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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地大昭寺,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就是朝圣者。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想一件事儿:怎样才能潜入大昭寺?突然看到八廓北街一家靠着大昭寺的商店正在维修。工匠们已经下班,守工地的人蜷缩在敞开的商店里睡觉。工地上除了砖瓦、拌料的铁池、水泥沙子,还有一架方便铺瓦的木梯。他盯上了木梯,踏着木梯就可以登上青瓦房顶,再从青瓦房顶搭梯往上,又是一片红瓦房顶。把木梯抽上红瓦房顶,更上一层,就是大昭寺二层的殿堂窗户了。他不可能爬进窗户,那一定是封闭的,是安装了防盗设施的,但他可以扒住窗户的防盗网,爬上房檐,翻过房檐。一米之下就是主殿二层的平台,从二层到四层金顶,就容易多了。
他这么想着,前后左右一瞅,快速朝木梯走去。
5
一进入大昭寺主殿,香波王子就变得十分恭敬。他站在主殿门口反射着酥油灯的石镜上,看了看不远处的释迦牟尼殿,双手合十,默诵了一声“唵嘛呢呗咪吽”顿时踏实了许多,心说保佑我的佛多着呢,我怕什么。
梅萨低头看着,紧张地说:“怎么铺了一地的照妖镜?”
香波王子说:“大昭寺主殿已经有一千四百多年历史了。它是西藏接受朝拜最多的寺院,也是经受苦难最多的寺院,吐蕃时期的两次禁佛事件,首先针对的就是大昭寺。一次是大臣玛尚把大昭寺变成了屠宰场,磨刀霍霍;一次是赞普朗达玛把大昭寺变成了焚经坑佛的场地,斤斧乱飞。大昭寺最早的一批铺地石料,都被磨砺成了镜子,比银镜、铜镜、铁镜还要锃亮。要说它们是照妖镜,那也是名副其实的。谁是罪人,谁心里有鬼,谁就不敢在它面前照,一照就是个白骨精、黑水怪。你看你,都照成什么样儿啦?照成大美女啦,说明你是个好人善人。”
这么一说,梅萨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他们互相依傍着,谨慎地往前挪了挪,看到莲花生大师耸立在左侧,那巨大的身躯略为前躬,用臂膀把酥油灯的光影揽照在自己脸上,慈光灼灼地望着他们。
香波王子说:“莲师是藏密祖师,他杏眼里含藏着威慑三界的密码,右手握着金刚,左手托着甘露宝瓶,腋下夹着三叉天杖,头戴金刚莲花帽。所有这些都是献给密徒的语言。那语言温情脉脉,意味深长,以至于那些能够心领神会的高级密教徒,一见那眼神那手势那行头,就会情动于心,泪如泉涌。”他眨巴着眼睛,感觉里面是干涩的,就想可见我天生不是个有密宗根器的人。又想,说一点都没有怕也不确当,为什么发掘“七度母之门”的机缘会落在我头上?
他们拜过了莲花生大师,又去拜见右侧的弥勒佛。弥勒佛是慈目善眉的,让他们在森然压抑的大昭寺主殿极其敏感地搜掠到了一丝光明和安慰。
梅萨说:“你可要保佑我们,保佑我们顺利找到‘七度母之门’,安全走出大昭寺。”
两个人的身影在昏如暗夜的灯光下摇晃着,晃来晃去晃到了通道右侧的壁画前,一种神秘的黯淡立刻吸引了他们。
梅萨小声说:“不会在这里吧,‘七度母之门’?”
“除非措曼吉姆走进壁画。”香波王子凑到壁画跟前,仔细检查着说“这是大昭寺建寺图。”
梅萨说:“看上去很古老。”
香波王子说:“大约是七世纪的作品。大昭寺有将近一千米的历史故事和宗教故事壁画,却无法把它们看成是准确反映生活风貌的历史画卷。清明上河图类型的作品在西藏凤毛麟角,你几乎不能用形象生动、真实可信等等现实主义美术的呈现方式来评价它们。但西藏美术包括大昭寺壁画却有着不可比拟的浪漫和幻想、无法超越的色彩和意象。所有的作品都显得奇幻而美丽、灵动而飞扬,有限中蕴涵无尽,曼妙里透着庄严。人性和神采天然合一,没有神话和现实的界线,不存在精神和美术的区别,瞬间出现和永恒存在不分彼此。艺术挂在殿堂,更挂在人的内心,而人心是不分阶层、不分贫富、不分知识的。欣赏就是膜拜,功利就是终极,从而使艺术获得了最严肃最隆重的对待。”
梅萨说:“这就是西藏艺术的魅力?”
