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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大哥。”
声音传播开来。
支撑我身体的力量,差点就随着汗水和泪水,从耳朵、从嘴唇间、从眼头流了出来。我用拳头撑着大腿,努力让自己不要倒下去。还不行。我还得继续虚张声势才行。
“嗯。我知道了。”
从我干到不得了的喉咙所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我的声音了。
“全都交给我。谢谢你们。”
“我从监视器看到了。你的排场还算不错嘛。”
爱丽丝坐在床铺上露出一副无言的表情。在这间侦探事务所所在的大厦周围,装设有几座可以环顾周围的监视器,使得侦探能够坐在床上就看见外部的情况。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白痴的义气游戏,从头至尾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真的是个很奇特的男子。只要脑袋一充血,不知为何就能以最短距离达到真相。为何平常就做不到呢?”
“没有我自己也没发觉到”
我抱着膝坐在床铺前,脑袋感受着冷气吹来的风。由于太多事过于勉强了,所以现在全身无力。仔细想想其实很恐怖。面对都是过去小有名声的不良少年们组成的平阪帮,我居然还能像那样呛声。就像爱丽丝所说,我只要脑袋充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不,其实我是知道的。像刚才也是,只能用那种方法了。只是说,有时那种“失败了该怎么办?”的担忧会不知飞到哪里去。
“那是你可以引以为傲的力量。”
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响应。但是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又不是说能够救谁,只是决定结果的时间比较快而已——不论那是幸福的,或是绝望的。
“你还不简单,居然知道到现在能捕捉到手机讯号其实是平阪设下的陷阱。”
爱丽丝的声音和敲打键盘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那只是我突然想到的。为了要说服帮众们。”
“真是被你打败了。你是否要认真将诈骗集团这行当作未来的选项?”
“我会考虑看看的”
我更加用力抱住膝盖。
“不过那真的是陷阱。”
我抬起头来。
“方才少校联络我。从gps卫星讯号查出的地址是位于新宿的短期公寓,十几人携带刀械在现场待命,但平阪却不在其中。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也就是说他将手机放在那个房间里,自己却潜伏在其它地方吗?
我实在无法将如此卑劣的行为和我所熟悉的笑容重迭在一起。就因为如此,我更希望能够有机会和他再谈一次。
“所以,平阪的真正目的大概就是这个。”
“咦?”“就是第四代累积出来的东西,整个平阪帮。”
我吞下一口气。
过去炼次哥和第四代一同兴起炉灶的。并在经过了五年之后,成长到足以对这座城市产生影响的——同伙们,以及帮派代徽。
“我想他应该是打算让失去了头头,名符其实处在群龙无首状态的帮派给瓦解。事实上,原本应该是会变成这样的。平阪唯一的失算就是——有你在这里。”
有我在这里。
虽然什么事都没办法做,只是在这里而已。
“不过我想平阪大概不会罢手。他知道是由平阪帮担任演唱会的警备,若是无法引诱对方过来,他应该就会主动出击。他不可能放过在活动当天引起混乱的大好机会。因为我方还必须得顾及到颜面。”
我希望能和炼次哥再谈一次。告诉他不要再这样了。明明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却怎样也拨不通。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本人是否会在活动当天有动作也不得而知。说不定他打算不论是否继续进行妨碍,都交由手下去执行。因为到目前为止都是这样。”
从我的嘴里吐出了又细又长的呼吸声。
“怎么可能让他这么做?我一定会把他拖出来的。”
“爱丽丝,你会想跟炼次哥说什么呢?”
侦探依旧用她那乌黑亮一丽的黑发对着我。秀发上的光亮随着她的声音微微地摇动着。
“当然是死者的话语。是被不小心抹杀掉的话语。”
“你现在不打算告诉我吗?”
“我也只希望痛苦一次就好。”
心想爱丽丝面对屏幕的脸,到底是怎么样的表情?只希望痛苦一次就好。就算现在跟我说,也无法减轻她的痛苦。她是这个意思吗?
