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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说完,就拿那一双狡黠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扫视我。这时,它背上的那头小熊却用与阿修一模一样的声音说:
“爹,这家伙,饭后吃才好呢!”
公熊点点头,说:
“是啊是啊,饭后吃才香。”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刷地改变了方向,拔腿就跑。怎么跑的、跑过了什么地方,我都记不住了,只记得心里一边不停地念叨着(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一边没命地逃跑。后面,似乎有一头巨大的黑色野兽紧追不舍。眼看着棕熊“呜啊”一声张开了血盆大口,就要扑到我的脖梗子上了。我跑啊跑啊,不停地跑。
然后等我忽然清醒过来时,我已经一屁股坐到了长长的灰裙子底下。
呼哧呼哧,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裙子一闪,又在我的眼前轻轻地转动起来,露出了一道新的裙褶。
新的裙褶深处,依旧听得到阿修那微弱的声音。如同遥远的、遥远的山的回声。然而,我已经丧失了再次闯进去的勇气。穿着这条灰色长裙的人骗子,是在嘲弄我哪!她一定在上头哧哧地窃笑哪!
我跷起脚尖,想看看那张脸。可是她实在是太高了,连瞥一眼都是不可能的。
我真害怕起来了。感觉连自己也好像紧步弟弟后尘,失踪了。
“呜哇,呜哇,阿修没了。妈妈,妈妈”
一边抽噎,我一边踉踉跄跄地围着灰裙子绕起圈来。
手风琴似的折叠着的一个个裙褶里,大概隐蔽着的是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吧?是第几道裙褶了,从里面探出了烂漫的红色山百合。接下去的裙褶里,已是秋天,一望无边的狗尾草[12]在风中摇曳。
“哪里呢——哪里呢——”
是我在自言自语。我把一道道裙褶扒开一条条细缝,提心吊胆地朝里面偷看。
一个碧蓝的湖。有小船浮在水面上,对面一片是飘摇的森林。下一个裙褶里,是樱树林。淡淡的桃色的樱花隧道,一直向前延伸、一直向前延伸,没有尽头。有一匹马伸长了颈子,吃着樱花。再下一个裙褶里,则是漆黑的暗夜,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就在那暗夜中,我确切无疑地听到了阿修的声音。
卟卟——
这声音相当近了,清晰可闻。稍稍伸一下手就能够得到似的。我一只手悄悄地伸进了裙褶。随后,又把另一只伸了进去。
我用撕心裂腑的声音叫道:
“阿修——”
嚓的一下,黑暗中闪烁出一滴小小的、蓝色的光点。
(是萤火虫唷!)我想。可是,一滴又一滴,蓝色的光点简直就宛如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了起来。说不出为什么,我的心倏地一下子喜悦起来了。我奔进裙褶,展开双臂,竟唱起歌来了:
“萤,萤,萤火虫,萤,萤火虫”
溪水淙淙,听上去就好像是冰在流淌。我倾耳静听,想找出溪流的位置。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那点点滴滴的蓝色的光点,根本就不是萤火虫,而是一簇一簇的鸭跖草。没错,是鸭跖草的蓝色。黑暗中,一排鸭跖草闪耀放光,形成了一条不可思议的蓝色的路标。它顺流而下。我伸开双手,简直就像小孩蒙住眼睛捉迷藏似的,摸索着,找起阿修来。
“阿修,阿修——”
“阿修,阿修——”
我迎着“卟卟——”的召唤声走去。
可是不管我怎么走,阿修也抓不住我的手。而且,不知不觉中,他的叫声就被溪水的流淌声淹没了。
我被抛弃在了黑暗里,迷失了方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疲惫不堪,眼瞅着就快要摔倒在地上了。
我抱住膝盖,畏畏缩缩地蹲到了草地上。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只孤单的小兔子。不过,这种时候,要真是一只兔子的话,不知要比人轻松多少啦。兔子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上,也能高枕无忧地呼呼大睡吧?我今晚也变成一只兔子,在这里睡一觉吧。我想,那样,到了明天,我就可以再仔仔细细地找一遍阿修了。
阿修或许已经睡着了。或许也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就睡在前面的草丛里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蓦地,我想起一件事来。
不能睡觉!
我睁开眼睛“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想起有人曾经说过,在山上,要是精疲力竭地倒头睡下去,就会死掉,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种时候要是睡着了,可不得了!我好累,好饿好饿啊。)
是的。是爸爸说的吧,这种时候要是喝上一杯咖啡,再有人拍拍肩膀,激励激励,一定就没有睡意了。可是现在,没人给我倒上一杯咖啡,也没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激励激励我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的我,惟一能做的事有了,就是唱歌。
我低声唱起了在学校学过的歌。随后,又唱起了童年时的歌,跟着电视学会的歌,以及凡是能想起来的所有的歌。我觉得,就像一旦不再往燃烧的火里扔柴,火就会熄灭似的,一旦我停止了歌唱,我的生命就会结束。我唱一首歌的同时,还要像找一根新柴似的,要先想好下面一首歌。
就这样,我不停地唱啊唱啊,直到觉察到一件奇怪的事。
从刚才起,不知是谁开始和我一起唱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会唱的歌,这个人全都会唱。就连胡乱编的歌,他也能一点不差地唱下来。我惊呆了,停下不唱了。
“谁?”