香波王子说:“其实就两个字,虔诚。生命与艺术、生活与艺术、信仰与艺术,完全是融合而等同的,你活着,你就必须虔诚。很多人来西藏寻找艺术灵感,什么色彩啊、线条啊、布局啊、想象啊、超现实啊、原始主义啊、天人合一啊,学了一大堆,就是没学会虔诚。喜欢、痴迷、虔诚,这是三个层面的态度,结果大不一样,虔诚的人能用自己的灵魂去拥抱艺术的灵魂。西藏的艺术都是用灵魂拥抱出来的,而不是手绘笔画的。入定于艺术,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就常常有神来之笔。艺术不是人创造的,是神对世界的表达,你的手不过是神手的一只。”
梅萨说:“就像我们,用灵魂去拥抱‘七度母之门’,或者‘七度母之门’用它的灵魂来拥抱我们。”
一声老门的吱扭声中断了他们的谈话。循声望去,一个黑影倏然一闪不见了。香波王子呆愣着,想到也许到不了明天早晨天亮前国字脸喇嘛把红金刚贴牌贴到柱子上,死亡就会发生,不禁再次紧张起来,小声说:“我们抓紧时间,越快越好。”
梅萨四下看看说:“是啊,这个地方太恐怖了,就是不被毒咒毒器杀死,也会吓死。”
他们战战兢兢走向了居中的释迦牟尼殿。
香波王子说:“释迦牟尼殿藏语叫‘觉卧康’,里面的佛像也叫‘觉卧佛’。”
一进门,立刻就是梅萨的惊讶:“这么高的十二岁等身像,不会吧?”
香波王子说:“佛祖是巨人,十二岁做皇子时就已经十分高大,所以比凡人的十二岁等身像要壮硕许多。”
佛像头戴象征五智如来的最高佛冠,五色哈达挂在冠顶,七彩宝石嵌在冠缨,黄金和各色珠宝的挂饰以各种吉祥图案连缀成一片辉煌的外罩,看得梅萨头晕目眩:“太华贵了。”
香波王子说:“别愣着呀。”
梅萨说:“干什么?”
“你见到了两千五百年前的佛祖,还不磕头。”
梅萨赶紧跪下。香波王子也跪了下来,抚摸着地面,禁不住说:“这里的每一块石板都烙印着历史的精华,每一次闪光都是人类精神的最高表现,每一种声音都是天籁的和弦。”两个人把头磕得咚咚响,爬起来的时候掀起一股风,一阵金刚铃声铮铮而来。
主供的十二岁等身像后面又是一尊佛祖像,周围是释迦牟尼的十二大弟子。两个人都拜了拜,然后眼光投在了供桌上。供桌上是数列镶嵌着红绿宝石的高脚长明灯。
香波王子说:“这是西藏最著名的酥油灯,全是纯金的,也全是捐赠。正中那一盏,是十世班禅大师的捐赠,上面有他的签名和祈愿:‘世界和平、万物安顺’。虽然大昭寺不属于任何教派,是西藏所有教派共同的信仰,但格鲁派兴起之后,大昭寺基本上就成了格鲁派的重要法场。除了一年一度的默朗木祈愿大法,有时达赖和班禅的受戒仪式、活佛转世制度中的‘金瓶掣签’仪式,也在我们站立的这个地方举行。我亲眼看到的一次,就是公元1995年确定的十世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的转世灵童额尔德尼却吉杰布的金瓶掣签仪式。”
梅萨指着金灯中央一个金箔镶饰的宝瓶说:“就是这个吗,金瓶掣签的金瓶?”
香波王子探头看了看,取出塞住瓶口的一卷白纸又放回去:“肯定不是,掣签的金瓶叫金本巴瓶,上面有祥纹金盖,世间的尘埃一丝不进,不像这个,用纸塞紧了才能防止灰尘掉进去。”
梅萨扫了一眼被香波王子塞回宝瓶的那卷白纸,心说这么高级的宝瓶怎么用白纸塞着?用一块经绸盖住多好。又看了看佛殿四周斑斓而精致的金饰和银雕说:“太安静了,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一个值夜的喇嘛都没有?”