第十四节
真的是这么深的伤害吗?还是说我根本就不足以——
我摇了摇头,将那无聊的自虐想法给甩开。
“告诉他的话也就是连炼次哥也会很痛苦,对吧?”
“应该是吧。而且还包括你,包括第四代。”
即使如此,还是得挖掘这座坟墓吗?
“目前的平阪可以说是瓮中之鳖,哪里都不能去。我所受的委讬是,将他带到第四代面前。即使皮肤可能被阳光灼伤,即使眼睛可能因此瞎掉也都一样。必须将他从黑暗的无知中给拉回来。”
黑色的秀发终于往旁边移动,爱丽丝回过头来。在充满悲伤的眼眸内,累积着像是覆盖在古井上柔软青苔的光泽。
“所以我也打算毫不犹豫地使用卑劣的手段。”
“卑劣的手段?”
“因为在我这里还有个人质耶。”
爱丽丝的手伸人了堆积如山的布偶中,将那东西给抓了出来。是一件折得整整齐齐的白色t恤。尚未完成的平阪帮精神标志。喜善所留下的重要物品。
“光是靠这东西,真的能把他给引出来吗?”
“并不是要直接使用它。诱饵当然需要动过手脚。”
“可是重点是,你打算要怎样联络炼次哥呢?”
爱丽丝跪了起来,双眼在和我一样的高度。而她用瘦小的手押住我的胸口。就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似的。
接着她开口:
“请问你的现在工作是什么?应该不只是侦探助手而已吧?”
这句话沿着冷冷的空气、沿着具有体温的手指,传遍了我的身体。
我现在的工作。
原本一开始只是打算接受第四代的委讬,帮他管理网络相关的东西。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得到许多的人支持,结果几乎把所有的生活重心都放在这件事情上,一直到现在。
我的工作。
我拿出了手机,拨打给美嘉姊。
“是的。我是藤岛。昨天真的很抱歉是,好的。我会一起寄给你。没有,状况还不太好是,然后”
由于美嘉姊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因此我用强势的语气将她的话给止住。
“活动当天,我会负责统筹。是第四代交代我的是的。没错。总之我会去开会的。没错麻烦你了。是的。包括到当天为止的网页更新,是的,没错是每天吧?我会全部负责。不会。没关系的。请你让我做吧。因为——”
我吞了一口口水后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是负责广告宣传的。”
结束和美嘉姊的对话,我看着爱丽丝。我们只是互相点头,因为侦探和侦探助手之间不需要任何的言语。
“是少校吗?嗯,没错。很不好意思,还是需要你继续监视和监听直到演唱会当为止。大概需要多少人手做交替?三个?知道了,我会叫鸣海去安排。”
我一边听着爱丽丝在身后和少校通电话,一边拨打电话给电线杆。
“对,是我。是的,请派三个人到少校那里。还有就是当天的警备我猜炼次哥应该会有动作。嗯。现在就要过去事一怜所了。要重新规划警备区域拜讬你了。”
我和爱丽丝背对背,同时切断了电话,并朝着各自的工作展开行动。
距离庆典只剩下四天了。
就算到了傍晚,夏季白天的炎热依旧存在,在一片漆黑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四角形黑影,并且将背后的高楼大厦群所发出的光线全都给遮住。整栋建筑随处可看见钢骨外露,这栋奇特的建筑就是赤阪著名的东京都内最大的livehouse。
在照明灯的照射下,入口处前方一眼望去全都是人、人、人。工作人员喊到沙哑的声音,为了就是通知最尾端的客人。群众的热气感觉就像是快要形成一朵云一样。不断聚集的客人中,也能不定点看到我制作的那件印有乐团标志的t恤。
我用手摸了自己胸口一下。善喜哥帮我刺绣的特制t恤,全都相连在一起。
位在入口处的大屏幕上正在放着舞台彩排的影像。虽然画面没有声音,这样反倒更衬托出主唱的女生弹着gibsonlospaul品牌吉他的犀利美感。两根辫子有如飞鸟尾翼的黑色长发,在充满刺激的光线下舞动着。
网络上应该也正在播放着和这东西一样的影片才对。不知道炼次哥是不是也在看?爱丽丝所设下的陷阱。
主唱的女生身上穿着的服装,是只有袖口和领日用黑色布料的白色t恤。
我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紧盯着绣在那件t恤的肩膀和侧腹部位的图案。爱丽丝说过会对诱饵动手脚。我也是一直到今天为止都还没被告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能做到这种事?
