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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这张呢?”

    “亚琛。”

    这张呢,那张呢,还有这一张呢?莫斯卡一一介绍那些地名和拍照片的经过。酒助人兴,他想起来:这张照片是在南锡、他在那里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等着跟一个姑娘睡一会儿,那一张是在多姆巴斯。在那儿他看到一具赤裸的德国人死尸,阴囊肿得有甜瓜大。房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内有德国人死尸。”那倒是真话。莫斯卡到现在还弄不明白贴这张纸条是为了什么,就算是开个玩笑吧,那玩笑的意义何在呢?这一张是在哈姆,他三个月没碰女人,在那里才搞上了一个,并且第一次染上了花柳病。这几张都是不同城市里的德国人,男人、女人、孩子,躺在毁坏得不成样子的坟墓里,散发出扑鼻的恶臭。

    所有这些照片的背景,都好象一片沙漠。他,征服者,站在由工人、住宅、尸骸化成的瓦砾和尘埃上——这些瓦砾和尘埃象起伏的沙丘绵亘不断。

    莫斯卡又坐回到沙发上,抽着烟“来点咖啡怎么样?”他问通。“我去煮。”说着他往厨房走去,格洛丽亚跟着去了,他们一起摆好杯子,又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奶油蛋糕切开。咖啡在炉子上煮着,她紧紧地拥抱着莫斯卡:“亲爱的,我爱你,我爱你。”

    他俩把咖啡端到客厅里。现在该由他们向莫斯卡介绍情况了。他们告诉莫斯卡,格洛丽亚三年内从没跟级何人约会过,阿尔夫是怎样在南方的一个军营里遭车祸丢掉一条腿。还有他的母亲是怎样又出去工作,在一家百货商店当职员的。他们各自都有不平常的经历,感谢上帝,战争总算结束了。莫斯卡一家平安地熬过来了。就算损失了一条腿,照阿尔夫的话说,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丢一条腿也没什么,所幸的是现在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这间小房间里团圆了。

    敌人离这儿远隔重洋,他们是被彻底打败了,他们的国土被包围了,占领了,他们正在饥饿和疾病中挣扎、消亡。他们在肉体和精神方面两败惧伤,再也不可能威胁莫斯卡一家了。莫斯卡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们——深爱着他的一家人,静静地注视着他,几乎都噙着喜悦的泪水。他们简直难以相信莫斯卡出了那么远的门,在外面过了那么久,现在又奇迹般地回来了。安全无恙地回来了。

    直到回家后的第三天晚上,莫斯卡才得到机会跟格洛丽亚单独在一起,第二天晚上是在格洛丽亚家过的。莫斯卡的母亲和阿尔夫在那里踞格洛丽亚的姐姐、父亲一起商定了婚礼的一切事宜。所有的细节都说好了,倒不是爱多管闲事,实在是因为他们太兴奋,太热心了。大家都赞成婚礼应尽早举行,但有一条,必须等莫斯卡有了稳定的工作之后。莫斯卡对这一条是最巴不得的。阿尔夫的表现是使莫斯卡感到吃惊,一向胆小怯懦的阿尔夫如今长成一个自信、沉稳、豁达的男子汉了,伊然是个老练的一家之主。

    第三天晚上。母亲和阿尔夫出门去了。阿尔夫临走笑着对莫斯卡说:“看着点儿钟,我们十一点回来。”母亲把阿尔夫报出门外,对莫斯卡说:“要是你跟格洛丽警出去的话,别忘了锁门。”

    莫斯卡听到她话音里的疑惑感到好笑,好象她觉得让他和格洛丽亚单独在家里并不太好似的。“上帝呀,”他伸开腿,躺到沙发上。

    他想使心情轻松-点,可是不行,只好起身去倒了一杯酒,他站在窗边微笑,想不出今晚会是什么样子。他离家出国前曾和格洛丽亚一起在一家旅馆里住过了几夜。不过这会儿记不大清了。他走过去打开收音机,又到厨房里去看了看钟,快到八点半了。那小东西晚了半个钟头。他又走到窗边,可是天色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他转过身来,正在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格洛丽亚走了进来。

    “你好,沃尔特!”她说。莫斯卡察觉到她的声音有点儿颤、她脱掉了外衣,她上身穿着一件只有两三个太扣子的衬衫,下身穿宽褶裙。

    “总算光咱俩在一起了,”他笑着,往后一躺睡到沙发上。“倒两杯酒,”格洛丽亚坐在沙发上,俯身吻他。他把手放在她的胸脯上,两人长时间地亲吻着。“我去倒酒,”她说着推开他坐起来。

