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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鹦鹉的森林
黑暗的深处倏地一亮。
笔直的下方,看得见一片不可思议的白颜色的森林。
那亮光,究竟是积雪的反光呢,还是怒放的樱花泛出的微光呢
蓦地,水绘的心中有一盏灯点燃了。
说不定,那里就是那个国度吧?
1
思达娥宝石店的入口,是一扇自动门。只要站到它面前,不要一秒钟,擦得闪闪发亮的玻璃门就会“刷”地一声往两边打开。一走进去,站在那棵巨大的盆栽橡胶树上的白鹦鹉,就会用一种奇妙的声音喊道:
“你好!”就为了见这只鹦鹉,水绘每天都要到思达娥宝石店来。这是一家印度人经营的宝石店,所以,这只白鹦鹉大概是从印度带来的鸟吧?除了鸟冠是黄色的以外,它的整个身子都是雪白雪白的,白得叫人炫目。
从早到晚,鹦鹉就站在橡胶树上。一对蓝眼圈里的眼睛炯炯闪亮,门一开,就会机械地叫道:你好,你好。
“你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
水绘仰起脸瞧着鹦鹉问道。可鹦鹉默默无声什么也没有回答。
“喂,你什么时候吃饭啊?”
水绘轻轻地碰了一下它那长长的尾巴。摸上去,鹦鹉的羽毛就宛如天鹅绒的布料一般光滑。那触感,和摸在她那只心爱的、名叫“咪”的猫身上时一样。
咪也是一只洁白如雪的猫。
是水绘把它养大的。从它刚一呱呱坠地、眼睛还没有睁开时,水绘就开始一口一口地喂它牛奶了。宠爱得是不能再宠爱了,就像妹妹一样。
水绘,还有咪,就是在附近一幢公寓的十楼长大的。她们常常一起到思达娥宝石店来看鹦鹉。
好久好久以前,水绘就想悄悄地教这只白鹦鹉一个词儿了。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是水绘连一次面也未见过的姐姐的名字。就在水绘出生前夕,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一个远远的、谁也看不见的国度。那大概是天的尽头、地的深处吧?
“这是水绘的姐姐啊!”有一天早上,给佛像上完茶,妈妈突然这样说道。水绘是不会忘记的,佛龛里面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的照片。女孩穿着一件有水珠图案的连衫裙,笑吟吟地望着远方。这是一个比水绘还要小的女孩。
“还是这么大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水绘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勉强才听到了这支言片语。
我竟会有一个姐姐
那天之后,水绘不止一次地想起这件事来。而每当这个时候,都会觉得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从心底汩汩地涌上来。那是一种近似于金桂的花的味道。
(我想见姐姐。要是见不到,就写封信。)
一天,水绘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可是,究竟把信投进什么地方的邮筒才行呢?
记不清是听谁讲过了,说是我们这个世界能去死了的人的国度的,只有鸟。鸟是来往于黄泉国的使者。
当水绘在思达娥宝石店里发现了那只白鹦鹉时,她猛地一怔,心都发疼起来了。
尽管是一只鸟,可它是能说话的鸟啊!
而且它还又大又白。水绘想,这只鸟,是一定知道那个神秘的国度的了。托这只鹦鹉给姐姐捎封信吧?水绘认真地思忖起来。
她已经想好在信里写些什么了。
爸爸和妈妈的事、小猫咪的事,让人嫌恶的老师的事,还有那只红色的戒指。前一阵子,水绘买回来两只和红宝石一模一样的戒指。她打算再添上一句,如果姐姐喜欢戒指的话,就送一只给姐姐。一想到姐姐在那另外一个国度,戴着一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戒指,水绘的心,就溢满了金桂花的花香。
“夏子姐姐。
今天,水绘又在白鹦鹉的面前,张大了嘴巴教道。
从开始教它这个词起,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然而不管她怎么教,鹦鹉就是眼睛黑白一翻,怪声怪气地叫上一句:
“你好!”于是,小猫咪是就像责怪它似的“喵——”地叫了一声。连咪都把这个词记牢了,鹦鹉怎么就记不住呢?
“好不好?说夏子姐姐,夏子姐姐!”
水绘再一次放大嗓门的时候,背后不知是谁在模仿她:
“夏子、姐姐!”
