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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献。甘子明便表态说,凡为村中的教育事业做贡献者,来者不拒。
佟继业真的批评过佟法年,说他不会审时度势。佟法年就说,就等着你审时度势呢,你最好把佟家的宅院都让出来。
每逢甘子明和向文成提起打官司建学校的事,甘子明就说:“文成,你猜这次的事最该感谢的是谁?”向文成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向文成借了一句三国演义中曹操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时的名言,玩笑着说明他二人是这次打官司的英雄。甘子明说:“不是。你我虽有志向,但两手空空也难成大事。”向文成说:“我知道了,你是说我娘那二百块钱吧?”甘子明说:“没有那二百块钱,你家利农粪厂里可只有大粪呀。一干人马一住半年——老人的贡献咱们可不能忘记。等明年吧,明年官地收了花,怎么也得还我喜婶子的账。”向文成说:“明年,我算了算,要添置的东西还不少哩。教室里要买洋炉子,操场要一副篮球架子,有了架子还得有球。院里也不能光是丁香月季,除了灌木,咱还得种几棵乔木,要种还得种几棵稀罕的。我想让甘运来从南方给买点水杉、银杏。我娘的账等世安堂有了赚项叫世安堂还吧。”
向文成说叫世安堂还账,就好像世安堂是个人,是个外人。
向文成真对同艾说过“娘,你那点账先别着急,往后让世安堂还吧。”
同艾不说话,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她是在想,你也就说说吧,就你那个世安堂,到哪辈子才能赚够二百块钱。也就是你敢逗你娘玩儿,别人他谁敢?
别人是不敢,没人敢跟向太太半真半假的说笑话。
风把甘子明刮进世安堂,甘子明看见正在收拾药包的向文成,出口成章带出诗韵地说:“风好大,吹起一沓包药纸。”
向文成也不假思索地对曰:“门虽小,刮进一个长衫人。”
甘子明又说:“小屋落坐下,灰长衫眼前还是包药纸。”
向文成说:“大风刮起包药纸,捎带刮走一个大碾盘。”
甘子明说:“要是瞎话说大风刮走一个大碾盘我就信了。”
向文成说:“大风刮走了大碾盘正是瞎话说的。”
甘子明来世安堂,向文成也不必让座,从来都是甘子明自己找座儿。甘子明也坐在墙角的沙发上,来世安堂的客人大都愿意坐在那个庞然大物上。甘子明抽烟。他穿着讲究,但抽烟潦草,一把短烟袋,一个油渍麻花的烟荷包,总是被他攥在手里。说话时,烟袋便在荷包里一搅和一搅和地装烟。
甘子明拿烟袋搅合着烟荷包说:“据说外国人把风都定了级,不知今天这场风相当几级。测量风力的仪器不知什么模样,我上过北京东便门天文台,没看见有测算风力的仪器。”
向文成说:“不用找仪器测,这场风,八级过之。”
甘子明露出一脸惊异,活泼的眼光在沙发里一闪一闪地说:“你这标准从何而来?”
向文成说:“你想,外国人把风的级别一共定成十二级,十二级大风能把船只掀翻;十级大风能把树刮倒;八级大风可不就只能把世安堂的门帘卷上房顶呗。”
甘子明说:“我又算服了。咱不说自然风了,说点国风吧。”
向文成说:“你顶着风来,我就知道你有事要说。”
甘子明说:“认识西关的王光致吧?”
向文成说:“他不是在保定二师上学吗。”
甘子明说:“咱县在保定二师有三个学生,王光致是一个,还有一个叫葛咏堂的,高村还有一个叫胡佩之。王光致回来了,找我谈了两件事,这事虽然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儿,可我也必得先传给你。”
向文成不急于追问王光致约见甘子明是什么事,但已经意识到事非寻常。他没见过王光致,可他知道他从事的事业。王光致不仅在保定二师上学,他还联着二师学潮2。向文成静等着甘子明叙述王光致对他的约见,但甘子明不说,他只说:“文成,我最愿意听你断事,你猜猜吧。”
向文成说:“这叫朋友们打坐在世安堂,猜一猜甘子明腹内思想。咱也不用像唱坐宫似的,来那么多‘不是’,现在我只是想以后洋学谁来当校长。”甘子明听了向文成的话,把手里的烟袋往沙发上一按,惊讶着感叹道:“文成,你断事真叫人?得慌,连个判断过程都不用,张口就来。”
向文成知道他已猜对八九,反而沉默下来,他那很少严肃的脸也显出严肃,一只手的大拇指神经质地用力摁住腮帮子,把腮帮子摁出一个坑。
甘子明说:“既然你也猜中了,我也不用瞒你了,王光致是北方特委3派来的,他找我两件事,其一是打听春蕾书店,其二是跟我商量去十五中的事。原因我想不必和你多费口舌,一句话,形势发展的需要。我要重点给你说说春蕾书店的事。王光致说,向文成的春蕾书店太红了,已经引起了当局注意。他说,你弄点复活爱玛一类的书尚可;短裤党少年飘泊者就不宜摆,你赶快告诉伙计把惹眼的书从架上拿下来。看来春蕾书店会另有用场。”
春蕾书店也是向家在县城经营的商铺之一。书店盈利有限,但经营着各种新书。向文成自任经理,但并不直接坐镇经营,只掌握着进书和经营方向。最近借北京的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春蕾书店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向文成也知道春蕾书店太“红”了,说:“行,风一停我就进城,叫伙计把书撤下来了事。可我想的还是你离开笨花以后的事。”
甘子明说:“我也想过,县里的十五中和咱的两级小学比,自然十五中重要,现在那里热闹倒是热闹,有点不可收拾了。学生为建立伙食团跟校方闹闹尚可,推倒个城隍庙的泥胎也不算过分。要赶走校长就非同小可。凡此都要有人梳理引导,这就是王光致约见我的目的。我要是真走了,咱们的洋学校长你先兼起来吧,级任的课对你也没什么,算术还不到鸡兔同笼呢。那点国文你不用备课也能应付。当然,洋学也不能拴住你,你还有世安堂。待有了合适的校长,我就会给你推荐。”
甘子明和向文成的谈话已步入正题,气氛显得很沉闷。那些于国于民的大道理,他们之间实在用不着互相分析、告戒;对上级的新举措他们也用不着或阻拦或劝慰。这不过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吧,他们只在心里互道珍重。甘子明感觉到世安堂气氛的沉闷,又见向文成拇指顶在腮帮子上越陷越深,他很想活跃一下气氛,便说:刚才我在大风里真看见瞎话了,瞎话没有说大风刮走碾盘的事,我看他在大风里佝偻着腰东抓西挠,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大风刮走了他的帽子。后来他在村西口追上了他的帽子,拿起来一看是西贝家榆树上的老鸹窝。
向文成说:“瞎话的帽子准是刮上了树,老鸹们没了窝,就把瞎话的帽子当了窝。”——向文成立时就领会了甘子明讲此笑话的用意,他振作起来,积极附和着甘子明。
1。阎锡山:民国时晋军及山西地方政府领袖。抗战开始后,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
2。二师学潮:指1932年6、7月间保定二师学生为要求当局积极抗日所发生的学潮。
3。北方特委:当时河北一带共产党的领导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