    两人喝起酒来,收音视轻声唱着,落地灯柔和的光溢满房间。他点燃两支烟,给她一支,他们抽着烟,过了一会儿,他掐灭了自己的烟。可是格洛丽亚还夹着她的咽。他从她手里拿过烟,小心翼翼地把它按在烟灰缸里。

    莫斯卡推倒格洛丽亚,让她横卧在他的身上,他解开她的衬衫扣子,把手伸到她的胸罩里去,然后亲吻她。他把手移到她的裙子底下。

    格洛丽亚坐起来,一把推开他,莫斯卡吃了一惊,立时警觉起来。

    “我不想干那事。”格洛丽亚说。这句孩子气的话惹恼了莫斯卡,他迫不及待地又伸出手去,她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不,我是当真的。”她说。

    “见鬼,”莫斯卡说“我出国前那两个星期不是满好吗,现在怎么又不成了呢?“我知道。”格洛丽亚朝他柔情地微笑着,他却霎时火了起来。

    “可那时候不一样,那时你要出门,而我爱着你。要是现在我还那样干的话,只会使你瞧不起我。你别生气,沃尔特,我跟艾美也讲起过这事,你回来变多了,我不得不跟别人谈谈。我和艾美都认为最好别这样。”

    莫斯卡点上一只烟。“你姐姐呆头呆脑。”

    “沃尔特,别这样说话。我不愿意顺从你是因为我真的爱你。”

    莫斯卡喝的酒呛了一嗓子,极力忍住笑说:“你听我说,要是我们没有在一起睡过那两个星期的话,我早把你忘到脑袋后面去了。更不会给你写信,你对我来说就化为乌有了。”

    他看见她的脸红了。她走到扶手椅那儿,面对着他坐了下来。

    “在以前我就爱你,”她说。他看见她的嘴在打颤,他把烟盒抛绘她,啜了一口酒。“就这样呆着聊聊吧,你回来后,咱们还没有机会好好谈谈呢。”

    莫斯卡存心摆出一付蛮不讲理的、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要么去看电影。要么睡一下。”

    她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莫斯卡。“这么说,你干什么都无所谓-?”

    “对”

    他心想她会穿上外套,到屋外去。可是她一直站在那儿耐心地等他梳好头发系上领带。然后,他们到电影院去了。

    那是一个月以后,将近中午时分,莫斯卡走进家门,看见阿尔夫,他母亲,还有格洛丽亚的姐姐艾美都在厨房里喝咖啡。

    “你想喝原咖啡吗?”他母亲问道。

    “好的,让我先去洗把脸。”莫斯卡走进盟洗室,当他擦干脸往厨房走去时,脸上带着冷笑。

    “你对不住格洛丽亚,她等了你三年,从来没有与人约会过,她失去了许多机会。”

    “许多什么机会?”莫斯卡问到,然后他笑起来。“我们相处得不错,事情得慢慢来。”

    艾美说:“你和她昨晚有约,可你根本就没露面。到现在你才回来,你这样做不对头。”

    他母亲看莫斯卡要发火,赶紧圆场“格洛丽亚在这儿等你到夜里两点,你该打个电话来才是。”

    “我们都知道你在干什么”艾美说“你把等了你三年的姑娘扔在家里,去跟外面的娼妇鬼混,那个女的打过三次胎了,天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次。”

    莫斯卡耸耸肩。“我不能每天晚上都守着你妹妹。”

    “是不能、你是头面人物,哪能这样呢?”他意外地发现她确实恨他。

    “不是都说我首先应该有个稳定的工作吗?”莫斯卡提醒她。

    “真没有想到你会受得如此卑鄙,你要不想娶她,把话讲清楚。没关系,她会找到男人的。”

    阿尔夫出来说话了。“别说傻话了。沃尔特当然是想娶她的。大家都冷静些。沃尔特刚回来有点儿不适应,他正在克服这种感觉,咱们该帮帮他才对。”

    艾美讥讽地说:“要是格洛丽亚跟他睡觉,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你也就适应了,对吗,沃尔特?”

