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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轻声地说一句:“所有的傻瓜,都好傻啊。”转过街角,便到了临福楼。裂云城三十万人里有一半是夸父,店面楼台本就高大,这一座又是高上加高、阔中增阔的雄伟。高大的朝天枢由两根红杉搭起来,挑在二十尺高的半空中,藏篮色的牌匾刻着斗大的字被一根尺方的粱横悬在低低的云下看着就眼晕。谢小雨忍不住感叹:“一个破饭店,搞这么威武的大门做什么?”“这可不是普通的大门。”赵三受到侮辱一般地跳起来“这可是我们裂云城的象征!金草原商会每年十二月的时候都会约请名声显赫的歌者、舞者到这里来表演,老百姓们便顺着这片山坡坐下去,黑压压地排到山角下。几万人从这门下经过,壮观得很呢。”谢小雨扭头向坡下看了看,一个淡粉色的高台立在山角下,空空荡荡地好不凄凉。小雨伸了伸舌头:“招魂台似的。谁会看呀?”延着山坡向前走,穿过一个丈方的短廊,进入饭店的大厅里,谢小雨的眼睛不由瞪得溜圆。二十几根火把将广阔的厅堂照得通亮,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她抬头向上望,看到红漆的楼梯雕花的回廊高背的雅座,四五间烛火昏暗的窗棂。谢小雨回头揪住赵三的衣领:“这里是饭店?”“是啊。”赵三生怕她打自己的头,忙着用手护住。
“为什么布置得像妓院?”“不知道啊。这里要钱可凶了,我是第一次进来。”谢小雨缓缓地松开赵三的衣领,皱起眉来摇了摇头:“裂云城看起来满有艺术水准的,这么雅致的地方怎么搞得大红大绿?恶俗。”“这是,红袍城主当年亲手布置的。虽跟不上百年后的潮流,但也总算是个历史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地下响起,谢小雨低头去看,说话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年河络。老人一头雪白的长发整齐地梳理在脑后,长长的胡子一尘不染,在垂地的尾端拖着着两只玲珑筒包住了,隔开地面的泥土,身上穿着富、贵、吉、祥的流缎锦袍,显得胖墩墩的。老人眯着眼睛看着大红台子:“红颜色抬人,歌舞艺人站上去,显得庄重、堂皇。入夜后从上面的雅座向下看,灯火辉煌,人物突出得很。”老人回头瞧了瞧压在屋檐上的黑云“雨天也是满好的。”谢小雨偷偷地伸出半个舌尖做鬼脸:“看戏有什么好?我是来吃饭的。”“那也不错么,这是裂云城最好的饭店。”老人笑眯眯地向前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谢小雨“人老了话多,我还是很想告诉你,等一下阿魏会到这里来表演,听说他很受女孩子欢迎呢。不要错过啊。”“阿,阿魏?风歌者阿魏?”“是啊。”老人皱了皱眉头“今年年初刚刚得到那个称号的吧?”“我杀了你!”小雨尖叫起来,用手拼命地掐住赵三的脖子“西陆上最英俊、最潇洒、最有魅力的风歌者阿魏;可以召唤纳米拉星辰力量的阿魏;一身白衣、手提玉节,刻意隐瞒自己王子身份的阿魏!”看谢小雨粉嫩粉嫩的脸突然胀成紫红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贼亮的光芒,赵三拼命地扳开卡在脖子上的玉手:“我真的不认识他呀。”“谁要你认识他?”谢小雨抬脚去踢赵三的屁股,边愤怒地吼叫“我穿这样的衣服,怎么见人哪?!”老人张开双臂拦住小雨:“不要为了这种事情打人。”“我不是打他。”谢小雨涨红着脸解释“我是要杀了他。”老人哈哈地笑了:“杀人就更不可以了。阿魏暂住在北安家,我带你去见他好了。”“当真?”谢小雨的眼睛骤然间明亮起来“作为回报,我请你吃饭吧。”老人怔了怔:“倒是有几十年不曾有人请我吃饭呢。”“吃别人的饭很香呢。”谢小雨笑眯眯地怂恿。