香波王子说:“不是没有,是你看不到,他们隐藏在所有的盲点里。”
梅萨说:“我想也是,我们不是来朝拜和参观的,我们来寻找仓央嘉措的情人措曼吉姆留给今天的信息。她和仓央嘉措藏匿过的地方,应该就是留下信息甚或直接显现‘七度母之门’的地方,大昭寺不会放过我们的一举一动。”
香波王子说:“但这里是没有的,我已经感觉到了。仓央嘉措是个修习无上金刚大法的密宗师,可这里没有他必须面对的本尊神,没有大威金刚、胜乐金刚、时轮金刚、密集金刚、欢喜金刚。五部金刚大法一部也没有,他不可能和作为佛母的措曼吉姆呆在这里。因为离开了愤怒金刚对场面的主宰和对观想的控制,就不可能进入‘乐空双运’的修法过程,达到‘以欲制欲’的目的。知道什么是‘乐空双运’吗?就是既要得到真实的快乐感受,又要进入空幻的无欲境界,无欲而有欲刚,无性而有性乐,那是来自情色而又超越情色的快乐,是法乐,是空空之乐,是修行的妙果。”
梅萨点点头:“修习密法是伏藏的前提,不见密法本尊的场合,必然也是不能伏藏的地方,尽管它是无上圣地。”
两个人互相牵扯着,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释迦牟尼殿。
骷髅杀手来到大昭寺二层平台,像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幽灵,飘向通往一层的楼梯。他蹲在楼梯拐角处,谛听下面的动静,听到了嗡嗡嗡略带回音的说话声,听到了嚓嚓嚓有些诡异的脚步声,赶紧返回二层,沿着关门闭户的殿堂,走向东北角的楼梯。他从这里踏上了大昭寺主殿三层,停留了片刻,便来到通往四层金顶的狮子门前。他蹑手蹑脚跨过门槛,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一男一女如果都上来,我就不好对付了。他摸了摸狮子门敞开的门扇和缠在上面的一把锁死的链条锁,俯身看了看锁眼,便把手伸向了挂在腰里的“遍撬一切”
几分钟后,他打开链条锁,锁死了狮子门。狮子门很高,门顶是露天的。他相信决不会放弃登上金顶的香波王子只能一个人翻过来。
骷髅杀手站在金顶之上,摸着光头,把蒙住嘴脸的黑氆氇取下来,仰视着天际长喘一口气,冷笑着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这时胸口一阵震颤,他拿出手机一看是黑方之主的来电,毕恭毕敬地放在了耳朵上。
黑方之主阴沉沉地说:“你大概已经到了金顶,金顶是你最后的机会,别忘了你的誓言。”
骷髅杀手马上说:“要么香波王子死,要么我死。”
黑方之主说:“现在的情况是你作为骷髅杀手离死越来越近,而香波王子却离死越来越远了。”
骷髅杀手说:“不会的,我不会放过最后的机会。”说着,亮出骷髅刀,闪电一般刺向一只爬出烟道的老鼠。老鼠立刻毙命。
黑方之主说:“我相信家族传承的坚固,相信你对修行圆满的虔诚,请记住,你的命运是‘寂杀而归’。”
等待是漫长的,漫长的时间正好用来思念,骷髅杀手又拨通了格桑德吉。这一次,他没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沉默。一拨通他就低声唱起来,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一双明眸下面,
泪珠像春雨连绵,
冤家你若有良心,
回来看我一眼。
可惜只会这一首,而且如此精短,好像风干肉,一大堆变成了一点点,味道却是年经日久的醇厚和浓烈。他换口气,再来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挂断。
但在挂断之前,他听到了抽泣声。
她哭了,他把她唱哭了,用仓央嘉措情歌。他心里一阵激热:比金子贵重的情歌,难道真像香波王子说的,只要会唱,就没有抱不回来的女人?
6
大昭寺是一座封闭式寺院,环绕着释迦牟尼殿,四围都是殿堂。他们先来到宗喀巴殿,瞻仰了宗喀巴和包括一世达赖、一世班禅在内的八大弟子,到处看了看,没看到密宗修炼道场的明显标记,赶快出来,钻进了阿弥陀佛殿,钻进了药师琉璃光佛殿,然后又一头扎进了米拉日巴殿。
米拉日巴是噶举派的第二代祖师,以坚忍不拔的苦修成为西藏最著名的瑜伽大修士。他的造型脱肉奓骨,苍茫嶙峋,左手托钵,右手置于耳侧,一副清高自许、不同凡品的模样。香波王子和梅萨在这位以道歌和实修影响了整个西藏的密宗大师面前伫立良久,以最大的希望寻找措曼吉姆和仓央嘉措可能埋伏在这里的痕迹和启示,没放过米拉日巴身边用来助修密法的任何一尊佛像和任何一件法器、饰物、供品,但是一无所获。
他们叹息着离开了米拉日巴殿。
突然“当啷”一声响,吓得他们倒吸一口冷气互相攥住了对方。香波王子摸摸疼痛难忍的额头,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撞到了粗铁链子上。大昭寺许多殿堂门口都挂着粗铁链子的门帘,平添一种冰冷、恐怖、肃杀、黑暗、幽深、法威森然的气氛,尤其是夜晚,有灵魂的生命都得发抖。
梅萨问:“为什么是铁索链的门帘,就像到了刑场,前后左右的神,你的偶像,正在拷问你的灵魂。”
香波王子说:“你害怕了,心惊肉跳了,是不是?这就是人家的目的。佛堂对你说,这里是天堂;铁索链的门帘对你说,这里是地狱。大昭寺既是天堂也是地狱,对坏人,它是地狱;对好人,它是天堂。大昭寺在告诉我们,天堂和地狱是我们内心世界佛性和魔性的再现,是生命对自身处境的心理描述和直接感受,是精神的状态——欲望满足、充满欢乐的状态就是天堂,痛苦最深、命运最惨的状态就是地狱。它启迪我们明白一个佛理,心本无好坏,是感应让它有了好坏,修炼佛法就是让时间倒流,摒弃地狱,也摒弃天堂,回到本无好坏的初始阶段而不再往前走,这就是佛,当然是小乘佛。而大乘佛不仅要自己回到本无好坏的状态里,更要让众生都回去,这就是慈航普渡,就是菩提方舟。而作为仓央嘉措遗言的‘七度母之门’,应该是慈航普渡的里程碑。所以”
“所以你要寻找,你也在慈航普渡?”