我喊道。那个男人也停下不唱了。
“喝咖啡吗?”
他说。就仿佛是一位熟人,亲热地招呼道。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那人又说:
“还是喝点热牛奶?”
“可是,你是谁啊在什么地方”
那人像要把歌完似的,声调抑扬顿挫地这样回答道:
“就在你二十步的前方。”
按照他说的,我朝前走了二十步。
我的眼前徒然一亮,那里是一座刚刚点上灯的小小的三角形的帐篷。帐篷的门口,是一张戴着尖帽子的滑稽的脸。那人身穿我看起来很眼熟的红黑相间的衣服“呀啊”地叫了一声。
“哎唷,这不是小丑伯伯吗?”
我脱口而出,叫的声音好大好大。
“哎呀刚才的那个马戏团,就呆在这种地方”
我以为整个马戏团,都像变魔术似的被收纳在了这座小小的帐篷里了,不禁暗暗喜上眉梢。没想到小丑连连摇头:
“没有别人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马突然就惊了,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它回来。”
“马?”
我记起来了,方才在樱树林里看见了一匹马。
“我刚才看见马了呀,在樱树林里。那马在吃樱花。”
“什么?在樱树林?在吃花?是吗,那我就松了一口气。”
小丑眨眨他那像裂开的蚕豆一样的眼睛。
“那样的话,它就会安静下来,就会回到这里来的吧。那马特别喜欢樱花,就喜欢沐浴着落英缤纷在花中驰骋。即使是花季过去了,即使是夏天了冬天了,还是喜欢得不能自己。所以,就常常会失控。不过,山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啊,樱花、樱花,你只要这样想着,没命地兜圈子,一片樱树林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哪怕不是这个季节里的东西,也一定能够看到。马一定是邂逅了自己的那片樱树林,在那悠闲地嬉戏呢!”
“是吗?竟会有这样的事情那样的话,我不是就能见到阿修了吗?我走到现在,一直都在想着阿修啊!”我百感交集地说。然后,我坐了下来,喝了小丑的热咖啡。身子顿时暖和了,来了精神。小丑鼓励我说:
“没错,一定会见到的。再找一找。要是怕黑,就用鸭跖草做一盏灯吧,照照亮,一定会找到的。”
“鸭跖草的灯?”
我还在呆然若失的时候,小丑已经从帐篷里跳了出来,采起闪耀着萤火虫一样光芒的鸭跖草来了。一转眼,他怀里就是一大捆花束了。花本身就是一盏蓝色的灯。
“拿它照着走路吧,想见的人一定会见到的!”
就这样,我用蓝色的花束照着路,顺溪而行。还不时地停下来放声高喊:
“阿修——”
这不是吗?我不是又听到了吗?
卟卟——卟卟——
“啊,阿修啊!”我一圈接一圈地转动起花束来了。
蓝色的光环中,蓦地一闪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
千真万确,就是它发出的卟卟声。可它不是阿修。竟、竟是一只鸽子。我心跳不已,抱着鸽子举了起来。我摩挲着它的羽毛。
鸽子的胸脯是热乎乎的。我抱住鸽子,禁不住“哇”地放声痛哭起来。我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啊啊,阿修被变成了鸽子,就因为他一天到晚总是学怪里怪气的布谷鸟。还有,他模仿鸽子的叫声也实在是模仿得太像了,终于被山精施了魔法。我叫一声“阿修”鸽子的胸脯就会动一下“咕”地叫一声。
我抱着鸽子,在溪边坐了下来,哭个不停。哭啊哭啊,最后终于睡着了。
你要是再多睡上一会儿,你就也会死在山里啦!事后爸爸这样说。
(你就也)
那时我拼命地摇头:“阿修不会死的!”然后,我就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我说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长长的灰裙子的裙褶里找到了已经变成了鸽子的阿修,可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有人告诉我,阿修是掉进溪里淹死的。在下游好远好远的地方,发现了阿修的白帽子。
然而,我嚷了起来。
阿修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他没戴帽子。帽子是先被水冲走的,阿修就是在溪边追帽子的时候,被那个穿灰色裙子的人拐走的。然后,他被变成了鸽子,现在还在裙子的裙褶里叫哪!
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你呀,在山里徘徊了一天一夜,一定是产生了幻觉。什么灰色的裙子,一定是一棵巨大的枯树吧?爸爸说。
然后,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说:再也不、再也不去山里了。
注释:
[11]鸭跖草:鸭跖草科一年生草本植物。高15—30cm。叶呈披针形。夏天开花1朵,浅蓝色。古时曾用其花作蓝色染料。嫩叶可食用。长于山野或路旁。
[12]狗尾草:又称芒草。禾本科多年生草本植物。高1—2m。叶细而尖。初秋茎顶生出长20—30cm的花穗。长于山野的向阳处。秋天七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