然而,我并没有时间去解开这个疑问。庆典就要开始了。我紧握着放在口袋中的皮制盒子,朝工作人员进出的后门跑了过去。口袋里放的是少校特制的高性能对讲机。分别连结到分散在各处的帮众,以及尼特族侦探团。
“要开场了。”我对着耳机式麦克风报告。
我用视线边角确认排队的顾客开始缓慢移动,接着就冲入了门内。当进入漆黑的走廊时,忽
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我又找到三名混在顾客群当中的敌方人士。’
耳机中传来少校的声音。紧接着重迭在一起的是石头男的声音。
‘我目前在入口大厅处。有认识的脸孔,包括袭击壮大哥的家伙。要逮住他们吗?’
“不可以,只能跟着他们。千万不能在有客人的地方闹事。我在猜他们还有来几个人,应该会在厕所或哪里集合才对。反正我们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就先让他们到处游荡。”
‘如果他们就在一通里闹事怎么办?’
“若是有危害到客人的情况,你们就不用客气了。因为你们是警备人员。”
声音怎样都还是会颤抖。我想他们应该也不至于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吧?
“我已经说过了,那群人的目标非常明确。他们并不是来破坏活动的。他们是准备趁着演唱会的混乱中,将分散在会场各处的平阪帮个个击破。”
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动用帮众。无论如何,而对这么大的活动,警备员是绝对需要的。
“所以我们得诱导他们出来,把他们包围起来再击破。千万不要主动出击。”‘遵命。’石头男切断通讯。
‘鸣海小弟?’
宏哥传来讯息。他目前应该是和乐团成员们在一起才对。
‘可以走出休息室了吗?’
“没问题。麻烦你了。”
第十五节
一行人经过了低矮又充满热气的业务用通道,观众们的骚动不是以声音,而是以震动的形式传了过来。光是用一根手指触碰着水泥墙,感觉整栋建筑物就像是个快要破裂的气球。紧接着清楚的欢呼声从脚下传了上来。
耀眼夺目的吉他以及爵士鼓和贝斯的齐奏,将那股喧哗一同卷起之后踏开。开场曲开始启动。我的脚步也跟着加快。感觉就像是把沸腾的血液直接灌进心脏一样。我打开了位在走廊最底端的门锁oliyehouse的负责人再三提醒过我。为了防止犯罪发生,叫我们务必要记得锁上业务用通路的锁,这件事也要求工作人员彻底遵守。因此,这个工作我一定得亲自执行才行。
依循着我留下的足迹——应该会出现的。如果那个暗号有传到的话。
打开了最后一道门。蓝白色的光线、大音响发出的乐团音乐、浑厚的合唱,全都从我的正面袭来。这里是舞台侧边。地面上固定着好几根粗电缆〕在一片漆黑中相邻摆放的吉他及pa机器(注:“proaudio”机器,指业务用音乐器材),从舞台内照射过来、五颜六色的探照灯,让器材浮现出不同型态影子。左手边有个矮小的楼梯,在那前方就是连接到观众席的另一扇门。
在这里没有工作人员的身影。因为我事先拜讬对方,请他们把这里空下。
我的视线转移到光线当中。爵士鼓的铙钹不停在跳动,并且将镁光灯击碎成数以万计的碎片。而在过去一点的地方,则看得见身材高眺的主唱,以及她的长发,搭配上白色t恤就如同飞鸟的尾翼。
“少校,要麻烦你一阵子了。”
我对着耳机式的麦克风报告。
‘知道了。祝你武运昌隆。’
我拿下了耳机。歌声和激烈的节奏,血接灌进了脑海里。感觉快要哭出来了。照明和歌曲间奏同时点亮,一瞬间周围就成为一片南海。砍山的余韵被夸张到不行的观众欢呼声承接下去。
我将耳机组放在身旁的扩音器匕。都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微微震动。我独自矗立在黑暗中,等待欢呼声降落到地面,成为沙、化为泥。
——各位,今天很谢谢你们来。
主唱女生出乎意料之外的温柔声音,传遍了安静的空气中。
——因为有很多人的帮忙,我今天才能来到这里。真的很感谢你们。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了背后的门把转动的声音。
我停止呼吸,先将眼睛闭上,然后在心里面默数三下。
——歌曲就算再远都能传得到,真好。就算是已经不在身旁的那个人也一样。
我吐了一口气后回头看。
从舞台延伸出一道细长的蓝色光线,在光线前端、开启的门前,站着一个人影。一步又一步,慢慢接近我。防风型墨镜将光线反射回来。
“怎么?你是特地在等我的吗?”