“没这么伟大,我只是在力所能及地做我该做的事情。”
两个人说着,来到观世音殿。
梅萨指着供桌旁边的暗角里一尊半人高的佛像问:“这是什么佛?从来没见过。”
香波王子凑过去想看清楚,不料那佛像噌地跳起来,一把揪住了他。原来是个中年喇嘛,看他手中的红色月刀法器,就知道他正在夜晚的寂静里坐修既显又密的无漏静,这是断除贪、瞋、痴、慢、疑、恶见六种根本烦恼的基本功。
喇嘛推着他说:“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快滚出去。‘七度母之门’就是大昭寺之门,大昭寺本身就是一个大伏藏,它会埋葬所有未获成就的人。”
香波王子生怕他手中的红色月刀眨眼变成凶器,抓住他的手说:“瞋慢不改的喇嘛,你的修炼不到家?”
喇嘛说:“瞋慢不改是来了格鲁巴的克星,法器对教友是提携,对教敌是惩罚,看我今天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说着,甩开香波王子,一刀刺向梅萨。梅萨尖叫一声,那月刀却刺进了她身边石盆里高高隆起的酥油,果然就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喇嘛高举着白色月刀,咬牙切齿地说:“祭了你们,祭了你们,不逃命我就祭了你们。”然后转身“嘿嘿嘿”地走了,身影是伟岸的,脚步却轻盈得如同微风扫地。
两个人半晌才回过神来。
梅萨问:“什么叫祭了你们?”
香波王子说:“就是用我们的血肉祭祀神祇。”
“佛教文明不是早就废除了人血祭和牲畜祭吗?”
“其实在西藏,崇尚人血祭和牲畜祭的原始宗教与雍仲苯教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大昭寺在最初修建和以后的发展中,都包容了原始宗教与雍仲苯教的成分,有些佛像是佛的手足、苯教神的面孔,包括大昭寺的结构布局,也都带有苯教阴森恐怖的痕迹。”
他们迅速寻找着,很快出来,拐向东边,在立柱和经过的门框上看到了一些著名的檀香木雕,古老的图案上依然没有关于措曼吉姆的任何信息。接下来,他们走进了狮子吼佛殿、喜金刚佛殿、为纪念山羊驮土填湖造庙而设立的鎏金神羊殿,最后来到了强巴佛殿。
香波王子说:“就在这座佛殿里,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为西藏的风调雨顺、物阜年丰祈祷过整整一个月,但那是在他失踪以前,也就是还没有出现措曼吉姆以前。祈祷的那一年,果真草原没有雪灾,牛羊肥壮,田野没有旱涝,庄稼丰收。从此这里的强巴佛就变得十分出名,每年藏历新年,都要把它请出去,沿着八廓街,围绕大昭寺转一圈,让它沐浴拉萨的阳光,也让它听到信民们的祈祷。但是这里不可能留下仓央嘉措和措曼吉姆的痕迹,因为你都看见了,这里是显宗的戒律清静堂,用五朵苍翠的优波罗即青莲和五朵缟素的劳陀利即白莲,象征了受持五戒:不杀,不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诸酒。”
梅萨问:“你是说,我们结束了,没找到措曼吉姆,大昭寺没有‘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说:“不,还要转朗廓。”
他们走出大昭寺主殿,朝右顺时针转过去。
香波王子说:“这就是转朗廓的路线,也就是围绕主殿转一圈,这一圈三面有三百八十个转经筒,来朝拜的人,没有不转一圈的。转了朗廓,还要转八廓,转林廓。转八廓就是走出大昭寺,沿着八廓街转圈;转林廓就是沿着拉萨市林廓路,围绕大昭寺、药王山、布达拉宫、小昭寺、下密院、印经院转圈。朗廓是里圈,八廓是中圈,林廓是外圈。这种从核心到外环的三个转经路线我八年前就转过,这次要是找到了‘七度母之门’,我还想转。转经是坚定信仰、参悟佛理的一种方式,你对世俗不是充满了期待、追求和迷恋吗?那你就转经,转着转着你就发现你的追求早就实现了,因为你已经没有追求,你对世俗的期待和迷恋完全被纯净的思想、光明的天地所代替,那里除了宁静与幸福,什么也没有。这时候你会意识到,你追求的原来是幸福,而不是别的,比如金钱、房屋、奢华等等。既然已经得到了幸福,那还要金钱干什么?一个享受过幸福的人,是不会再回到烦恼中来的。”
转经筒哗啦啦地流水一般响起来。他们慢慢地走,快快地转,看着,想着:措曼吉姆,仓央嘉措的情人,她在哪里?她的指引在哪里?是不是等他们转够了一圈才会出现呢?