“很诚心么,那就吃你一顿好了。”老人轻轻地拍一下手,一道制作精巧的暗门在楼梯下无声地拉开,两个玲珑的河络少女轻盈地从昏暗的灯光下飘然而出。她们穿着薄如蝉绢的纱衣、提着亮如天星的灯、延着赤色的松木地板飘渺地靠近。老人对谢小雨礼貌地伸手,请她跟着自己上楼。两个姑娘轻盈地转身去带路,玲珑的水袖玲珑地飘摆起来,举措中便似没有腰一般的圆柔。她们的步子迈得不大,但脚下却动得快,长长的裙尾迎了风鼓起来,簌簌地顺着楼梯铺开。两个人便如仙子般袅娜地升飞。见惯了夸父和人族的赵三咧着合不拢的嘴傻傻地看着,中了定身法似的呆在原地不动。
谢小雨举起脚来便踢:“丢人的东西!”赵三回过神来:“神仙啊。真好看。”“少见多怪。”谢小雨挺起胸脯来教训“这叫采莲步,七百年前河络舞蹈家娄蓝为祭祀麻祖开天而创造的飞天舞。关键的诀窍是每一步只迈出姆趾长的距离,每一秒钟要走三步甚至更快,用腿摆动而产生的风将纱裙鼓起来,便如飞翔一般。”“哦!”赵三抻长了脖子向上看,希望能看到河络舞娘的脚。
谢小雨忍无可忍,终于居高临下爆擂他的头:“不要贼眉鼠眼地偷看女孩子的裙下!”“我是看每一步只迈姆趾大小,是怎样上楼的!别以为我是傻子,这楼梯怎么也有半尺,夸父的姆趾也没有这样长啊!”赵三闪身躲开,气势汹汹地说“还有,你不要以为我是布卡,要盯着所有的女人看腿。”“蹦上去的。”谢小雨仔细地审察过赵三问心无愧的脸才回答“只需要摆腿频率足够的快,不需要每一步都踩在地下。当年娄蓝飞天惊得九州上下均以为她掌握了滑翔的技巧,人族和夸父都许下重金请她传授绝技,而羽人则暗中派人刺杀她以保持自己的空中优势。”“知道这段历史的人可不多啊。”河络老人回过头来看谢小雨“你对河络文化还蛮有研究的。”“我师傅就是河络。”谢小雨咧开嘴漏出亲切的笑容“我跟河络族的关系可是源远流长啊。我对河络文化也敬仰得很。等一下阿魏来了,你可不要忘记介绍我的长处啊。”“嗯。”老人用力点了点头“老夫别的本事没有,介绍推销可是全裂云城第一号人物。”赵三如同噎了两个馒头在喉咙里似的张大了嘴巴:“麻、麻木老爷?”老人用力点头:“没错,我就是麻木升源。”河络少女在西厢长廊停下脚步,伸手拉开两扇一尘不染的玻璃门,浓郁的海风便透过敞开的落地玻璃窗霍地直灌进来。麻木升源用手拈着胡子望向广阔的海:“要下雨了么?”“关窗么?”一个河络少女轻声地问。
“等一下再说吧。”麻木缓缓地走到窗边向远处看“码头上似乎有人在决斗呢。”谢小雨顺着窗望出去,被云遮住了阳光的海不再是蔚蓝的,而是呈现出灰暗的颜色。庞大的海水在浓密的云下染浆般地晃来晃去全没有初见时的辽阔,只是沉沉的压在心上。曾经徐徐而来,徐徐而退的浪花在近岸处也变得澎湃起来,咆哮着升起、轰鸣地落,掀起海床上厚厚的沙郁郁地黑黄。嘭!一束汹涌的烈火在远处的人群中燃烧起来,密集的人群霍然炸开,又慢慢地聚集。“好厉害的火焰魔法。”麻木升源轻声地叹息“用来争斗么?”“那不是火焰魔法。”谢小雨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好像是星辰武技。”“星辰给了人类灵魂,人类用灵魂去争斗。”麻木挥挥手“关窗吧,要下雨了。”河络少女扳动门边的长栓,一扇透明的玻璃从窗棱下缓缓地升上来将潮湿的海风挡住,接着一个巨大的挂毯从天棚上无声地垂落下来,将漫天漫地的阴郁全格在外边了。挂毯上绣着清翠的山峦、蜿蜒的溪水,山道上倘徉着牵牛引笛的牧童,溪水边蹲坐着挽臂洗藕的姑娘。谢小雨只觉得眼前一亮,压抑的心情冲淡了许多:“好漂亮的挂毯!”“这是木子熏大师亲手绣制的。”麻木自豪地用手捻着挂毯边垂下的飘穗介绍“用了三千只五驼山岩绵羊的羊毛,每一寸挂毯都由四百针绣成。这个挂毯长二十一尺,宽四十九尺,共缝了四千多万针。耗时一十七年。就连羊毛的染色都是大师亲手做的。她只用了红、黄、蓝三种颜色,并且,全是来自象征和平的五瓣丁香。现在去五驼山还能看到满山遍野的丁香花呢。”“这就是珍关图么?”谢小雨轻声地问。