一个低沉的声音。
谁!水绘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就在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站着一位肤色黝黑的印度人。他的腿长得叫人咂舌,褐色的脸,就仿佛是雕刻出来的一样。恐怕是这家店里的人吧?是这只鹦鹉的主人吧?水绘不由得下意识地抱紧了咪,连连后退了几步。
印度人用极其流畅的日语说道:
“这只鸟啊,只听喂它吃东西的人的话!”
“吃东西,喂它什么吃的呢?”
水绘怯生生地问。印度人掰着戴满戒指的手指,说:“树的果实呀、草的种子呀、水果呀,蜂蜜呀”
“喔,还吃蜂蜜?”
水绘有些兴奋起来了。
“要是蜂蜜的话,我们家里就有啊!下次,我带来喂它。”
“谢谢。”
印度人没有一丝笑意地谢她道。
2
然而,几天之后,当水绘捧着蜂蜜的瓶子来到宝石店的时候,那只鹦鹉不在了。
橡胶树上那朵绽开的白色的大花,消失了。
就在它的旁边,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印度人就像一座巨大的树雕似的,影影绰绰地伫立在那里。水绘一进来,印度人“嚓”地动了一下,接着,就用一张可怕得吓人的脸怒视着水绘。
“鹦鹉呢?”
水绘与印度人,几乎是在同时这样叫了起来。随后,两道视线就撞到了一起。印度人的眼睛好可怕。发火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水绘昂起头,昂得脖子都疼了起来。
她死命地盯住那个印度人,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鹦鹉,在什么地方?”
“在什么地方?”
是那个印度人的声音。这不简直就像是那只鹦鹉在反问一样吗?
“我、不知道啊!”印度人直截了当、带着一股指责的口气这样说道:
“是被你的猫给吃掉了吧?”
“”水绘呆若木鸡地张大了嘴巴。
我的咪把鹦鹉吃了?猫怎么能把比自己身体还大的鸟吃掉呢水绘不由得目瞪口呆。印度人仿佛是能把水绘的心看透似的,说,猫吃只鹦鹉还不简单。
“就说人吧,还不是满不在乎地就把比自己不知大多少的牛呀、鲸呀吃掉了吗?而且,昨天羽毛就掉在了这里。”
印度人好像是要展示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似的,在水绘的面前,摊开了紧握着右手。那只大手的手心上,是一根被硬拔下来的雪白羽毛。
“猫常干这种事。因为鹦鹉的肉太好吃了!”
水绘剧烈地摇着脑袋。
“咪,从不干这样的事。”
是呀。咪这种事根本就下不了手。它是一只非常、非常胆心的猫,也许是从小不点的一个小猫儿起,就在高楼上长大的缘故,偶尔带它去公园,放到地上,连地都会把它吓得一阵阵颤抖。真的,就是连条金鱼都没吃过。这样的咪,怎么能把那么大的鹦鹉
可是就在这时,水绘蓦地想起了咪在家里时的情景。这么说起来,咪这段时间还确实是有点萎靡不振。不要说牛奶了,连拌了干鲣鱼的饭也一口不沾,就蹲在阳台上。你喊它一声“咪——”它嫌烦似的,只是把细细的眼睛张开一下,就再也不理不睬了。就仿佛在思索一件什么事情似的,纹丝不动。
(咪病了吗?真是吃了鹦鹉坏了肚子吗?)
可是就在这时,水绘脑子里又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可是,说不定是逃走了啊!说不定,自己,自己飞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是的。说不定,鹦鹉说不定是飞向了水绘姐姐住的那个遥远的国度。说不定,一直飞到了天上群星闪烁的地方。然而,这回是那个印度人在摇头了:
“它不会随便就飞向远方的。不是被谁吃了,就是被谁偷走了。”
印度人的眼睛里射出了光。那眼睛似乎在说:
不是你偷走了,就是你的猫吃掉了——
“那可是一只珍贵的鸟啊!没了它,以后、以后”
印度人突然泣不成声了。然后,一双含泪的眼睛突然就愤愤地瞪住了水绘。
水绘不禁往后退了两三步。她以为印度人会扑过来抓她,就背对着门,一步一步地向自动门的地方退去。“咔嚓”背后响起了自动门打开了的声音。她一转身,调过头,就跳到外面跑了起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边跑,水绘一边想,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到那个地方去了,我不会再一次站到那扇自动门前了!
3
可是,在那之后还不到十天,水绘又一次来到了思达娥宝石店前面。
她脸色惨白,哽咽着抽动着身子。
自从那之后不久,咪就不见了。简直就像是被擦掉了一样,不知去向了。那天黄昏,水绘放学回家来,就没见到咪的影子。
“奇怪了,刚才还在阳台上哪!”