没有出现,所有的转经筒都让他们失望。
梅萨说:“这一圈白转了。”
香波王子说:“也没有白转。第一你排除了它,第二你祈请了它。转经就是转运气,运气一转就会来。说不定过一会儿你就会发现,其实措曼吉姆早就在你的视野里,她的信息你早就注意到了。走,上楼去。”
梅萨说:“你在安慰我,其实你的担忧一点不比我少。”
他们来到楼梯口,这儿不靠近殿堂,没有酥油灯,漆黑一片,黑得他们互相看不见。不光黑,还有静,静得他们都觉得耳朵失聪了。
突然传来一阵隐忍的笑声,吓得梅萨毛骨悚然:“谁?”
香波王子拽住她:“好像不是人,是猫头鹰。不要害怕,往上走,上去就好了,也许二层和三层才是仓央嘉措和措曼吉姆呆过的地方。”
梅萨说:“我怎么觉得我们不该上去。”
香波王子说:“我们必须上去。大昭寺主殿一共四层,只有上去,我们才能看到二三层房檐下作为承檐装饰的一百零八个雄狮伏兽和人面狮身的木雕,看到梁柱和斗拱上天鹅、宝象、神驹、祥鹿的印度浮雕,看到明代刺绣的密宗神祇胜乐金刚和大威德怖畏金刚的唐卡,这些都是极其珍贵、非常著名的。三百年前的措曼吉姆想把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授记指南’留到今天,很可能会把它们当作载体,因为只有它们才会一直存在下去,并受到世世代代的保护和关注。”
终于走过陡峭的楼梯,来到了二层。二层也是黑暗的,像是禅堂禅机:佛意如晦,就里不明。好在这里有一个直视天空的平台,遥远的星空稀释着黑暗,可以看到浮雕般的夜色在周身蔓延,那是隐没的错落的殿堂,吸纳了新一轮恐怖,在沉默中狞厉。怎么没有酥油灯?二层的佛殿居然可以吹灯灭蜡。他们走过去,才发现不是没有灯,而是关了门。他使劲推了推,沉重的木门纹丝不动。
梅萨说:“什么意思,不设防的大昭寺却对我们关起了二层殿堂的门?”
香波王子说:“肯定是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
又是一阵隐忍的笑声,从上面传来,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呼唤:“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梅萨说:“见鬼了。”
香波王子说:“这时候见鬼不一定是坏事,也许是空行母的幻化,或者是措曼吉姆嘱托给某人的召唤。走,去三层。”
他带她走向二层平台东北角的楼梯,这里是通往大昭寺主殿三层和四层金顶的地方。三层是活佛喇嘛读经修行的清静寂寥之地,平时就不对外开放,今夜更是锁门如壁。他们伫立着,感觉寂静更加浓稠,仿佛整个大昭寺都入定了。
鬼怪的笑声再一次响起,笑完了还是那种呼唤:“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虽然隐隐约约,若断似连,但寂静给了它清晰的可能。香波王子和梅萨明显感觉到那声音突然有了变化,变得他们听不懂了。
梅萨说:“是藏语?”
香波王子说:“不,藏语我都能听得懂,无论是安多语、卫藏语,还是康藏语。我感觉它像古梵语,对,节奏和发音都像古梵语,谁在说古梵语?显然是冲着我们的。”他望了望传来声音的大昭寺金顶,拉着梅萨往上走去。
但是通往金顶的门是锁死了的,他们只能无奈地听着那声音由梵语变成藏语,又由藏语变成汉语:“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香波王子朝上看看露天的狮子门的门顶说:“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翻过去了,你踩住我的肩膀。”
“这么高,我翻上门顶怎么下去?再说你怎么办?”
“那就只有一种办法,我翻过去,你在这边等我。”
梅萨不禁打了个寒颤,左右看看:“我等你,一个人?”
香波王子也以为不合适,想了想,又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不合适也得做。他说:“梅萨,梅萨”叹口气“其实我也不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说着,突然抱住了她。
梅萨一直绷紧的肌肉就像被人挠了痒痒,一下松弛了。她缩到他怀里,静静的,静静的。她仰起了脸。他低下头,发现她的眼睛就像两颗夜明珠滚动在热艳的怀抱里,禁不住激动起来。他吻她,用手抒情地探摸她的身体。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响应,身体却有些僵硬,进而有些颤抖。他想用更深情热烈的动作融化她,又突然想起她的誓言,还有她那句让他自卑的话:“你记住了它,却没听懂它。”
这些天,他一直在破译她这句话,破译她的誓言,像破译仓央嘉措情歌一样执着。可惜一无所获。他至今不明白,那么简单明了的誓言,自己怎么会不懂?