炼次哥站立在光柱的正中央。
“因为是我请你过来的。”
回答他的声音果然还是会摇晃不定。
“我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个女人身上穿的衣服。”
炼次哥用下巴指着我身后。
“原本想说还真是随便的邀约,不过那东西是我重要的失物。而且也有事情想要问你。”
“很高兴你能过来。”
“都到这种时候还能说这种话,你烂好人的程度真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说得也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到底是不是白痴?明明自己和同伴都被折磨得那么严重。
“你想问的——是有关那件t恤上的代徽,对吧?”
“没错。”
我再向前踏了一步。
“为什么会完成呢?”
我瞄了舞台一眼。女主唱正在向观众席静静地述说当中。在她肩膀和侧腹部的标志,并不是未完成的、像烟火一样的图案。
而是充满缤纷色彩的渐层凤蝶。
原本应该已经失去的——
“说真的,连我也不知道。因为完全没有被告知。”
炼次哥皱起了眉头。
“把你叫出来的人其实不是我。”
“你在说什么——”
炼次哥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因为从我的脚底下,躲在吉他扩音器阴影旁的小小人影,起身站在光线中。
长长的黑发从肩膀滑下来。倒映在炼次哥防风型墨镜上的是在逆光中浮现的黑底江户友禅(注:日本自江户时代流传到现在的著名染南方法)松竹梅纹,身着振袖(注:未成年或未婚女性所穿的和服)手中抱着大型熊布偶的身影。
对此我还是感到疑惑。这不是和服吗?
这名娇小侦探当准备告知对方真相、终结案件时,记得都是穿着丧服的,不是吗?
“首先,我必须先剔除你的担忧。”
爱丽丝一边握紧我的皮带,一边对炼次哥说明。
“那件t恤是伪造的。它并不是刺绣,而是将图案印上去而已。我想你从远处看大概没能发现到。在演唱会最后,那名主唱说不定会将它脱下并抛进观众席,但不用担心。你最宝贵的真品,我还保存得好好的。”
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被防风型墨镜遮住的炼次哥的表情。
“你是谁——”炼次哥欲言又止。“原来你就是侦探。我只听说过而已,有个具备奇怪技术的恶心小鬼。”
“并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死者的代言人。”
爱丽丝的声音稳如泰山。
“为了只是守护死者的名誉而伤害生者,或只是给予生者安慰而羞辱死者。”
“不需要说明身份。你是从哪里拿到那个图案的?那东西是——”
“跟你说过,那就是死者的话语。”
被爱丽丝打断了话,这时终于看得出炼次哥的脸开始扭曲变形。
“是从你最重要的女性那里拿到的。”
“为什么!?喜善早就已经死——”
“她还活着。”
原本应该充满热气的空气,在一瞬间凝结并发出了破裂声。
我止住了呼吸,并直盯着身旁的爱丽丝看。她的目光往上抬起,将我的目光给接住。原本抓着皮带的手放了开来,这次换成触碰我的胸口。触碰在我胸口上刺绣的乐团标志。
“这东西就是最后的关键。”
爱丽丝的声音重迭在手上。
“这个像榻榻米的网状刺绣叫作查丽丝。足只存在于韩国的传统刺绣技术。”
我吞了一口气。爱丽丝的视线再度转同到炼次哥身上。
“喜善她在五年前的案发当天,被刺中腹部而身受重伤。送到口风很紧的外科医师那里。而且手术足成功的。”
“你说什么?”