    “这话越说越不对头,”阿尔夫说“咱们还是来商量一下最根本的事吧。你生气是因为沃尔特跟别人的不正当关系,面他又不想掩盖这个事实,至少他是能掩盖的。不是吗?格洛丽亚又特别迷恋沃尔特,不愿意抛弃他。依我看,最好的办法是把婚期定下来。”

    “然而我妹妹拼命于活,让他到处攀花折柳,象在德国时一样,整天跟那些小娼妇混?”

    莫斯卡表情冷淡地看着他母亲,她垂下眼皮避开他的目光。房间里一时寂然无声。“是真的,”艾美不慌不忙地说。“你妈告诉格洛丽亚那德国姑娘给你写信的事了。你应该感到羞耻,沃尔特,你从良心上应该感到羞耻。”

    “那几封信并不能说明什么”莫斯卡说,他看得出他们都松了口气,信了他的话。

    “他会找到工作的,”他母亲说“他们可以充住在这儿、等有了房子再搬家。”

    莫斯卡喝了一小口咖啡,他刚才感到一阵恼火,现在却是急着想走出这个房间,离开这群人,他们说的全是废话,址得太远了。

    “不过必须停止跟那些小娼妇鬼混,”艾美说。

    莫斯卡彬彬有礼地插了一句。“只是有一件事不好办,我不想订下婚期。”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我并不很想结婚,”他咧咧嘴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艾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什么?”她气得说不下去了。

    “别跟我再来什么等了三年的废话。她三年没跟男人睡觉和我有什么相干?别以为我会为这事想得睡不着!真见鬼,难道她那玩艺儿闲了三年就变得高贵了不成?我操心的事儿多着呢。”

    “别这样,沃尔特,”他母来说。

    “哼,狗屁,”莫斯卡说。他母亲起身离开饭桌走到炉子跟前,他知道她在流泪。

    大家一下子都站起来了,阿尔夫靠着桌子。气愤地大声说:“算了,沃尔特,就算这些安排都是多管闲事。”

    “依我看,你回来历家里人对你大纵容了。”艾美轻蔑地说。

    莫斯卡觉得除非说出他真实的想法,别的无可奉告。“真是讨厌极了。”他说,话是冲艾美来的,可他的目光却把所有的人都扫了进去。

    他站起来想走,阿尔夫扶着桌子挪至口她面前,怒不可遏地喊道:“该死的,你太过份了,快道歉,听见了吗,快点儿道歉。”

    莫斯卡把他一把推开,他看见阿尔夫没装假腿,可是已经晚了。阿尔夫倒了下去,头撞在地板上。两个女人都惊叫起来。莫斯卡急忙俯身去扶阿尔夫。“你没有事吧?”他问。阿尔夫摇摇头,可是他一直用手捂着脸,坐在地板上。“莫斯卡走出屋子。他母亲站在炉子边,流着泪,绞着双手的样子始终萦绕在他的脑际。

    莫斯卡最后一次走进家门时看见母亲正在等他——她那一整天都没出门。

    “格洛丽亚给你来过电话,”她说。

    莫斯卡点点头,表示听见了。“你现在就去整理东西吗?”她母亲怯生生地问道。

    “嗯,”莫斯卡说。

    “要我帮忙吗?”

    “不用。”他说。

    他走进自己的卧室,拉出两个新买的手提箱。他把一支烟夹在嘴唇上,两只手伸进口袋里去找火柴,然后又到厨房里去找。

    他母亲仍然坐在椅子上,用手帕捂着脸,默默地流泪。

    他拿起一盒火柴,正要走出厨房。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他母亲说。“我到底怎么啦?”他没有丝毫怜悯,眼泪激不起感情,但他不想惹得母亲大哭大阎,尽量憋着气,平静地说话。

    “你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我想走,这不干你的事。”

    “为什么你老把我当陌生人一样?”

    这句话触动了他,可他又做不出什么亲昵的举动。“我心里很乱,”他说“如果你不出门,就帮我整理一下东西。”她和莫斯卡一起到卧室里去。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上,莫斯卡把它们装到皮箱里去。

    “要带点烟吗?”他母亲问。

    “不用,我到船上再买。”

    “我马上去买点来,就不一定是你要吸的”

    “船上的烟五分钱一盒、”他说。他不愿意要母亲的任何东西。

    “要买就买好一点的烟。”他母亲说着就走出了屋子。

    莫斯卡坐在床边上,凝望着墙上接着的格洛丽亚的照片,一点儿激情也没有。他想,照片并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真是糟糕,他意识到了他们尽了多大的努力,而他自己又是怎样无动于衷。他对他们的耐心感到惊讶。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出几句话对母亲解释清楚,问她表明他是无能为力的,自己的行动受着她和他都无法支配的因素的控制。

    客厅里电话铃响了,他走过去接电话。格洛丽亚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热情,然而却是友好的。

    “我听说你明天走。你说我是今晚去跟你告别呢,还是就在这电话里说再见?”

