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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你先往下说吧。”
“要是能彻底理解,要真是自由之地,就不需要这条约来维持,要是没有彻底的理解根本不是自由之地,这条约就压根儿是狗屁。”
“这对。”
“要想不失去,先就别怕失去。”
“这行吗?”
“行不行也是它。你越怕失去你就越要失去。”
“这不错。”
推婴儿车的老人走过一棵小树,一片树叶落进车里,老人把它捡出来。(当孩子长大了,小树也长大了。当他千百次走过一棵大树的时候,他已经认不得这棵树,他已经忘了那个秋天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在梦里抚摩过他。)
“天奇和晓堃互相失去了,就因为他们曾经太怕失去了。”“他们现在又在互相寻找,是吗?”“这样他们失去的只是那种怕失去的心理。”“天奇也在盼望回到晓堃身边来,是吗?”
“你有一万块钱你就怕丢,你丢了你就难过得要死,你没丢你也紧张得要命。”
“你真的不知道天奇现在在哪儿?”
“你不如相信那一万块钱根本就不是你的。你本来就没有。结果你有了,你就喜出望外了。一样的事。”
“真对,真对。”
“咱们反正是什么都没有了,来到这世上一无所有。咱们不怕失去,失去顶多还是象刚来到世上时那样。”“咱们本来已经失望了,结果咱们又找到了希望,是吗?”“正是,正是这样。”“欧,太棒了。”
他们看见那老人走在河边,河水里映出老人和那婴儿车的影子。老人走得那么缓慢,车里的孩子大概在这温馨的秋风里睡着了。(梦里他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多少年以后他在所有的河上找那声音,却再也找不到。)
“行了,我想咱们可以开始了,咱们可以毫无顾忌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梦。”“这不妨就是你那梦的继续,你的船终于找到了那个岛。”“那个港湾吗?那片沙滩?”“你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歇歇了,不管是躺在沙滩上还是趴在礁石上。”“我怕这是梦。”
“你别怕这是梦,这就不是梦了。”“我可以相信这不是梦吗?”“或者不如象你说的那样,就当咱们是陌生人,那就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了,说完了各走各的路。”“可以想什么就说什么吗?”“完全可以。”“唔——,我要的只是这个。”
那个老人推着婴儿车走过树林,走过他们身旁。车里并没有孩子,而是五六只鸟笼。笼子上罩着粗针大线缝成的笼套,画眉都不叫。
溪流和钢琴。山谷和圆号,无边的原野和小号。落叶与长笛。
月光与提琴。太阳和铜钱和定音鼓。公鹿的角斗声象众神纵情的舞步,时而稍停时而爆发,开天劈地。
狼群屏息谛听。那角斗声远远传来,也令年轻的狼胆战心惊。
它们不禁信服了老狼的忠告。老狼偶尔看一眼太阳,教会年轻的狼识别山和溪流的色彩,识别原野的风:这是鹿的节日,在这日子里,鹿拥有着天地万物乃至整个宇宙。
开阔的角斗场四周,母鹿们显得不安,也不时遥望太阳,白昼越来越短了。公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地再偏斜一点儿的话北极的寒风就将到来,那时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它们必须尽快战胜对手和自己的情人欢聚一堂。以往的艰辛的迁徙和跋涉都是为了现在,它们记得遗留在冰河上的那些美丽灵魂的嘱托。鹿族的未来将嘲笑任何胆怯,将谴责哪怕一秒钟的松懈和怠惰。它们拼着性命要留下英名,它们的身体里流着祖先的血液,千万代祖先曾经就是这么干的。
公鹿用前蹄刨土,把土扬得满身都是,舞动着华丽而威武的双角如同舞着祭奠的仪仗。它们跪倒,祈求苍天再多赐给它们些智慧和力量,苍天默默不语只让秋风一遍一遍地扫荡一丝一缕的愚昧。公鹿幡然猛醒抖擞着站起来,存心忘掉失败的可能,把天地之气推上胸膛,推向肩头、颈项,集中到角上又运遍全身,狂吼着冲向对手。公鹿的性子暴烈起来甚至不亚于狮子,整整一个夏天的贮备使它们的力量不亚于一头熊,吼叫声搏斗声似风卷万千旌旗猎猎不息。有过发情的公鹿杀死狼的记载。
老狼站起来,不露声色,带领它的部族悄悄向下风头转移,在那儿鹿群闻不到狼的气味,狼却可以知道鹿的日子还剩多少。鹿的节日终归会过去的,那时候,幸运之神将垂青于狼。
此刻人间,男人和女人形影不离,自在周游,不舍昼夜。窃窃私语融为秋声,魂销魄荡化作落叶猩红。
寒冷到来之前,鹿的营地上开遍最后一批花朵。得胜的公鹿昂首阔步,角上挂着失败者的带血的毛,和最漂亮的母鹿们成亲。
公鹿终于博得了母鹿的赞许,日月轮流作它们的媒人。
小号轻柔地吹响,母鹿以百般温存报答公鹿的骁勇,用舌尖舔平铁一样胸脯上的伤痕。
圆号声镇定如山。公鹿甚至傲视苍天。
母鹿并不急于满足公鹿的欲望,让它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听一听落叶中的长笛吧,再去领悟自然的命令。
战败的公鹿渴望来年,大提琴并不奏出恨怨。年幼的鹿在溪边饮水,在钢琴声中对未来浮想翩翩。
傲慢的公鹿有些惭愧,母鹿这才授予它权利。公鹿便把日赐其精月赐其华全部奉献给母鹿,奉献给后世子孙,在那一刻体尝了雄性的辉煌与快乐,胸腔里喉咙里发出阵阵鼓声构成四季的最强音。母鹿在喜庆的日子里不禁忧伤,它们知道这奉献对公鹿来说意味着什么,母鹿凭本能觉察到不远处的狼群,在这欢乐的交响之中闪烁着不祥的梆声。
天上人间,男人和女人神游六合,似洪荒之婴孩绝无羞耻之念,说尽疯话傻话呆话蠢话;恰幽明之灵鬼,不识物界之规矩,为所欲为。
酒神把舞神灌得酩酊大醉,舞神给酒神套上了魔舞鞋。舞得秋风大作时,枯枝败叶漫天飞卷。舞得秋雨缠绵,成熟的种子落入水中,随之漂流,将在一个命定的时辰,一个命定的方位,埋进土地,注定未来的生活将有另一种结构。
女儿为那座古老的落地钟上弦。她和那座钟一般高了。钟的旁边有一盆白色的菊花。钟在夜里敲响总是吵醒她,一醒来便看见钟摆上跳着月光,有些害怕。幸亏还能看见这白色的花瓣也在月光下洒开,便觉得明天准有好事等着她。
老人身着黑色秋装,给女孩子带来一对白色的鹦鹉。女孩子穿了一身红。
“两只哪,都给我?”女孩子喜出望外。
“这是一对儿,分开了哪只都活不长。”
“我们同学家的鹦鹉是带色儿的,有绿的,有蓝的。”
“那样儿的好找,”老人说“白的你问问有几家有?我的鸟都是好品种。”
“真白呀,象雪一样。”
“那是当然。等下了雪你比比去,把雪都比黑了。”
“我能拿起来瞧瞧吗?”
“拿吧,就是给你的。”
女孩子把插在婴儿车上的两根木棍摘下来,每根木棍上站着一只白鹦鹉,脖子上都挂着金属链。
“您家也有这样的婴儿车呀?”
“我的孙子自小跟着我,这会儿都大了,这车没用了,冬天出来遛鸟我用它当拐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