炼次哥发出呻吟。我不自觉地握紧放在爱丽丝肩膀上的手。
“喜善她获救了。然而却因为受到重伤而取出了几个内脏。我猜测子宫和卵巢应该是全数取出了。喜善她失去了身为女性的机能,而且身体无法再像以往自在地行动,后藤田则是交付了和医师遮口费相等金额的款项。你所谓第四代让你看到的一千万圆汇款就是这笔钱。汇款对像则是第四代的熟人,位于足立区的不动产业者。而这笔一千万,被拿来当作租借位在北千住站前的某栋大厦,其中一层楼的订金来使用。”
我不难想像,眼镜底下正露着透明却不持久的微笑。
“喜善无法再继续担任陪酒小姐的工作了,但她却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店铺。她抛弃了自己的所有过去,包括身为女性的自己。并且隐藏了和你或是第四代之间存在的所有回忆。将名字的两个字倒过来,现在——以一个男性身份活着。”
炼次哥将防风型墨镜拉到额头上。在他被光线所照射的双眼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感想,我无法得知。那是因为我的视线,就快要被满出来的东西给覆盖住了。
在那温柔的笑容下、在伤口下隐藏着的真正名字。喜善。
“她还活着。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
“为什么!?”
炼次哥的声音穿透了黑夜。
“为什么?那壮仔他,为什么——”
语尾被急促的喘息给吞没。
“你说为什么?全都是为了你和喜善。喜善她唯独就是不希望让你知道。包括她是别人情妇的事包括她已经怀孕的事。”
别再说了。我用不成声的声音训诫她。告诉他又能怎样?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幸福,不是吗?
那又为什么?
“然而,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差劲了。”
爱丽丝用冷冰冰的口气说明。
“我现在打算打破身为侦探的禁忌。什么死者的话语?无聊!只不过是为了那么一丁点的慰藉就污蔑了人类选择的权力,这种事是不破允许的。因为我们都活着。活在现实的世界里。既然是如此,随时都能传达活着的话语。到底再次取回连结?或是继续切断关系?都是能选择的。不论那是多么地痛苦,身为人类就应该接受并选择。任何人都不具有抹杀那选择权的权力。不是吗?”
第十六节
我忽然惊觉并忍受着喉咙的疼痛,抬起头来。因为我发觉到,爱丽丝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针对炼次哥所说的。
被开启的门消去了延伸出的光线边端。
隔着回头观看的炼次哥,看见了那个身影。染白的头发,刺在裸露出来的肩上的凤蝶,这些全都凝结在蓝色光线的交界处。
原本我打算要奔跑过去的,但爱丽丝却从我身后抱住我、将我给拉住。
“别去。这不是你该出场的时候。”
“可、可是!”明明不是可以活动的身体才对,因为一直陷入昏迷状态。
“壮仔”
炼次哥轻声叫出名字,并将取下的防风型墨镜丢弃在地面上。第四代用背顶着门慢慢踏进了光线中。他到底是怎样拖着那种身体逃出医院的?被血弄脏的衣服是遭到袭击时所穿的。原本应该放在病床旁边。也就是说,他是从医院直接到这里的?
我听到在黑暗中,第四代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们全都给我说出来了?”
发出的声音掉落在布满电缆的地面上。并未失去凶猛目光的野狼,穿过炼次哥的肩膀直瞪着爱丽丝看。
“没有错你太晚来了。”
爱丽丝的回答。
忽然间,从背后又再度传来沸腾的欢呼声。大概是中场的乐手发言时间已经结束了吧?第四代一度闭上了双眼。摇了摇头,接着又将视线抬起,这次是直直朝着炼次哥的脸孔看。在这当中,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交谈。只剩下烧焦的空气而已。
“真是很神奇。”
炼次哥开了口。虽然他是背对着我的,但我却清楚地看得出他的笑容中带着悲伤。
“原本以为碰到面会飞来更多东西,抱怨或怨恨或怒骂之类的。我本来想要活得更有品味点的,所以才不想见到你。哈哈。不过呢,该怎么说啊?什——么都想不出来。”
“若从你身上拿走了坏嘴,那还剩下什么?不就只剩下动手动脚的坏习惯而已?”