    “随你便吧,”莫斯卡说“不过,我九点左右要出去。”

    “那我九点以前去,”她说。“你别担心,我只是去跟你道个别。”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也知道她对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不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莫斯卡了,可是她仍然想来友好地道别,真是奇怪。他母亲回来时,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妈妈,”他说“我现在就走,格洛丽亚来过电话,她今晚要来,可我不想见她。”

    “你是说现在,这就走?”

    “是的,”莫斯卡说。

    “可至少你临走前该在家里呆一夜。”她说。“阿尔夫一会儿就会回来,你怎么也该等着跟你弟弟道个别。”

    “再见了,妈妈。”他说,他俯身吻了母亲的脸颊。

    “等等。”他母亲说:“你忘了拿运动包了。”她说着就去取来了那只小蓝背包。开始被里面装他用得着的东西,以前莫斯卡每次出去打篮球的时候,还有他上次离家参军前母亲都是这样做的,只是这次跟上一次一样,她装的不是缎面短裤,皮制的护膝和运动鞋,丽是刮脸刀、干净的替换内衣、毛巾和肥皂。然后她从镜台抽屉里找出一根绳子,把小蓝包系在箱子拎把上。

    “唉,”她说“我不知人们会怎么议论,他们也许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能使你感到幸福。不过你既然冷落了格洛丽亚,今晚也该见她一面,道个别,对她和蔼些,这样她会觉得好受些。”

    “对每一个人来说,这个世界都是冷峻的。”莫斯卡说。他又吻了吻她,莫斯卡刚要走出门,她一把拉住他。

    “你回德国是为了那个姑娘吗?”莫斯卡明白,如果他说是,母亲的自尊心会得到安慰,她会觉得儿子的离家不是她的过错,可是他不能撒谎。

    “我想不是的,”他说“她现在很可能又找了个美国兵。”话出了口。而且是由衷之言,莫斯卡却意外地觉得听起来好象不是真话,好象是有意说谎来伤他母亲的心。

    她吻了他,松手让他走了。走到街上,他转身看见母亲站在关着的窗前,白手帕捂在脸上。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向她挥挥手,可是她已经离开了窗户。他怕她会到街上来出洋相,拎起箱子,快步往大马路走去,到那里能叫到出租汽车。

    但他母亲并没有出来,而是坐在沙发上流泪,她感到惭愧,伤心,蒙受了耻辱。在她心灵深处有这样的念头:如果她的儿子在一处不知名的海滩上献身,埋在异国的土地上,坟墓上的白色十字粱混在数以千计的十字绍里面,那她会更加伤心。不过那就不会有羞辱,时过境迁。她会感到解脱和某种程度的骄傲。

    如果那样就本会有现在这种郁闷的悲凉,这种他一去不变返之感,他此去一旦葬身异国他乡,她决不会去抚尸痛哭,不会去参加他的葬礼,不会给他的坟墓献花。

    列车在往敌人的国土飞奔,莫斯卡迷迷糊糊地随着车厢的颠缀左右摇晃。他昏沉沉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躺了下来。他躺着,听着那个受伤的人的呻吟声,磨牙声,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对这个疯狂的世界提出抗议:莫斯卡起身往士兵那边走去。大部分士兵都睡着了,只有一小圈亮光那是三支紧靠着的蜡烛。穆尔罗尼蜷缩在一张长凳上,打着鼾,两个士兵身边放着卡宾枪,边打牌边喝酒。

    莫斯卡低声问道“哪位朋友能借给我一条毯子?那个家伙太冷了。”

    其中一个士兵递给他一条毯子。“谢谢,”莫斯卡说。

    那士兵耸耸肩:“我反正不能睡觉,得看着这个家伙。”

    莫斯卡扫了一眼睡着的穆尔罗尼。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缓缓地睁开了。象不会说话的牲畜一样地盯着他,在他闭上眼睛之前,莫斯卡觉得他似乎在向自己致意,莫斯卡心想:这头可怜的矗猪。没做,一直睡到法兰克福,有人把他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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