他轻轻推开她,抓住狮子门说:“我上去了。”
梅萨的小手,无声地拉住了他的手,这让他有了很深的感动。
“我们的期限是天亮之前,天就要亮了。”香波王子说着摁住了梅萨。
梅萨只好蹲下。香波王子一脚踩上了她的肩膀。
7
香波王子从狮子门的门顶翻到大昭寺金顶后,就再也没有听到那鬼怪的笑声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的呼唤。他在四座巨大的金顶之间走来走去,有的金顶可以触及,有的被间隔在四层平台之外,只能观望。但不管是可以触及的,还是只能观望的,光滑的金顶上都不可能存在措曼吉姆的痕迹和发出召唤的那个人。夜色渐渐稀薄了,他焦急地观察那些法幢、金瓶、经轮和吉祥兽,观察四层平台上的每一个暗角、每一根经杆、每一堵矮墙、每一溜砖饰和瓦当,甚至那些缠绕在斗拱、脊檩、边椽上的哈达,都被他翻了一遍。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平台正前方,也就是对着大昭寺广场的一面,半人高的边墙之外,还有一米的延伸。骷髅杀手就藏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
骷髅杀手等待着香波王子的探头,只要对方一探头,他就会一刀刺向对方的喉咙。对方肯定会探头,数十米以下就是大昭寺门口,一声女人的尖叫将会把他吸引过来。骷髅杀手等待着,天还没有亮透,下面就出现了第一个磕头的人。很遗憾,是个男人。他知道女人对香波王子更有吸引力。他又等了一会儿,女人来了,一来就很稠,没过几分钟,就占尽了门前光亮的石板。
骷髅杀手朝下看着,瞅中一个姑娘,把一只死老鼠扔了下去。尖叫随之而起,就像一只无形的爪子,将平台那边的香波王子抓了过来。
香波王子果然把头探出了边墙之外,骷髅杀手举刀就刺,发现那头又缩了回去。香波王子听到平台那边的狮子门吱吱嘎嘎一阵响,突然想到了梅萨的安危,转身跑了过去。“梅萨,梅萨。”他喊着。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梅萨,是国字脸喇嘛。
国字脸喇嘛身后还有七八个喇嘛,一个个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他心里一惊:天亮了,被当作圣教之敌接受惩罚的时间来到了。
他哀叹一声说:“我是尽力了,可惜佛祖不保佑我。梅萨呢,我的伙伴,她和我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女的,陪伴着我说说话。”
国字脸喇嘛指指天井说:“她是你的法侣,是你的一半,你要不要最后看看她?”
香波王子走向天井,隔着边墙,朝下看去,下面是大昭寺门内的辩经大院,一左一右两根黑黝黝的带有羊图腾残痕的老柱子历历在目,左边柱子上依然贴着两张绿金刚贴牌,右边柱子上的红金刚贴牌却不再是两个,而是三个。这就是说,国字脸喇嘛口口声声的秋吉桑波大师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满意,他们就要履行诺言,施放毒咒了。
国字脸喇嘛说:“神圣的大昭寺以不设防的空前优惠接纳了你们,你们却不能证明大昭寺就是‘七度母之门’的所在地,不能证明你们是前辈大师选定的具缘掘藏者,就只好有一个烂心烂肺、裂肝裂腹的卑贱下场了。”
香波王子说:“可是梅萨呢,我怎么看不到梅萨?”
国字脸喇嘛恶狠狠地说:“她就在红金刚贴牌的柱子后面等着你,请你跟我们走,走啊。”
香波王子没看到梅萨,后退了几步,突然指着已经被他翻乱的缠绕在斗拱、脊檩、边椽上的哈达说:“慈悲的喇嘛,请你给我最后一点时间,我得把它们仔细检查一遍,完了再跟你们走,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国字脸喇嘛思考着,半晌才点点头。
香波王子说:“请你们离开一点,我需要安静,需要用心灵去发现。”说着背对他们,一屁股坐在了哈达旁边。
国字脸喇嘛带着七八个喇嘛退到了平台的一边,耐心等待着。香波王子悄悄把手插进了哈达和经幡,迅速从缠绕的地方取了下来。他一条一条地检查,其实是一条一条地连接。他几乎把所有哈达都连接成了一条线,不结实的地方是两条线,然后把一头拴在了斗拱上。
他闭目打坐念起了经,念了差不多十分钟,悄悄睁开眼睛,看到明亮的晨曦里,大昭寺的金顶突然扩大了,煌然一片金瓦的海,激荡的金浪托帆而起,把一座庞大而立体的曼陀罗坛城不朽在西藏大地上。他知道密教徒的宇宙就是这个样子的,它是太阳的变体,在千万年千万人无条件的崇拜中光芒四射。
香波王子就在曼陀罗坛城光芒四射的时候跳了起来,朝着数十米以下就是大昭寺门口的那道边墙跑去,跑到跟前就把怀抱里的哈达扔了下去,一条哈达通道出现了。他翻过边墙,拽紧哈达跳了下去,这时候才看到,骷髅杀手藏在边墙外面,握着骷髅刀,吃惊地望着他。香波王子更加吃惊,心说完了,只要骷髅杀手一刀割断哈达,大昭寺门前的石板上就会出现一个七窍出血的死人。
香波王子顺着哈达迅速朝下溜去。国字脸喇嘛带人追了过来。骷髅杀手跨前一步靠近哈达,举刀就砍。而在国字脸喇嘛看来,对方举刀就是要行刺自己,靠近哈达就是想溜下去,五大三粗的他一把将骷髅杀手拽翻在边墙上,用整个身子压住了对方举刀的胳膊。另外几个喇嘛扑过来,死死摁住了骷髅杀手。
国字脸喇嘛说:“没想到他们还有一个同伙,你是怎么上来的?”