“说得也对。又没钱,也没女人,还没朋友。”
我心想,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呢?明明背后一直吹来观众们的尖叫声、用脚踏地的声音、掌声和口哨声。为什么两人的对话声让我耳朵感到刺痛到不行,怎么会如此平静?赶快唱下一首歌吧?唱一首可以将这种寂寞一扫而空的歌曲。我只能祈祷着。
“我真的很羡慕你。说这种话你会不会笑我?”
“一点都不好笑。”
“是没错,但那也是真的。我根本一无所有。”
“在那边呆呆站着的,我的义弟你不是一来到东京就遇见他吗?看来你大概还剩下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幸运吧?”
“这样说也没错。”
我听着两人的交谈,几乎就要在爱丽丝的怀中哭了出来。
“去买张乐透吧?如果中个一亿圆,你的腐烂人生应该也会变好点。”
“我会参考看看。你能不能顺便告诉我该去哪个投注站?该买哪些号码?”
“你去所有投注站买所有号码,这样一定会中。”
“你怎么还是这么聪明啊?”
接下去的话语全都干枯了。
第四代和炼次哥,一步步地接近对方。
“该怎么办啊?我已经随便了啦。只要能讨回些东西就好。”
“明明就是你自己创立的帮派,你自己定下的规矩。应该自己要遵守才对。”
“也对。老天爷,到底是挺谁的啊?”
我在爱丽丝的手中挣扎。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无法挣脱这双纤细的手?
“请、请不要这样!第四代他受重伤!”
“你给我闭嘴!”
野狼的怒吼。两人同时将拳头举到脸部的而度。就在这时候,背后响起流畅、具有爆发力的吉他独奏。照明就像是被解放开的湍流一样,将我和爱丽丝,炼次哥以及第四代的影子,在地面和墙壁上激烈地散布。音乐节奏和贝斯伴奏,两者重迭在一起,一口将空气加热。
嘹亮的歌声弹了开来。两个影子同时跳起并互相交错。我将爱丽丝的手臂挣脱开打算奔跑过去,然而却被从身后抱住膝盖,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我看到其中一方的影子慢慢地跌落在地面上。
歌曲更加激烈地倾泻而下,拍击我的背部和肩膀。像雷声般的连续击鼓声,敲击我全身的贝斯律动,宛如有着火焰鳞片的蛇般缠绕的吉他乐音,全都和歌声结合在一起,将我的世界一点一滴地侵蚀殆尽。
接下来,站着某一方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近倒卧的那一方。然而却并未停下脚步,跨越对方身体后往门的方向走去。倒卧在地面上的人影问:
“你刚刚做了几次假动作?两次?”
“是三次。”
站在门旁边的人影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难道都没有退步之类的?真是无趣。”
“是你自己太松散了。”
“是吗?”
我心想,到底谁是谁呢?因为我的视野早已沉没在水中,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谁获胜了?
因为,两人再度重逢了。只有在这个时刻,可以将在结拜时同时交换的最重要的东西——将两人的语言还给彼此,再一次地互相确认。
“你真的是个笨蛋。”
“我知道但是没有其它方法了。你犬概怎样都不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笨蛋。”
连接到走廊的门开启。
“我实在是没救了。”
将人影和不稳的脚步吞没在内,门被关了起来。
在黑暗中,另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防风型墨镜。我原本想对他说些话。然而,爱丽丝紧握住我的手,切断了我的声音。
脚步沿着紧邻着观众席的矮小搜梯滚落,门被开启,流进来浑厚的欢呼声。
当这声音再度被黑暗给打断时,在我身体周围,剩下从舞台沿着地面传来的激烈却又的节奏和歌声,以及位在身后的爱丽丝的体温。