“有人这样叫它。因为人羽联盟得到了夸父最珍贵的关卡。但熏大师当年制作这副挂毯完全是因为停战的喜悦。她亲手织就这副挂毯,并送给城主用来表彰他的功绩。红袍城主一直为战败而耿耿于怀,直到收到这份珍贵的礼物才了解到人民的喜悦。”“哦。”谢小雨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珍关图是人羽联盟为了炫耀自己的胜利而织绣的纪念品。”“战争纪念的说法我也听说过。”麻木升源盯着挂毯凝视片刻“战争的心情是无法织绣这样美丽的图画的。不过,这副挂毯的确带来了很坏的后果。”“哦?”麻木升源走到挂毯前轻轻抚摸着绒绒的毛:“红袍将这副挂毯挂在城堡里炫耀。王公贵族们见了心痒,向熏大师求购不成便悬赏邀购。九州上下的能工巧匠却没有一个人能在一寸大的底布上刺四百针。”“后来呢?”谢小雨问。
“后来,一个闵姓商人发现孩子的手比大人的手要小、而且灵巧得多,便雇佣童工来刺绣。果然被他达到了每一寸底布绣四百针的水平,不过,那些孩子从六、七岁开始做,一直做到十岁上下,眼睛便瞎掉了。这样大的一张挂毯,要瞎掉十几个孩子的眼呢。”麻木的声音越来越低,屋子里便静下去。河络少女手中的灯簌簌地摇曳,将挂毯上丝线的光亮照得摇曳。
金黄色的琉光从上滑到下,却再也照不出亮丽的辉煌。麻木缓缓地松开手“挂毯送到王公贵族的手上,没有这般琉光。闵姓商人用尽了珍宝,掺尽了丝绫,那些俗世的光也没有这般的透彻。他又想出一个办法来,就是招收有天份、能吸取星辰力量的孩子。他聘用了一批术师去教授那些孩子怎样吸取星辰力量,再将那些力量缝进丝线里。教不得法,学不得当。大批有天份、有潜力的孩子死在刺绣的前面没有人知道。直到,闵姓商人制成了那副挂毯。他利欲熏心,将献给皇帝要换取封地。皇帝初收到挂毯时喜出望外,立即封赏了他。随即细听缘由,越听问题越多,越听心底越寒。满朝的文武啊,无不目睁眦裂,沁王当庭抽出佩剑将闵姓商人一刀砍翻在大殿之上。”“好!”谢小雨和赵三同时叫起来。
麻木点了点头:“皇帝立即派兵将参与其中的术师全部押解京城斩首示众。
据说,那一副挂毯上埋了两百多个孩子的冤魂。红袍听说此事后大为感慨,说杀人或为钱、或为权,真想不到天下竟然会有人为了织一张挂毯而累死这么多有天份的孩子。而熏大师则是当庭呕血,是夜绝足人间。有人说是死了,有人说是疯了。红袍觉得这挂毯不吉利,又时逢用钱,便廉价售给了我。“麻木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我既不想挂在家里,也不忍就此丢掉,只好挂在这里了。““噢。”谢小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蔫蔫地埋怨“好凄凉的故事啊,分明是不想让别人吃饭。”麻木用手深沉地捻着胡须教导:“每次讲完这个故事,都觉得一口闷气憋在心上,沉沉的压死人。客人也不停地抱怨。这个时候升起挂毯拉开窗,新鲜的海风直灌进来,你才觉得世界原是这般的美好,自己的生活有多么的幸福啊。”谢小雨嘟起嘴来:“这种天气拉开挂毯打开窗,只会让人家更郁闷么!”麻木怔了怔,哈哈地笑起来:“倒是忘了,阴天下雨呢。酒提神、舞起兴,我们这就添酒上菜,再让河络姑娘给你们跳一支欢快的舞蹈,让你们来评一评是河络的开天舞好,还是阿魏的歌声更动人。”酒虽未上、舞亦未起,这话却只需一听便可以提神醒气的。谢小雨正了正身体大声地说:“哪里有女人爱看女人跳舞的?当然是阿魏的歌声好听。”“那就找一个男人来跳。”麻木拍了一下桌子“叫喜儿上来,让她们见一见河络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