骷髅杀手吼叫着:“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香波王子。”他号啕大哭,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希望,杀死香波王子的最后机会就这样失去了。他想起了自己在黑方之主面前的“隐身人誓言”:“要么香波王子死,要么我死。”啊,我死,为什么是我死?
国字脸喇嘛吩咐手下把骷髅杀手绑了起来,然后朝下看看:“快走,一定要抓住香波王子。”他带着人朝狮子门跑去。
香波王子还在顺着晃来晃去的哈达往下溜,看到一大片磕头的信民正借着早晨旺盛的精力波浪起伏,看到乌青闪亮的“一百零八块无字经石”在又一个被人全身心热吻的日子里一如既往地亲切温暖着,突然一阵激灵,仿佛醒了,就像一个一直迷糊的人,触电一样清醒了。他大叫一声:“哎哟妈妈呀,我这个大笨蛋。”
然后,他双脚落地,丢开哈达,狠狠地在自己额头上击了一巴掌。
他想,披露在西藏日报上的哲蚌寺“光透文字”里的情歌是这样的:
胡须满腮的老狗,
心眼比人还好,
不说我黄昏出去,
归来已是早晨。
注释:老狗不是狗,胡须不是胡须。
而西藏日报文章的最后一段却是这样透露“授记指南”的:
读到这样的情歌,我们好似得到了发掘伏藏的“授记指南”
定要去寻找那不是狗的“老狗”、不是胡须的“胡须”定要去会
会那“情人”看“脚印”是否已延伸到龙女措曼吉姆窗前,看措
曼吉姆的身影是否依然匍匐在一百零八块阳光般锃亮的经石上?
这就是说,这首情歌应该这样解读:“老狗”不是狗是人,这个人没有“胡须”没有胡须的人不是男人,是女人。如果这个女人把大昭寺当作她的家,自然就是“黄昏出去,归来已是早晨”其实,西藏日报上的“授记指南”已经明确告诉他措曼吉姆在哪里了,可是他太笨,直到现在才领悟:“看措曼吉姆的身影是否依然匍匐在一百零八块阳光般锃亮的经石上?”
措曼吉姆就在这里,大昭寺门口磕长头的人群里。
他喊起来:“措曼吉姆,措曼吉姆,谁是措曼吉姆?”
没有人回答,却有人从地上蓦然爬起,跑了过来。
是一个容貌出色的姑娘,甩掉保护手掌的木头手套,一把拽住香波王子说:“我看见你从上面下来了,是不是去大昭寺里头找我了?傻不傻呀,我就在门口等你。”那口气好像她和香波王子是昨天的情人,今天又来约会。
香波王子惊讶地问:“我们早就认识?”
她不回答,又说:“你没在售票窗口看到我的留言?”
“什么留言?”
“你自己去看嘛。”
香波王子躲闪着磕头的人,几步跳向售票窗口,看到窗边的留言板上的确有一行藏文字:
措曼吉姆离你两步。
他迅速回到措曼吉姆跟前说:“太遗憾了,我们没有买票,我们是被喇嘛们推搡进去的。”想到“授记指南”里的一句:“定要去会会那‘情人’,看‘脚印’是否已延伸到龙女措曼吉姆窗前。”这里的“窗前”指的不就是大昭寺的售票窗口吗?
措曼吉姆又埋怨道:“你怎么才来,我天天都等着你。”
香波王子问:“天天等着我?谁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措曼吉姆说:“我从两岁起,就在这里磕头,阿妈说是为了等你。后来上学,也是半天去学校,半天来这里。”
香波王子不相信地审视着她:“你怎么就认定你阿妈让你等的就是我呢?”
措曼吉姆嫣然一笑:“因为你喊了‘谁是措曼吉姆’,阿妈和我等的就是一个寻找措曼吉姆的人,他叫香波王子。”
“你阿妈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你阿妈呢?”