妈妈说道。水绘紧闭着嘴,冲出了家门,她问碰到的每一个人:
“认识我们家的咪吗?”
“看见白猫了吗?”
水绘问遍了在公寓的楼梯上、走廊里和电梯里碰到的每一个人,可所有的人都只是摇头。
夕阳西沉了,天上飘起了冷嗖嗖的雨丝,可是咪还是没有归来。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没有归来。水绘呜咽着、呜咽着睡着了。从那以后,她每天晚上都梦见那个印度人。
在梦里,印度人总是抱着咪。他总是喂咪吃鹦鹉吃的东西,不是草籽,就是米粒或是树的种子。
“咪不吃这种东西哟!”听水绘这么一说,印度人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他说:“我不是在喂猫,我是在喂猫肚子里面的鹦鹉哪。”
(是那个人!)
半夜里水绘蓦地一下坐了起来。
(是那个人把咪藏了起来!为了替鹦鹉报仇,把咪给抓走啦!)
可是,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家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把咪给引诱出来的呢
窗帘的缝隙里,有一颗星斗闪烁了一下。就是在这一刹那间,水绘一下子明白过来,那个人,或许是印度的一位魔术师。要真是魔术师的话,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锁在屋子里的猫给引诱出来了吧?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只猫带走了吧?
一定要找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去把咪救回来
战战兢兢地迈了一步,水绘走进了思达娥宝石店。她悄悄地朝里面窥去,目光从橡胶树的阴影一直移到了店中央。
宝石店里很空,只有一位年轻的店员在擦拭着玻璃柜子。悬在墙上的金色大挂钟,滴答滴答,一丝不苟地走着。
那个印度人不在。
水绘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她是在呼唤咪,是打算呼唤不知被关在了店里的什么地方的咪。
怎么样呢?就在一个近在咫尺的地方,有猫叫了一声。“喵——”就一声,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就在橡胶树后面一点点的地方。像是在耍娇,又像是在闹着玩的声音。但这个声音确实是咪。
水绘迫不及待地绕到了那盆橡胶树的后面。就在橡胶树与墙壁之间那么一块窄窄的地方,她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窄窄的楼梯,它张着四方形的大口,黑漆漆的。
她无法想像,如果走下去,会走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猫的叫声,就是从它下面一个深深的地方传上来的,叫得很惨。水绘对着楼梯下面,低低地唤道:
“咪——”
可是,并不见咪上来。它的叫声更加凄惨了,听得出,它是在呼唤水绘。
水绘小心翼翼地在楼梯上迈了两、三步。楼梯下黑漆漆一片,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好像有一座谜一样的仓库深陷在地底下似的。
“咪,过来!”
就在这时,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下面深不可测的地方闪了一下。没错,是猫的形状。
只有咪自己。没有谁抓住它。既然这样,它为什么不上来呢?
“叫你过来哪!”
一边这样说,水绘又在楼梯上下了几步。可是咪也下了两、三步,直盯盯地仰头望着水绘,简直就好像是在说:请跟我来。就这个样子,水绘跟在咪的后面,下到了相当深的地方。楼梯在一个小平台处改变了方向。下了二十级,又变了方向,再下二十级,又变了方向,就这样曲曲弯弯,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咪的脚步渐渐加快了,很快,就像是从坡上滚下来的一个白球一般快了。不知不觉,水绘跟在咪的后面忘我地追赶起来。
尽管如此,地下却什么也没有。没有房间,也没有仓库。楼梯一级接一级地向下延伸下去。黑暗变得又细又浓,向地心长驱直入。
现在,水绘什么也不想,连那个让人害怕的印度人也抛到了脑后。只是跟在咪的后面紧追不舍,除此之外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咪不时地会停下来,回过头,悄悄地仰头瞥水绘一眼。随后,便又像白球一样地滚下楼梯。
跑了有多远呢?已经下到了地下五十层了吧,正这样想着,咪突然停住了,望向这边,头一次发出了“喵”的一声叫。
两只眼睛,闪烁出黄玉一样的光芒。水绘追上去,总算、总算是把它抱了起来,她用脸贴住了它。咪大口大口地喘着热气。
“你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咪在水绘的怀里突然喊了起来:
“你好——”
是人的话。而且是鹦鹉的声音。
水绘吃了一惊“咚”一声,不由自主地把猫掉到了脚下。
(果然是这样,真像印度人说的那样)
水绘哆嗦起来,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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