,它链接的是伏藏者的愿望。伏藏者在伏藏的同时,也把掘藏的机缘伏藏在了人的意识里,那个能够唤醒这种意识的人,就是伏藏者期待的掘藏者。你是一个被神灵和历史期待的人,你很幸运,但‘七度母之门’最终是什么,仓央嘉措遗言是不是你想要的,还要看你的感情和立场。”
香波王子说:“你越说越在理了,既然‘七度母之门’是仓央嘉措遗言,那就一定是我想要的,因为我的感情和立场就是仓央嘉措的感情和立场。”
梅萨说:“就说掘藏的‘授记’和‘指南’吧,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无形的,可以实有,也可以空无,可以作用于我们的眼耳鼻舌身,也可以直接作用于我们的内心,诱发我们的证悟。证悟是什么?就是理解的灵感。或者,它什么也不是,就是你头脑里一根睡着的神经。它是莲花生大师授记的定时灵感,一旦宿缘触动,机会成熟,就会爆发。那就是证悟,就是俗说的破译。”
香波王子说:“不错,现在看来,莲花生大师和仓央嘉措在伏藏‘七度母之门’的同时,也在我心里伏藏了掘藏的智慧,不到预定的时间,他不会唤醒我。一旦唤醒,我就会不由自主、舍身忘死地投入掘藏。”
梅萨鼓励道:“走下去吧,香波王子,快沿着仓央嘉措的思路走下去。”
香波王子看看天色。天气晴朗,吹过一股股风,就像吹过一抹抹蔚蓝。他有点疲倦地走过去,坐在如来八塔前文物商店门边的椅子上,点着了一根烟。梅萨跟着他,坐到了他身边。
两个人沉默着,在梅萨是等待,在香波王子也是等待,好像能讲仓央嘉措故事的,是别人不是他。
香波王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要是现在有瓶啤酒、有一堆牛肉就好了,我是又渴又饿。”
梅萨不失时机地说:“我想郑重告诉你,你必须戒酒,戒烟,戒肉,掘藏者要绝对清净,这是完成掘藏的基本条件。”
“你不会让我连色都戒掉吧?”
“绝对清净就是六根都净,色是首戒之物。”
“那你和智美清净了吗?难道你们不是掘藏者?”
梅萨一时语塞。
“我倒听说以往的掘藏大师必有法侣才能成功,法侣就是性伙伴,我戒什么也不能戒这个。”香波王子说着,朝梅萨身边靠靠。
梅萨朝旁边挪了挪:“不错,许多掘藏大师都有法侣,那是掘藏的方便之门,是证悟的必要条件。但他们是修炼者,不仅掘藏大师是修炼者,法侣也是修炼者。他们的行为是超越了男女性别的掘藏必修,是佛之空乐,而不是俗人的色受。”
“这么说你和智美是修炼者?”
“是的,我们一直在修炼,不是为了信仰佛教,而是为了发掘‘七度母之门’。像你这样一个五毒俱全的人,在掘藏之路上能走到今天,就已经是奇迹了。”
“那我就要继续创造奇迹,不清净,不修炼,也不放弃掘藏。”
“不会再有奇迹了,我们的掘藏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几次差点丧命,就是因为你不清净。如果你还不能改变自己,还要变本加厉,等在前面的就不是伏藏,而是死亡。”
香波王子夸张地打了一个激灵:“死亡?多可怕呀,哈哈。”
梅萨生气了,起身离开,大声说:“不是开玩笑,我是研究伏藏学的,我比你懂。”
香波王子严肃地说:“关于历史,关于仓央嘉措,你也比我懂?听不听?很可能关系到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梅萨回来,坐在了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香波王子立刻又不正经了,歪着头,色迷迷地望着梅萨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为什么总是端端正正戴着这顶牛绒礼帽。”
“为什么?”
“因为你想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男人,一个对我没有任何诱惑的男人。”
“算你还有点灵性。快说正经的,仓央嘉措。”
寺前广场上,朝着如来八塔前的香波王子和梅萨,从东边走来了骷髅杀手,从西边走来了警察碧秀。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立刻停下了。他们都想杀人,都格外警惕此时靠近香波王子的任何一个人。
骷髅杀手想:黑方之主说警察就要出现,果然出现了,我怎么才能“趁乱而为”呢?他转身走开,却没有走远,躲在小金瓦殿的后面窥伺着香波王子。
碧秀寻思:这个人是干什么,怎么一见我就退回去了?他知道对方没有走远,又看到一群游客从广场大门那边走来,觉得不是动手的机会,转身藏匿到了广场边一排汽车中间,从对面汽车的车窗玻璃中监视着香波王子。握枪的手一直没有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来,子弹已经上膛,能感觉到它跃跃欲飞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