“死了,她死了我就一个人等你。”
“你等我干什么?”
“阿妈要我告诉你一句话。”
香波王子立刻感觉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坚韧和牢固。漫长的时间里,伏藏者把未来掘藏的“指南”变成一句话,让一户人家世世代代留传,并围绕这句话安排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就为了这一句话,她把柔弱变成了刚强,她献出了所有的时光,甚至会微笑着走向死亡。她们不会中断,一天也不会,信仰支撑着她们,虔诚支配着她们,大昭寺门前的等身长头,以超越灵与肉的强大穿越了所有的风雨雷电、严寒酷暑。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什么话?快说。”
大昭寺的门开了,国字脸喇嘛带着一群喇嘛抢出来,直奔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拉起措曼吉姆就跑。国字脸喇嘛吆喝着:“喇嘛们听我的,把他给我拦住,拦住。”一些早早来到大昭寺广场和八廓街口占地化缘的喇嘛闻声而起,从前面围了过来。
香波王子边跑边问:“快说呀,你阿妈到底要你告诉我什么?”
措曼吉姆说:“阿妈说你要的珍宝在大昭寺。”
“我知道在大昭寺,在大昭寺的什么地方?”
喇嘛们包抄过来,拥塞了去路,已是举步维艰了。措曼吉姆一步跨过去,挡在香波王子前面,嘻嘻哈哈地推搡着那些年轻年老的喇嘛,推不开的,她就揪住袈裟往下扯,不停地跟他们开着玩笑:“阿姐来了,阿姐来了,爱喇嘛的阿姐来了,喇嘛爱的阿姐来了。”喇嘛们也笑了,他们是来自拉萨其他寺院或者拉萨以外的化缘喇嘛,并不知道捉拿香波王子有多么重要,纷纷让开。香波王子惊奇地看着措曼吉姆,心说不愧是仓央嘉措的情人,竟是如此得活泼、开朗、恣肆、放逸。
他说:“你在这里虔诚地朝拜,却又这样不尊重喇嘛。”
措曼吉姆说:“谁说我不尊重了,他们喜欢我这样。”
“为什么喜欢?”
“因为我漂亮。”
他扭头看看她:“对,你漂亮,除此以外,你还是仓央嘉措的情人,我说的是前世的前世。”
“仓央嘉措的情人?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他们跑上了正对着大昭寺广场的宇拓路。路上穿梭着上班的人和最早的游客。出租车慢腾腾窥伺着路边的行人,对每一个站着或举手的人都给予关注。公共汽车却急如星火地奔驰着,似乎它们才是最快的速度。香波王子拉着措曼吉姆跑过去钻进一辆出租车:“快走,师傅。”再一看,国字脸喇嘛已经带人拦在了前面,又拽着措曼吉姆从出租车里冲出来,回身跑向了丹杰林路。一辆公共车正要关门离站,香波王子一把扳住前门,拥着措曼吉姆挤了上去。
国字脸喇嘛带人追赶着,渐渐远了,看不见了。
香波王子突然喊起来:“师傅,停车,停车。”
司机说:“没到站怎么停?”
香波王子急得直跺脚:“可要是到了站,我的钱包就找不回来了,里头有一万,不,十万。”
司机一脚刹住:“快下去吧。”
香波王子拉着措曼吉姆跳下车,跑向马路对面,坐上了一辆观光休闲的篷布三轮车,心说谁能想到这样的蜗牛车会成为逃命者的选择?
一辆出租车驶过,里面坐着国字脸喇嘛一行,他们要去下一站堵截公共车。
再次路过大昭寺广场时,措曼吉姆望着一片匍匐在地的藏民,如释重负地喘口气说:“终于等到了你,我再也不用天天来这里磕长头了。”
香波王子说:“磕长头不好?难道不是充满了幸福和喜悦?”
措曼吉姆“嗨”了一声说:“那是老年人的幸福。”
香波王子说:“你的幸福呢,在哪里?”
“我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你,这就是幸福啊。”
“好啊,趁你幸福的时候,快告诉我,珍宝在大昭寺的什么地方?”
措曼吉姆望了望前面踏三轮车的师傅,摇摇头:“它比我的命还重要,我只能让你一个人听到。”
这时香波王子看到,大昭寺广场连接宇拓路的隐蔽角落里,停靠着路虎警车,车边没人,可以想象车里的人已经在大昭寺内外监视守候了。在追踪他们的人中,警察王岩他们的行动总是很慢,他们来了,说明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早就来了。
香波王子大声说:“师傅快点,去”
措曼吉姆说:“去宗角禄康吧。”
突然从人群里闪出国际刑警卓玛,追向了篷布三轮车,追了几步又停下,愣愣地望着,自语道:“如果不是佛的眷顾,一个人不会这么聪明,就让聪明多留一些时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